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竹
二年級時,我是班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優(yōu)等生,而趙飛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差生,我們相距甚遠,我也從不主動跟他打交道。
我個子高,站隊總在女生隊的最后一排,趙飛個子矮,男生第一準是他。不過每周一升旗他會習慣性遲到,所以偶爾也會站到隊尾。
三年級一次升旗到半程,我突然感覺我身后站了一個人,往后隨意一瞥,不是趙飛還是誰?升旗快結束時我又轉頭看了一眼,結果發(fā)現(xiàn)身后沒人。我連忙又把男女兩排隊伍掃了個遍,仍舊沒找到他的影子。
我一度以為自己眼花了?;氐浇淌?,聽到生活老師正跟班主任竊竊私語:“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從昨天中午打游戲打到半夜三點,補了一個來小時的覺四點半起來趕作業(yè),早上吃了沒幾口飯就來學校,不暈倒才怪……嘿,要不是我那半碗糖水,他那小命在不在都還不知道……”
我呆呆地聽著,想不明白思想品德書上的內容怎么還會在現(xiàn)實里發(fā)生,直到老師叫我的名字才一個激靈。
“你是中隊委,去看看他?!?/p>
我依言去了校醫(yī)室,趙飛正倚著床,面朝窗戶抱膝而坐。
“那個,你沒事吧?”
他轉過身來,微微露出兩只平日里被頭發(fā)擋住的眼睛,嘴巴咧出一個算得上慘淡的笑容:“放心,又死不了?!?/p>
那之后我和趙飛又恢復了那種素不相識的路人狀態(tài),我繼續(xù)做我的優(yōu)等生,他的成績也始終爛得出奇。
“哎,你們幾個住宿生看沒看見趙飛???”五年級的一個傍晚,生活老師火急火燎地找到我們。
“沒有——”我們異口同聲。
“那趕緊幫我找找啊,馬上吃晚飯了人不見了算怎么回事?”
于是我們七八個人分頭行動。學校由兩個緊鄰的校區(qū)組成,說大不大,說小還真不小。
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我哪有什么心情找人,只在校園里漫無邊際地散步。沒幾分鐘后,我轉到校園的一角,這里有一片被鐵柵欄圍起來的窄小的活動場地,外圍是小區(qū),平日少有人煙。
然后我看到了趙飛。
他正面對一側的圍欄,右手扒在鐵絲上,左手舉著一部手機,兩肩微微抽動。他大概是在哭……哭得梨花帶雨。
離著幾米遠,我隱約聽到他是在和電話那頭的人辯駁著什么,似乎是“今天晚上回誰家”的問題。聯(lián)想到自己,我很快明白問題所在。
掛斷電話,趙飛轉身看見了我。
“偷聽有意思嗎?”
“聽什么?我是來找你的。”我撒了個小謊。
他遲疑片刻,看向我:“能幫我保密嗎?”
“嗯?!蔽尹c點頭。
然后我聽到了那個不算太長的故事。趙飛的父母離異后又分別再婚,在他看來,他沒有自己的家。
我聽完,若有所思地點頭——“也不算太糟嘛,我父母也是離異哦?!?/p>
“你?”趙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不可能吧,你看起來根本就不像?!?/p>
不像嗎?也許吧,我成績好、紀律好、人緣好,標準的“三好”學生。
“像不像這種東西可不是能看出來的,與其躲在這里還不如平時好好表現(xiàn)不讓人猜到呢?!蔽倚Α?/p>
其實我的情況比趙飛好太多了。父母離婚時我才3歲,根本沒什么印象,加之從小長在姥姥姥爺家,也不覺得這事對我有什么太大的影響——不過,這些不能告訴趙飛。
“都這么晚了,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蔽遗呐乃募绨?,轉身向食堂走去。
趙飛抽了抽鼻子:“好啊?!?/p>
那以后每周五放學的午后,我經(jīng)常陪趙飛在外面吃晚飯。他是因為不想太早回家,而我家離學校很近,就算在外面稍微耽誤點兒時間回家也不算太晚。
他的飲食愛好很簡單:擼串。至于飯量倒并不大。
初中,我們去了不同的學校,關系漸漸淡了。寫小學回憶錄的時候我打電話問他一些細節(jié)卻沒打通,大約兩周后他回了電話。
“你怎么回事?這兩周干什么去了?”
“啊,”電話那頭傳來他懶洋洋的聲音,“我在少管所待了一個月,手機被沒收了,才剛出來?!?/p>
“……少什么?你在說什么?”
“少管所啊,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趙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這次是打群架,把對方一個人鼻梁打骨折了,上次是不小心把我們學?;▔锏幕c燃了……其實也不算什么,就是少了兩個月打游戲的時間?!?/p>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
“你呢,還好吧?”半晌的沉默還是由趙飛率先打破。
“沒事,我就是在想進少管所會被記過吧,連續(xù)兩次的話,你上高中怎么辦?”
“估計沒什么希望了吧……倒是你要好好加油啊,將來考個211,還是很有前途的。”他尷尬地笑了兩聲,“你和我不一樣,你還有機會?!?/p>
我默默地掛了電話,那天下午,我一直出神地望著窗外。
后來聽朋友說趙飛的爸媽找關系讓他進了一所還不錯的高中,趙飛也不知怎地開始發(fā)憤圖強了。
我沒太在意。
再次見面,是高中畢業(yè)后的小學同學聚會,趙飛準時到達了同學們約好的地方。他除了個子長高了不少,別的和小學比沒什么變化。
趙飛把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遞到我手上時,我驚呆了,那居然是一所排名不錯的二本。
“你……怎么考的?”
“不清楚,就是突然想認真了吧?!彼π?,“你呢?應該很不錯吧?”
我遺憾地搖頭:“你想多了?!背踔虚_始我理科的頹勢就逐漸顯露,高考光一個數(shù)學就足以把我拉進深淵。
我從包中掏出錄取通知書:“和你一樣,也是二本。”
“沒事啊,”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都還有機會?!?/p>
趙飛笑了起來,逆著午后陽光,我第一次覺得他長得有點兒帥。
哦對了,是他把劉海兒剪了。
前段時間我開十二城簽售會,路過趙飛所在的城市,他打電話請我去吃飯。
此時他在《完美世界》當賽事場控,月入兩萬多。
看到他上身白T下身短褲很沒形象地坐在店里啃串串時,我忍不住調笑:“大哥你如今好歹也算得上半個成功人士,怎么還在臨街破店里吃這種沒營養(yǎng)的東西啊!”
趙飛伸出一只油乎乎的爪子去抽紙:“你也一樣欸!”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