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胡
《醫(yī)生手記》斷斷續(xù)續(xù)寫了一年多,一天忽然接到個陌生電話,劈頭就問:“胡醫(yī)生,你里面講的故事都是真的嗎?”
我奇怪,其實也懶得理,但還是好聲好氣答他:“都是真的。頂多就是為了避免麻煩,有些故事掐頭去尾,換了人稱性別?!?/p>
他立刻說:“太好了,我能托你幫我找個人嗎?你寫過的?!?/p>
我寫過的人也上百了,到哪里找去?正準備推托,他接著說:“你寫過一個捐獻器官的人,我的腎就是好心人捐獻的?!?/p>
正好我歇班,有機會聽他慢慢講他的故事。他是個生意人,做得很大,年輕時得過一次急性腎炎,也沒太當回事兒,結(jié)果中年后復(fù)發(fā),這次壞了,直接轉(zhuǎn)尿毒癥了,只能一邊透析一邊等換腎。
生意不能停,停了就沒錢透析了。他仗著有錢,竟然在家里修了無菌病房,每天在家里透析,一邊透析一邊處理業(yè)務(wù)。就這樣,等了九年,等到了腎。
我聽后為他欣慰,也忍不住提醒他:“你的腎不一定是我寫的那個人捐的?!?/p>
他說:“我知道?!?/p>
中國捐贈器官是雙盲,他永遠不會知道是誰給他捐了腎,想報恩都沒處報去。在那之后,他就留了心,在報紙雜志書上,如果提到有人捐獻了器官,他就會想方設(shè)法找到對方或者對方的家人,打幾千塊錢,盡個心意。
他說:“胡醫(yī)生,你別誤會。欠人一點恩,當牛做馬還。我是欠了人家一條命,我不想下輩子當牛做馬,這輩子就得努力多還點兒?!?/p>
他自嘲地說:“胡醫(yī)生,我們不扯那么遠,反正是不是那個小伙子捐的不重要,反正就是有他們捐了,我才活到了今天?!?/p>
我很感動,但我知道,大海撈針,未必能找到那個人。找到當年給我講故事的大夫,他很感動,但是確實不記得那小伙子的名字,只記得父母是近郊的菜農(nóng)。
要不去病歷室查查?哪里還有病歷?住院病歷會永遠保存,門診病歷是不存檔的。而這位小伙子,根本連門診病歷都沒有呀!
在食堂里,大概我們說話的聲音大了些,另一位神內(nèi)科的醫(yī)生湊了過來,說,他們科倒有一位死后捐了眼角膜的。
眼角膜與腎,不可相提并論吧。
那位醫(yī)生說:“反正,你跟這個人說一下嘛,就說明不是我們不幫忙,確實是幫他查了的。”
也有道理。
打過電話,那人沉吟一下說:“胡醫(yī)生,能麻煩您個事兒嗎?能給我一下家屬的聯(lián)系方式嗎?我給他們打一點兒錢,表個心意?!?/p>
聯(lián)系方式是肯定不能給的,但我還是跟神內(nèi)科的醫(yī)生說了一下,請他轉(zhuǎn)告家屬。
家屬接了電話,吃驚不小,也很欣慰,說:“死者是位老人,一生都是好人,死了還能發(fā)揮余熱,是他的天性。錢是萬萬不能收的,若他真有心,去養(yǎng)老院捐點錢什么的,算是為老人積福積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