指尖
祖母的牙齒是從門牙開始掉的。跟前大大奇怪地問:嬸子,你怎么跟別人不一樣呢?
祖母迅速將笑意從臉上抽去,瞬忽神情迷離。
據(jù)說人老以后,牙齒是先從后槽牙開始壞掉、爛掉,然后再一塊塊從嘴里吐出來的。而現(xiàn)在,祖母就像小孩一樣掉了門牙,我還傻傻以為,那些掉下來的牙齒跟任何一個小孩的牙齒一樣,扔到屋頂,埋到土里,牙床上還會長出新的。祖母說我憨,哪有老人還長牙齒的道理,莫不成當(dāng)了妖怪?我囁嚅不止,內(nèi)心極度糾結(jié)。
其實祖母之所以跟別人不同,原因只有我知道。我曾想,如果那天可以重新來過,我定會阻止祖母突如其來的決定??上r間比風(fēng)還跑得快,一切結(jié)果,都有一個根本來不及思忖考量的起因。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雪停后,巷道兩邊的積雪凝成青色冰坨,我不停躲閃著,才歪歪扭扭從外面跑回來。祖母正將蒸好的饅頭往籃子里面放,抬眼說,換件衣服,咱走親戚去。我愣愣地看著祖母。按以往的習(xí)慣,祖母走親戚,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時年八節(jié),二是跟我母親吵架后。但這回顯然都不是,應(yīng)該是臨時起意。但有什么關(guān)系呢?五歲的我是很愛走親戚的小孩,喜歡一切新鮮陌生的事物,并常常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在路上,如果喜歡一朵花,祖母就會停下來摘給我。如果正好路過一個村莊,她會向人家討碗水給我喝。我走不動了,她就將我背在后背上。那時,她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朝后托著我,氣喘吁吁,直冒熱汗。當(dāng)我用袖子替她擦去汗珠時,她會低頭親親我的手背,“我這勞碌鬼的命呀”。
姑姑家離我們村有五里多地,出村,爬上小南梁,穿過幾片莊稼地,再繞過兩條溝,就能看見她們村的水庫了。我跟祖母一出門,就遇見了鄰居三哥,他肩挑一擔(dān)水,走得顫悠悠的,邊走邊大聲問,嬸子這是要去哪里走親戚呀?祖母微笑答,去閨女家看看。一群小伙伴在草垛那邊玩,灰頭灰腦的,看見我跟祖母穿得新嶄嶄的,一時露出羨慕的目光。在村里,每個小孩都極其渴望有走出去的機會,而村莊仿佛一座堅固的碉堡,它牢不可破的規(guī)矩和禁忌讓這種機會微乎其微。小孩被家里人小心而死板地保存藏匿,仿佛金貴物件,捧在手里怕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據(jù)說不滿十二歲的小孩魂符低,腦芯門沒關(guān)嚴(yán),一不留神就會撞上不干凈的東西,一旦沾上,輕則生病,重則送命。但大人們的說辭,總是令人疑惑。為徹底掐滅我們的念想,他們又講起那些夭折在五六歲或年齡更小的叔叔和姑姑們的傷心往事。那些小孩,跟我們一樣,從不相信走出村莊就會受到性命之危,他們死纏爛打,苦苦央求,試圖去外婆家住幾天,或到外村看一出戲。大部分大人堅持了原則并堅信傳說的確鑿性和權(quán)威性。但也有大人心軟了,且抱著打破傳言扭轉(zhuǎn)乾坤的天真幻想,勇敢地將自己的孩子帶出村莊。