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

南在南方

柿子樹是種古老的果木，梁文帝說，柿子“懸霜照采，凌冬挺潤，甘清玉露，味重金液”。他的兒子武帝“疾久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崩”。他若是有個柿子吃，必慰病懷，死前可能不會“荷荷”嘆息了。

柿樹都要嫁接。有一種叫軟棗的樹，總是成為它的母身，雖然一體，不過界限分明。軟棗的學(xué)名叫“君遷子”，自己也結(jié)果，跟棗沒關(guān)系，就是柿子的小樣兒，澀得無法下口，等到秋冬成了果干，才有甜味。

“桃栗三年柿八年，達(dá)摩九年我一生?！蔽湔咝÷穼嵑V題在畫上的這句話，又清新又有點兒宿命感。柿子8年開花結(jié)果，大抵不差，可能還會提前一兩年。柿子花有點兒明媚的黃，裹著小小的柿子，惹人喜歡。不多久，柿子花落了，一樹青澀的小果，風(fēng)來雨去，掛不住的果就落了，小孩子撿些回來，用竹簽從中間插了，當(dāng)陀螺玩。

“紅袖織綾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卑拙右走@兩句詩不知是不是說，一群織綾的女人，禁不住梨花繽紛的誘惑，都去喝酒賞花？一大群女人吃酒，場面比男人吃酒好看得多。另外，他提到了柿蒂。柿蒂很奇怪，四瓣兒指著四方。瓜熟蒂落，它卻不，一直堅定地護著柿子。古人覺著吉祥，于是把柿蒂做成紋樣，放在綢緞、瓦當(dāng)、銅鏡、家具上。

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中說柿有七德：一長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落葉肥大，可以臨書。

古人喜歡說物有德，雞有五德，水有八德，那柿有七德也不稀奇。柿樹的確長壽。祖父一輩子嫁接過許多果樹，我小時候，他指著一棵柿樹說這是他的父輩嫁接的。祖父87歲與世長辭，那棵柿樹依然繁茂。柿樹“無鳥巢”卻不一定，許多大柿樹上有很多鳥巢，柿子紅了，鳥兒們歪頭便啄，方便得很。至于紅葉可賞，葉上寫字或者題詩，倒是有很多軼事。

唐人范攄《云溪友議》中說，中書舍人盧渥，應(yīng)舉之歲，在皇宮外的御溝中看見一片紅葉，上頭有一首詩，就藏在書箱里。后來，盧先生偶爾遇到一位從宮中離開的宮女，這個女子看見那片紅葉，嘆息說，這正是她寫的，真是緣分。盧先生不信，要她寫字，看筆跡，果然是同一人。那首詩這樣寫道：“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我一直想找到這片題詩的紅葉就是柿葉的例證，一直沒有找到。

柿子好吃，有句俗語叫“專揀軟柿子捏”。軟的柿子甜潤多汁，不過硬的也有辦法吃，溫水暖它幾天，或者放在河沙里頭，或者泡在泡菜壇里，都能去澀，吃起來脆。硬的柿子還有一種吃法，刮皮之后串起來，晾曬成柿餅。吾鄉(xiāng)過年總要做米酒，早年清苦，缺糖，沒糖米酒不好喝，鄉(xiāng)人便常常把上了白霜的柿餅撕成小條，跟米酒同煮，喝起來別有風(fēng)味。至于刮下來的柿子皮也沒有浪費，晾干之后讓它上霜，平時可以當(dāng)零食吃。祖母偶爾擇幾升玉米，用大粒紅土伴著炒，炒好，篩了簸了，玉米和柿皮一塊兒用石磨磨細(xì)，我們叫它柿皮炒面，甜里頭有些焦香。

我媽常常說，柿子好吃，但柿子樹苦啊。的確苦，別的果子只是摘，柿子卻得用竹竿來夾，一夾一擰，細(xì)枝就斷了。每回夾柿子我媽總要說，留幾個柿子看樹，結(jié)了一回柿子，夾個干凈，柿子樹怕也難過。說的回數(shù)多了，有一次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媽養(yǎng)大了我們，結(jié)果孩子們都不在身邊，她就像一棵被夾光了柿子的柿樹，空落落的。

后來，父母離開了老家，柿樹結(jié)果了落，落了再結(jié)果，沒人管它們。去年初冬，六伯過世，我回老家，看到柿子都待在樹上，伸手捧一顆，冰涼，就想把它暖熱。想起我媽說的話，如今倒是所有的柿子都留給了樹，不知怎的，心里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