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已經是業(yè)師陳永標先生離開我們之后的第三個清明節(jié)了。在陳老師離去之后這1000多個日夜里,我總是努力不去想他。但是我的努力似乎沒有什么效果,反而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念他,想起與陳老師第一次見面直至他去世之前近30年間跟隨先生受學請益、在先生身邊工作、與先生交往的點點滴滴。
有些往事雖然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三十年,但那些場景、那些事情,依然那么清晰如昨、無法忘懷;陳老師高大樸素的身影、洪亮率直的聲音,仍然猶在眼前、縈繞耳畔,仿佛我的陳老師只是暫時離開、并未走遠。三年來,每次去看望師母劉蒞寧老師,也總是感覺到好像陳老師的身影仍然在我的眼前浮現,客廳墻壁上先生的大幅照片,先生的目光依舊那么誠摯溫和,先生的神情仍然那么親切敦厚,一如先生健在時候的慣常表情。
陳永標先生,福建上杭人,1937年生。1959年畢業(yè)于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旋即考入南京大學中文系,師從羅根澤教授學習中國文學批評史。1960年3月30日,羅根澤教授意外身亡之后,轉由明清文學專家徐銘延教授繼續(xù)指導。1962年12月,從南京大學中文系中國文學批評史專業(yè)研究生畢業(yè)后,1963年1月起任教于華南師范大學(原華南師范學院、廣東師范學院),至2008年退休。先后任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著作有《中國近代文藝美學論稿》等,合著有《中國近代文學發(fā)展史》《中國近代文學作品選》《康南海詩文選》《廣東近代文學史》《嶺南晚清文學研究》等多種,在《古代文學理論研究》《文學遺產》《學術月刊》《學術研究》《復旦學報》《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等刊物發(fā)表論文50多篇,曾獲得王季思學術基金優(yōu)秀教學科研獎。在30多年的教學生涯中,先生講授過中國古代文論選讀、文學概論、中國文學批評史、中國古代文論史、中國近代文學、中國近代文藝美學、中西近代文論比較研究、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史、大學語文等多門課程。
陳永標先生的家鄉(xiāng)福建上杭,屬于福建客家地區(qū),也是革命老區(qū)。他出身貧寒,少年時備嘗生活的艱辛。少年時代幾乎沒有吃過飽飯,也幾乎沒有穿過鞋子。上大學的時候身高只有1.47米,直到進入大學以后,終于每一頓都可以吃飽了,在隨后的幾年間他的身高長到了1.76米。由一個瘦小羸弱、膽小內向的農村孩子,成長為一個身材高挑魁偉、性格開朗樂觀的大學教師。由于早年的艱難經歷,養(yǎng)成了先生簡單質樸、率真誠摯、直爽憨厚的性格,也造就了先生一輩子艱苦樸素、勤儉節(jié)約、對生活所求無多的習慣。
先生是一個深受學生信任愛戴的人,總是平易近人地與各個層次、年級的學生們交往,成為學生們的良師益友。先生對學生有嚴肅更有親切,有教導更有幫助,特別是當學生們遇到困難、產生困惑、處于困境的時候,總是能得到先生的主動幫助和暗中保護。許多畢業(yè)多年的學生總是清楚地記得跟先生相處的那些歲月,畢業(yè)多年以后回到學校,總是記得要去看望一下陳老師。陳老師成為許多學生系念母校的紐帶、感恩師長的象征。
先生又是一個深受同事喜愛的人,不管年齡、性別、專業(yè)和秉性,許多同事都愿意跟他交往,可以談專業(yè)、談學問,也經??梢哉埶麕兔?。只要有可能,先生也總是熱心地幫助人,愿意幫助人已經成為先生的一種習慣。同事們有時候還愿意跟他聊聊天、開開玩笑。先生常說的食物“吃下去只要有營養(yǎng)就好”這句話,經常被同事們引用和發(fā)揮,不時引起大家的笑聲。因為先生的平易、親切、熱情,一些年齡相仿的同事就親切地管他叫“標哥”,他也總是樂樂呵呵地答應。“標哥”的形象已經深深地印在同事們的心里。