當(dāng)然,更多的小孩在經(jīng)歷了別處的生存體驗后,會完好無損地回到碉堡內(nèi)。但也有小孩極不爭氣,在外婆或者親戚家生病,高燒,說胡話,請醫(yī)生。而我們那些叔叔和姑姑們,就在這種情形下丟失了幼小的生命。有個小叔叔去鄰村趕廟,傍晚回村的路上,指著前面的莊稼地對大人說,有穿著戲服的人走來走去。大人慌忙將他抱起,急匆匆地往家走,他趴在大人肩頭,還一個勁地說有人喊他去玩。大人就把他窩在懷里,要他閉上眼睛。他便哭鬧,在大人懷里掙扎。等回到家里,他臉蛋通紅,渾身抽搐,不省人事,到五更便沒了性命。這樣似真似假的故事,不停灌輸?shù)轿覀兌淅?。我們懷著無限的恐懼慌張和僥幸盼望的心境,試圖找到一個缺口,伺機被大人領(lǐng)出村莊。
在爬小南梁的沙坡時,我心急迫,乃至走到前面,還不忘回頭提醒身后拄著拐杖的祖母走快點,祖母面色微紅,喘吁吁地說,小祖宗,慢點,慢點,一會看走不動了。小孩從不規(guī)劃以后的事,他們更在意當(dāng)下。小路蜿蜿蜒蜒,兩邊雜草叢里的雪,還傻呆呆留在原地,它們身后是深深的溝壑,在那里,枯草在積雪中苦苦掙扎。
果然不久,我對枯燥無味的莊稼地完全失去了興致,梁上大風(fēng)嗚咽,鳥雀全無,我漸漸被祖母甩在身后。寒風(fēng)吹徹,讓人睜不開眼睛,迷蒙中祖母的背影融進寬闊的天地,面前變得空空蕩蕩,好像眼前世界全部消失。絕望襲上心頭,我蹲下來,等待祖母回頭發(fā)現(xiàn)。顯然她滿腹心事,對我的存在不聞不問,更未察覺我已停下。祖母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也越來越小,她就要下到溝里了。她將再也看不見我。我會像那些死去的叔叔姑姑們一樣嗎?被餓狼吞食?或活活凍死?想象的畫面一幅幅在眼前拉開,恍惚我已成為一張皮,在蒼茫的田地里,被積雪掩埋。我惶遽地開始向前跑,邊跑邊喊。抖動的視線里,祖母停下,慢慢轉(zhuǎn)身。突然,她消失不見了。天地那么空,那么大,我是那么小,那么重,而抵達(dá)祖母的路,是那么長。我緊張而害怕,心跳如鼓,唇間冰冷,直到眼前突然出現(xiàn)祖母的籃子和舉籃子的雙手,我才發(fā)覺她整個身體陷入一個窄而深的土坑里,我哇地一下哭出聲。
祖母灰頭灰臉,頭巾不整,臉頰和嘴唇上的血跡正在緩慢滲溢。我手足無措,只有哇哇大哭。后來,我把祖母的籃子拿下來,并試圖從洞里將祖母拉出來,但即便使盡全身力氣,還是沒法將祖母拉出來。祖母的那根拐杖,已經(jīng)掉到旁邊的溝里,溝很深,拐杖像根草,歪斜地插在積雪中。我跑到光禿禿的莊稼地,什么也找不到。祖母說,找石頭吧。大石頭我搬不動,小石頭又沒用處。要不是祖母指派著,失了主張的我,怕是永遠(yuǎn)也找不到一塊適合的石頭。我將石頭從祖母身體和土坑的縫隙中滾下去,祖母用腳在下面扒拉著墊在腳底,連爬帶蹬,連拉帶拽,好不容易爬出來,我們拍打了半天。這樣子,再去走親戚,似乎也不大妥當(dāng),雖然已隱隱約約望見姑姑村的水庫。
一回家,祖母就將籃子里的饅頭擺到了神祖牌位前,跪下來,腫脹的嘴唇輕輕翕動,默默禱告。
祖母臉上的擦痕結(jié)了痂,好幾天才下去,痕跡從黑紅到淡紅,我們漸漸忘記了那件不順意之事。但現(xiàn)在,隨著季節(jié)的過去,祖母的門牙卻掉落了,或許,這遠(yuǎn)不止是那次意外帶來的傷癥,更可能是老天對她沖動的懲罰?