先生還是一個受友朋敬重的人,朋友多、待人熱情誠懇是先生的一個顯著特點。不管是讀本科時的華東師范大學、讀研究生時的南京大學,還是長期工作的華南師范大學乃至廣東高校;不管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史研究界,還是中國近代文學研究界,先生都有許多朋友和同道,許多年保持著良好的交往和深厚的友誼。平日里先生并不刻意表現這些,但是,在工作需要、學生需要的時候,先生總是主動發(fā)揮長處、主動伸出援手,盡自己最大努力予以有力的幫助。
時間過去了30多年,但是第一次面見陳老師的情景仍然清晰如昨、宛在眼前。我作為管林先生、鐘賢培先生和陳永標先生三位業(yè)師共同指導的第二屆碩士研究生,第一次與陳永標先生見面是在1987年5月下旬,那是我從當時工作的四平師范學院來到華南師范大學參加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面試的時候。我是懷著忐忑不安、緊張急切的心情坐上南下的列車。為了復試中能夠表現得好一點,在當時近60個小時的列車上,我差不多讀完了剛從出版社郵購的時萌先生所著的那本400多頁、近30萬字的《中國近代文學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當我終于到了廣州、住進當時的華南師范大學學術交流中心南樓的310房間(記得是每天10元),顧不得第一次乘坐如此長途的火車帶來的疲憊,我把能用的時間都用在了讀書、復試的準備上,所以那幾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所住的房間里讀書度過的。
大概是5月二十幾號(現在回憶,好像是23日)吧,記得是我到達廣州的當天下午,在拜訪過住在學校中區(qū)的管林老師之后,我按照管林老師告訴的地址,去學校南區(qū)的陳永標老師家,準備拜見一下老師。當時也沒有電話,無法預約,就只能直接去登門拜訪了。當我怯生生地敲開房門,一個帶著眼鏡的女老師探出身來,聽我自報姓名、說明來意之后,就告訴我說陳老師不在家,“去廣州了”。我當時很不理解“去廣州了”是什么含義。原來,當時華南師范大學所在的天河區(qū)石牌一帶還算是郊區(qū),不屬于傳統(tǒng)“廣州”的范圍。后來才知道,這位女老師就是師母劉蒞寧老師。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房間里看書,伴隨著一陣快速的腳步聲,突然一個聲音傳來:“請問左鵬軍同志住在這里嗎?”我抬起頭來說“我就是”的時候,一個魁梧的身影已經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說:“我是陳永標。”這時我才明白,原來這是陳老師親自來看我了!握手之后,我請老師坐下,開始了跟陳老師的第一次談話。當時都說了些什么,今天已經不怎么記得了。大致是老師打聽一些我的基本情況,然后對我即將參加的復試提了些意見和建議,著重叮囑我好好參加復試,不要緊張。坐了不久,陳老師就離開了。跟先生短暫的第一次見面之后,我原存于心底的那種緊張、局促、不安,一下子就被先生的熱情、樸實和平易近人一掃而光!這對經過差不多3500公里長途火車旅途、初到廣州、在忐忑不安中準備應試的我來說,真的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這種熱情、樸素、簡單、率真和平易近人,也是陳老師為人和生活的一貫風格。在后來近30年的交往和相處中,先生也一直保持著這種書生本色和師者風度。
另一件讓我難忘的事情是陳老師帶我和同門師弟第一次參加學術會議。那是1989年11月,全國第二屆近代戲曲文學學術討論會在桂林舉行,先生為了讓我們開闊視野、多長見識,專門帶我和師弟王永福一起去參加。那時候剛剛讀研究生二年級的我,不僅在學術上不懂什么,就連學術會議是怎么一回事也完全不知道。那個時候,可能是由于學術條件并不怎么好,交通也遠不如現在這樣便捷,也可能是當時學術上、文化環(huán)境上正處于比較冷清壓抑的時期,去參加會議的人并不多,大概只有30人左右吧。陳老師帶著我們二人乘坐那種綠皮的直快火車,花了差不多18個小時才從廣州到了桂林。記得到桂林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急忙報到、住下,簡單吃了晚飯之后,就去一所如今早已忘記名稱的什么劇院觀看廣西彩調戲?,F在只記得所演有一折是《王三打鳥》,其他還有什么,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在后來兩天的會議中,陳老師非常關心我們兩個學生,特別注意介紹我們認識前輩學者,向他們請教。曲六乙先生、余從先生、彭飛先生、王衛(wèi)民先生等,就是在那次會議上有緣拜見的。記得當曲六乙先生得知我是吉林人的時候,很高興,還親切地稱我為“小老鄉(xiāng)”;除了在會議期間向王衛(wèi)民先生請教之外,王先生回到北京還特意把所編的《吳梅戲曲論文集》簽名送給我。在這次會議上,還結識了徐遠洲、王靜等幾位跟我們差不多的年青朋友。這一切都是因為陳老師的用心引見、提攜,才使當時對學術研究和學術會議都懵懵懂懂的我有了那么好的學習、請教機會。把學生介紹給前輩師長、把前輩師長引見給學生,已經成為陳老師的一種習慣。在后來的多次會議及其他場合,只要有機會,陳老師總會為學生們創(chuàng)造請教學習的機會。
那次會議結束、回程的時候,陳老師為了讓我們多一些體驗和收獲,特意帶領我們從桂林乘坐長途汽車,經過整整一天的顛簸,傍晚時分終于到了梧州。徐遠洲熱情地安排我們吃了晚飯,送我們上船回廣州。記得好像是晚上8點開船,陳老師跟我們一起乘坐那種很擁擠、躺下去幾乎不能翻身的倉位,在半睡半醒中度過了一個夜晚。船沿著西江東下,等看到廣州的重要標志白天鵝賓館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時分了。那次乘船從梧州到廣州,是陳老師的有意安排,是為了讓我們體驗一下乘江船的感覺,領略一下從西江到珠江的景致。那趟難忘的旅行,那次難忘的記憶,是在陳老師精心安排、親自帶領之下,讓我學到了在課堂上、校園里難以學到的東西,有了許多新鮮的感受和意外的收獲。
在一般人看來,陳永標先生好像是一個比較粗心、比較隨意的人,實際上,在這種外表的粗獷和簡單背后,陳老師自有他的精心細致之處。這種性格特點和處世習慣,特別充分集中地表現在對待學生的成長方面。從那次參加學術會議到現在這些年中,我不知道自己總共參加了多少次各種類型的學術會議,但唯有那次會議,那是我第一次參加的學術會議,也是陳老師唯一的一次專門帶我們去參加學術會議,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感受也最深切。時間過去了整整30年,但那一幕幕場景至今仍然清晰如昨,陳老師高大的身影和音容,仍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和耳畔。
1991年7月初,經過三年的學習,我碩士研究生畢業(yè)了。當時碩士研究生還不多,比現在的博士研究生還要少,所以找工作也不像現在這樣艱難。但是要找到一份自己稱心如意甚至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實際上也不那么容易。陳永標先生特別關心我的工作去向問題,一如對我的學習、生活、成長的細致關心一樣。記得是1991年4月或5月,有一天,陳老師突然來宿舍告訴我,說省委宣傳部可能要人,并提醒當時我以中共預備黨員的身份,比較有優(yōu)勢,可以去試試。當我從陳老師口中知道同門師弟已經去面試的消息時,就明確地表示自己不準備去了,因為沒有必要跟同學競爭,況且我的理想去處也不是這類部門,而是高等學校。當時我的選擇主要有兩個:一是留校在老師身邊工作,一是去廣州師范學院學報編輯部。當時的廣州師范學院學報主編趙福壇老師非常歡迎我去,并做好了相關工作準備,表示我隨時可以做出決定。我如實地跟趙老師說明了情況,趙老師非常開明地表示,假如我可以留校,就最好,當然可以作為第一選擇;假如不能成功留校,就一定要到他那里去。有了趙福壇老師這種后盾式、保障式的意見,我在畢業(yè)去向問題上沒有感覺到什么焦慮和緊張。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仍然非常感念趙福壇老師的厚愛,當然也對自己辜負了趙老師的器重而感覺到歉疚。