缺了門牙的祖母,笑起來極力抿住雙唇的樣子使她顯得很滑稽,一旦抿不嚴(yán),會讓人想起過年村里起社火,扮小丑的人拿白紙染了墨汁貼到門牙上,嘴里黑洞洞的。祖母的缺齒讓她的嘴唇癟回去,臉色塌陷,不幾天,看起來就是一個很老很老的老太太了。從此以后,她的牙齒部隊失去了嚴(yán)明的秩序,開始東倒西歪,掉隊的掉隊,失職的失職。那顆門牙,不,是那次意氣的出行,就像一個缺口,更多蒼老寂滅的氣息,源源不斷從她的身體之中淌出來。
在祖母生前的最后幾年,我去了一個遙遠(yuǎn)的城市。寒冷的冬夜,雨點敲擊瓦楞發(fā)出叭叭噠噠的聲響。跟我同屋的伙伴差不多一周只回來住一次。我坐在桌前,沒完沒了地寫信。給母親寫,給朋友寫,更多的,是給一個想寄信給他的人。遠(yuǎn)離故土的孤獨感,蛇一樣冰冷地纏繞著我。性格的緣故,我總是很輕易感知到旁人的厭惡和嘲諷,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讓我不得不逃開。似乎沒有一種姿勢可以極其合適地契合到她們中間,我總是突兀的,自卑且多余。
有個同事恰巧是老鄉(xiāng),但她打小就沒有在故鄉(xiāng)住過一天。她無比可憐我借調(diào)和遠(yuǎn)離父母的窘境,仿佛我是乞丐。她施舍給我飯票和舊圍巾,我竟然恬不知恥地接收了。有一回我們?nèi)タ措娪埃陔娪霸?,遇見一個熟人。似乎是個很有地位的人,穿風(fēng)衣戴圍脖的男人,年輕帥氣,他們打招呼的時候,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滿厭惡。我很知趣地走開。第一次產(chǎn)生無比強烈的罪惡感,我更像一個暴露她出生和身份的缺口,讓她高貴的地位發(fā)生動搖。我低頭看著自己在這個城市里買的第一雙高跟皮鞋——為了讓她們認(rèn)同,也為了撕去身上農(nóng)村人的標(biāo)簽。那雙鞋,也曾被她們耍笑說擦得賊亮。言下之意,我一直有鄉(xiāng)下人的拘謹(jǐn)和土氣,沒見過世面,即便裝,也裝不像。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美麗老鄉(xiāng)看電影,之后,我故意遠(yuǎn)離她,即便工作中不得不交集,我也總是匆匆忙忙,在她們的轟然大笑中離開。
單位里有一個跟我一樣的人,他來自南部的縣域,拗口難懂的方言,常常招來她們的嘲笑。她們指使他取信件,或者替自行車充氣,補胎,搬東西,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有一天,我進門的時候正巧他出門,想來剛被她們戲弄過,臉漲得通紅,門牙緊咬著下唇。他的左門牙缺了半邊,這就使他的下唇從哪個缺口里凸出一塊,他慌慌張張推門出去。我想,他是快哭了吧。
這個叫小王的人,從未跟我說過話。作為同類,或許我們該有許多共同話題的。但顯然他又有某種優(yōu)越感(他的一個親戚跟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親密),所以我的存在,不止提醒他的出身,鏡子般找出他的可憐和自卑,也更讓他厭惡。
這種情形下,我不自量力偷偷愛上一個人。我跟他很少有機會單獨相處,更多的時候,是一群人的聚會,他口若懸河地演講,我如癡如醉地沉迷。有一次我們相跟回家,路過老城墻,稀稀的陽光照在斑駁的舊墻上,我們的影子是那么近,甚至連胳膊都重疊到一起,是我們靠得最近的一次。