后來不久,大概是5月份,某一天的晚飯之后,當我從管林老師那里首先得知自己可以留校工作的確切消息時,心中默默掛念了多天的事情終于有了明確的結果,突然涌起一種強烈的欣喜感、幸福感。那種喜悅的感覺,至今仍可以令我感動。再后來,才陸續(xù)從陳永標先生口中知道,三位業(yè)師實際上對我的畢業(yè)去向問題早有考慮,他們一致希望能把我留在身邊工作。陳老師在其中積極鼓動,努力促進,想方設法,使我能夠順利地留在學校工作。
表面看上去顯得頗有一點簡單粗豪的陳老師,其實是很細心、很關心學生的。當時留校和分配來的碩士生雖然不多,但住房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在我的住房問題上,陳老師不僅非常關心,而且想方設法幫助協(xié)調解決。因為學校房源緊張,他甚至想到了讓我在中文系的辦公樓里暫時棲身一段時間,以后再慢慢想辦法。有一次,陳老師跟我談話,說起假如留校,住房問題難以解決,而我又急著要把一直待在吉林老家的太太、女兒接過來,求得一家團圓,該怎么?當時我的表態(tài)是,只要有一個床位就可以了,然后再慢慢想辦法吧。陳老師聽了這樣的話,非常高興我能有這樣的態(tài)度。其實我自己并不記得這件事情了,是畢業(yè)留校多年以后,陳老師多次跟師弟師妹們講起,也數次跟我講起,到現在憶起往事的時候,我才可以把它寫出來。后來我才知道,我能夠留在學校,能夠在三位老師身邊工作,完全是老師們用心提攜、精心安排的結果。老師們對我的關懷和厚愛、期待和囑托,這對我,是一筆求之不得、值得倍加珍惜的財富。
還有一件事情是我評定教授職稱的時候。那是2002年上半年,正是我在復旦大學中文系師從黃霖老師做博士后研究的最后幾個月。由于出站審核在即,我一直在上海撰寫出站報告,做相關準備。與此同時,華南師范大學職稱評定工作開始了,學校有關部門已經發(fā)布了通知。陳老師聽到評定職稱的消息,生怕我不知道、錯過申報的機會,專門叮囑我的內子給我打電話,強調我的任職年限、教學科研條件已經具備,一定要及時申報,不要錯過機會。又過了一兩個月,我于7月初以“優(yōu)秀”等級順利通過了博士后出站審核,還被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流動站專家組建議“評定為正教授職稱”,是站長章培恒先生親筆簽署的。盡管這個建議并不是決定,回來以后也不算什么數,但對我仍然是很大的鼓勵。通過出站審核之后,我如期回到了學校。也是那一年,我申報教授職稱一切順利,到年底通過了各種評定和審查,教授職稱順利解決。這件事情一直讓我難忘。難忘的不是自己評上了教授,而是陳老師對我的關愛。從中不僅可以感受到陳老師對我的悉心關懷、用心提攜,而且再次可見先生的為人風格、師者風范。
由于特殊的歷史原因和曲折經歷,陳永標先生那一代學人在教學上、科研上都不同程度地耽誤了許多,評定職稱普遍很晚,特別是教授評得更晚。到1992年,已經55歲的陳老師到了該評教授的時候了,而且教學科研及其他條件也都具備。但是,由于名額有限,加之1990—1991年莫名其妙地暫停評定職稱兩年,積壓的人員和問題相當突出,當時的華南師范大學中文系作為一個大系、老系,更是如此??吹竭@樣的情況,本來已經報名的陳老師主動提出自己退出申報,把僅有的一個教授名額讓給另外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副教授同事。因此,陳老師的教授職稱是1993年才評上的,比同齡人遲了一些。也是那一年的9月,最能反映陳老師數十年學術成績和研究特色的專著《中國近代文藝美學論稿》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
從評定職稱這件在許多人看來很重要、很關鍵、關乎個人切身利益的事情上,陳老師卻做出了與一般人不同的選擇,主動選擇了謙讓、慢一步。這其實是陳永標先生為人處世的一種習慣,對他而言這只不過是一件平常、應當的事情而已。在數十年的工作中,正是這種一貫替別人著想、顧全大局的品質、習慣,使陳永標先生深受大家的喜愛和敬重,也以這種豁然達觀,影響、教育和感動著許多人,特別是我們這些學生。陳永標先生對學生評定職稱的積極態(tài)度,生怕錯過機會的執(zhí)著與專注,與他自己評定職稱時的淡然處之、主動謙讓,形成了非常鮮明而有深刻內涵的對比,也是先生以實際行動表現其為人品質、為師境界的一個例子。這對于今天的許多人,特別是作為學生的我們,仍然是無言的示范和最好的教育。
自從1982年以來,華南師范大學主辦過兩次中國近代文學學術會議。一次是1986年10月,那時候我大學畢業(yè)不久,還在我的本科母校四平師范學院(今吉林師范大學)工作,所以無緣參加。另一次是1994年11月13-18日的中國近代文學第七屆學術討論會。那次學術討論會召開的時候,正是我碩士研究生畢業(yè)留校工作沒有多久,能夠遇上這么好的一次學習鍛煉的機會,覺得很高興。整個會議過程中,我在老師們的指導下,協(xié)助各種會務工作。那時候碩士研究生比較少,除了幾名不多的同學以外,幾乎沒有更多的學生可以調用。在人手緊張的情況下,剛剛從南京大學畢業(yè)、來到暨南大學工作的程國賦博士,因為與陳永標先生有同校之誼,也主動趕過來幫忙。一位外校的博士能夠這樣熱心幫助我的老師們主辦的學術會議,給我留下了非常難忘的印象。為了那次會議,陳老師作為主要主辦者之一,與管林老師、鐘賢培老師一道掌握整體情況、安排會議內容,出了不少力。特別是在外出進行學術考察的過程中,陳老師利用與學生感情好、關系好的優(yōu)勢,在東莞常平、虎門等地聯系了幾處考察地點,提供了非常大的方便。汪松濤老師也積極參與,還利用所具有的有利條件,在赴東莞常平、虎門等地進行學術考察時,在用車方面提供了極大方便。那次會議,被中國近代文學研究界譽為一次空前成功的會議,之所以能夠取得如此良好的聲譽,是幾位老師共同努力、團結合作的結果,當然與陳永標先生的積極參與、多方努力也是分不開的。
陳永標先生退休以后,由于年事漸高,加之兩次生病,身體欠佳,就沒有再外出參加學術會議或其他學術活動了。先生最后一次參加學術會議是2015年11月,那是在華南師范大學舉行、由我主持的“近代小說與中外文化學術研討會暨中國近代文學學會小說分會第五屆年會”。自從1994年11月召開的中國近代文學第七屆討論會之后,時隔21年,華南師范大學再次主辦中國近代文學學術研討會,其重要程度和紀念意義不難想見。當年會議的主要主辦者管林老師、鐘賢培老師和陳永標老師,因為都年事已高,就不便再為會議操更多的心了,會議由我這個當年的小青年一手操辦。當陳永標先生得知會議召開的消息,非常高興,表示可以來參加。11月7日,開幕式的那天上午,跟管林老師、鐘賢培老師一樣,陳老師不僅早早來到會場,而且親自帶來了自己打印好的一篇1000多字的論文提綱,題目是《梁啟超小說戲曲隨文評點的意義和價值》。文章由阿英所編《晚清文學叢鈔·小說戲曲研究卷》引出梁啟超在《小說小話》中對小說戲曲的評點,在引用了一段梁啟超的論述之后,指出這段文字的豐富內涵:“對金圣嘆的小說戲曲評點(隨文評點)作了充分的肯定和贊揚;從審美創(chuàng)作和評論的相互聯系中,對《水滸》《西廂》作了對應高度的文學審美創(chuàng)作評價;進一步揭示了《水滸》《西廂》兩本書的藝術表現范式;強化了小說戲曲評點的藝術表現技巧;彰顯了小說戲曲的文學審美接受和藝術鑒賞價值?!痹谶M行了這五點概括之后,又指出:“中國古代、直至近代小說評點文學仍很盛行。當代知名學者中,如有周振甫的《文心雕龍注釋》、霍松林主編的《中國近代文論名篇詳注》、勞承萬撰編的《四書與孝經直解》等著作,均采用了隨文評點的傳播編撰方式。