當(dāng)冷雨終于變成大雪,春天來了,我打電話想跟他告別,每次都是忙音,不知是電話壞了,還是他一直在不停地跟人通話。就像我那些標(biāo)了編號的信件從未寄出過一樣,他的世界堅壁無縫,沒有一絲晃動的跡象。對于年輕的我來說,機遇就是堤壩的缺口,而經(jīng)驗和年紀(jì)的制約,會讓人錯失時機。
離開他的城市,我的牙齒突然疼痛難忍。鏡子里,我的牙齒光滑潔白,完整得像一枚枚小瓷器,可是它們卻在疼,從槽牙開始,一直到門牙,火辣辣地疼,我整夜整夜失眠,想念他的心,微微顫抖。明知無望,還要深陷,像個傻瓜??喟景雮€月,牙床腫脹,雙頰變形,疼痛絲毫沒有減輕。有天夜里,我將自己寫給他的信件全部翻出,一字一句讀完,然后放在臉盆里,用火柴點燃。那些最終被焚燒的心思,以煙縷的形式,飛出黑夜的窗口,他從未收到過,也不必收到。第二天,我去了小醫(yī)院,一再堅持下,醫(yī)生將我的一顆槽牙拔了下來。牙齒從皮肉中剝裂開來的過程是疼痛的,它們所產(chǎn)生的細(xì)微而持續(xù)的聲音也是疼痛的,就像決意要離開黏連的過去時光和他的存在般。一顆牙齒的離去,在某種意義上挽救了我的人生,盡管感覺自己的肉體和心臟,同時也仿佛被撕開一道口子。牙齒消失,缺口打開,暗喻之門自動開啟。遠(yuǎn)沒有祖母幸運,我在最美好的年華,陡然進入老年。
夜里,夢到正在吃東西,突然,被石子咯了一下,牙齒便開始往下落,沒有預(yù)料,沒有聲音,沒有痛感,嘴里,不斷地吐出牙齒。一顆,兩顆,無數(shù)顆,仿佛身上的骨頭全變成牙齒,有時那些牙齒會變成小石頭,有時不會,就是牙齒本身,跟我當(dāng)年被醫(yī)生拔下的牙齒一模一樣,它們完整無缺,有牙冠、牙頸、牙根。據(jù)說做夢夢到掉牙或房子坍塌,你的長輩會生病或有更壞的結(jié)果。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包括我們的牙齒,都是父母給予。一段時間內(nèi),做夢人心懷恐懼,膽戰(zhàn)心驚,生怕夢境成真。但同時,民間又有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諺語,這種自相矛盾的說法,讓人們不斷積攢活著的資本,并借助一切可參照的答案,面對那些暗示和困厄。我第一次夢到掉牙齒時,也像他們一樣心悸,乃至第二天就回去看望母親。不敢將夢說出來,但又沒有破夢的法子,只能一邊想著夢境,一邊無比復(fù)雜地注視母親。母親正在做鞋墊,陽光照著她黝黑的頭發(fā),讓低頭的她閃閃發(fā)光。她此刻正在享受的歲月靜好,卻已被一個暗示通過夢境敲響了警鐘。我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那天我搶著替她干活,給她潑茶、做飯、熱洗腳水,所有能想到的,都做了一遍。
我當(dāng)然不能說出那個夢,那個關(guān)于牙齒像石頭般被光陰之水沖開的夢境。我保守著這個秘密,生怕夢境的隱喻成為現(xiàn)實。
父親年輕時擁有一副好牙,他的牙齒可以嗑開核桃,將啤酒和維爾康的瓶蓋咬下來,他就像一個牙齒大力士,咬斷膠布、咬斷草繩、咬斷一切對我們來說比較無力解決的物件。六十歲,人生一甲子,按父親的說法,這是一個坎,一條分界線,父親開始牙痛。那時縣城里只有兩家牙科醫(yī)院,我的親戚在一家私人診所做醫(yī)師。父親抱著對熟人豐足的信任感走進簡陋的診所,并毫不遲疑地躺在手術(shù)椅上。醫(yī)師成功地用銀汞合金將父親的齲齒填滿,讓父親重新體會大快朵頤的快樂??