這種隨文式的小說評點之學,在從事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在承傳和發(fā)展社會主義新文化的行程中,仍值得借鑒和吸收?!边@顯然是這篇文章的基本認識和主要結論。同樣明顯的是,這是一篇完整的學術論文的結構框架,表現了陳老師對以梁啟超為代表的小說戲曲評點及其批評史、文學史意義的基本認識和總體評價。可惜,這只能是一篇永遠沒有可能寫完的論文了。盡管如此,陳老師對中國文學批評史、中國近代文學史的執(zhí)著與熱愛,今天的我們,從中還是可以如此充分、如此分明地感受得到。那次會議上,陳永標先生參加了開幕式,見到了一些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還有一些學界后輩,覺得非常高興。其實更覺得高興的是我,因為在我主持的學術會議上,有三位老師親臨現場為我坐鎮(zhèn),給我支持、鼓勵和力量,增添了我的信心,也使我變得安心了許多,甚至感覺到有幾分榮耀和自豪??吹疥愑罉讼壬敃r的情況,雖然一些舊友新朋都明顯地意識到他的狀態(tài)不太好,可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是,那竟是陳永標先生最后一次參加學術會議了。
2015年12月16日,陳永標先生因為感冒不適住進了醫(yī)院。當初大家都以為只是一般的感冒發(fā)燒,過了幾天果然有所好轉??墒?,出院回家之后卻出現反復,情況又突然加重了,只好再次住進醫(yī)院。在隨后的幾天里,情況好像并未有明顯好轉。2016年1月30日傍晚,陳永標先生在醫(yī)院不幸逝世,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當我從師弟的電話里聽到這個噩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這消息竟然是真的。等我在已經完全天黑下來的陰冷的冬夜里,在急急忙忙中見到師母劉蒞寧老師和他們的女兒的時候,盡管知道了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現實,但還是不愿意相信陳永標老師真的已經離開了他牽掛的親人和他熱愛的學生們!受師弟師妹們委托,1月31日,我擬寫了挽陳永標先生聯:“出閩中赴滬上轉金陵入嶺南八十載求知問學勤勤懇懇熱誠敦厚平易近人書生本色終不改;學指示聽安排守書齋愛講臺一輩子傳道授業(yè)孜孜矻矻善良樸質關心后學人師風范永長存?!彪m然不能概括陳老師生平事業(yè)、道德文章于萬一,但希望能夠表達弟子對先生的無限敬意和深深懷念。2月3日那天上午,我們去殯儀館送先生最后一程。那天雖然天氣陰冷,又臨近夏歷春節(jié),學校也早已放了寒假,但前往送別的人還是很多,包括陳永標先生的親屬、友好、同事,還有許多從各地趕來的各個年齡、各個層次的學生們。看著安臥在鮮花叢中的先生,仿佛只是因為太勞累、暫時睡著了一樣。但如此分明、如此殘酷、不得不接受的是,這竟是永遠的告別了。在送別先生后回來的路上,我在手機里寫下了這樣一行字并發(fā)了出去:“寒云凄風中,送別陳永標先生!”陳永標先生雖然遠去了,但在我心里,老師并沒有走遠,也不會走遠。
回想從1987年5月第一次見到先生,到2016年2月送別先生,我們師生相處前后29年,還差一年才到30年。得遇陳永標先生這樣的老師,是我的幸運和福份。只是我們相處的日子仍然太短,短得教我不忍割舍,不能忘懷。陳老師已去,作為學生的我,雖然自知不敏,不能體會陳老師道德文章于萬一,更不敢輕言傳承弘揚老師的學問,但唯有銘記先師的諄諄教誨和綿綿恩情,繼續(xù)努力,盡一名教師的本份,希望讓在天堂里的陳老師得到些許告慰。
陳老師啊,親愛的陳老師,您沒有也不會真的走遠……
己亥清明日起筆,八月初二日寫畢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