墒菚r間不常,另外的牙齒又開始頻繁松動、疼痛,他的臉頰腫得老高,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白天神情委頓,動不動大發(fā)雷霆。我們都勸他去人民醫(yī)院去看牙,說了好幾出,他都不松口,直到母親說,還是找親戚吧,父親才點頭,開始在通往診所的路上來來回回不厭其煩地往返。在不斷修正和嘗試的過程中,親戚醫(yī)師將父親的牙神經(jīng)挑斷,壞牙拔掉,咬了牙印。缺齒的那段時間,父親一個人坐在陽臺上,背朝著我們,連吃飯都一個人在陽臺上解決。他是怕我們笑話他吧?或許是怕我們看見一個缺齒老人的困窘?缺齒的人,說話走風(fēng)漏氣,嘴巴成為一個風(fēng)箱似的器皿,風(fēng)呼呼地出來進去。有一天,他稀罕地坐在椅子上看電視,屏幕里,一個個籃球運動員肌肉結(jié)實,彈跳有力,電視前的我的父親,一個口罩將整張臉遮了個嚴(yán)實,口罩上方的眼睛周圍,褶子似的皺紋層層疊疊,而他的眼神,是那么暗淡,那么灰暗。好在不久之后,一個可以自行操作的牙套,成功地讓父親重新?lián)碛辛巳w牙齒。
小時在村里,人們喜歡攀比,包括牙齒數(shù)量。據(jù)說人的全牙數(shù)量是三十二顆,如果一個人擁有全牙,那么他的命相就會興旺發(fā)達(dá)。但更多的人,只有二十八顆牙齒,這也好歹是個中等命相?,F(xiàn)在,父親忘記了缺齒的事實,假象蒙蔽了理智,他感受不到蒼老的風(fēng)聲正呼呼地通過牙齒進入身體,他更得意自己的全牙,覺得在步入老年時,擁有一個好命相,是最慶幸不過的事。他又開始笑,露出一口閃閃燦燦的牙齒,讓我錯以為他依舊是我五歲時一年見到一次的他,那時,我躲在厚厚的門扇后面,偷偷地看他,牙齒潔白,明亮閃光。
縣城突然新冒出差不多十個牙科醫(yī)院,它們無一例外更歡迎少年去整牙,一套下來,要好幾千塊。母親羨慕說,現(xiàn)在的社會真好,再也沒有牙齒不好的人了。你看街上的孩子們,牙齒整得齊齊整整,再丑的人也變得好看了。我抿著嘴笑笑。我也從未跟母親說過,我是缺齒的人。我似乎很享受這種帶有疼痛記憶的缺齒人生,害怕圓滿帶來的負(fù)擔(dān)和更大的缺陷。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
夜里做夢,牙齒晃動,夢里的人嚇得心驚膽戰(zhàn)。醒來牙齒隱隱作痛,心想原是因為疼才做到這樣的夢吧。不料電話響起,是妹妹,先說了句你不要著急啊。然后才慢慢說,爹住院了。
去往醫(yī)院的路上,我在腦海里快速搜尋著最近的夢境,在確認(rèn)并沒有夢到不吉之夢后,步伐才不至于那么沉重。街道兩邊,擺滿紅紅綠綠的紙衣褲和鮮花,突想起今天是中元節(jié),我的心瞬間如戰(zhàn)鼓般跳個不停。那種生怕失去的痛意和恐懼,不斷地襲擊著我,我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我像一個膽小鬼,戰(zhàn)戰(zhàn)兢兢、鬼鬼祟祟地進了醫(yī)院大門。
父親在病床上睡著了,氣色還好,液體勻速地滴進他的靜脈。旁邊柜子上的紙杯里,放著他的假牙。它們像一種貌似堅固的假象,跟我們一起,試圖抵擋和拒絕生命的衰老,乃至隱約的死亡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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