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命的根本處探入歷史

郭洪雷 呂彥霖

1、生命感受與生命形態(tài)的多樣書寫

陳佳飛：在祖奶的敘事過程當中，作者不時插入“螞蟻在竄”這句話，如此不斷強調(diào)，我想可能與小說的主題有聯(lián)系?！拔浵佋诟Z”給讀者的感覺是一種躁動不安、奇癢難耐的感覺，聯(lián)系小說的主題，我不禁大膽猜測，小說想要表達的似乎就是這樣一種躁動的生命體驗。我們從小說的文題入手，《有生》，聯(lián)系祖奶本人的接生婆身份，我們很容易就知道小說所要探討的是關(guān)于生命的問題，因為無論是出生還是死亡都是超驗的、不可知的，而唯獨處于中間的生命狀態(tài)才是經(jīng)驗的、可知的。而小說當中各種人物的命運似乎也在證實有關(guān)生命躁動的主題。我們可以看到，小說中人物的階級分層是非常有特點的，農(nóng)民、村支書、鎮(zhèn)長、飯店小老板、大商人等，他們都是處于一種躁動當中，例如毛根由于愛欲的覺醒而對宋慧產(chǎn)生的單相思，如花對錢玉難以祓除思念，喬石頭壓抑在身體當中難以平復(fù)的罪惡感等等，這些似乎都是生命當中躁動的表現(xiàn)，作者用質(zhì)樸無華的筆觸來表現(xiàn)生命的難于超脫的不自由的生命狀態(tài)。頗有莊子《逍遙游》的意味，無論是人還是萬物，都得遵循各種各樣的尺度，躁動的生命想要突破這些尺度，也終究只能被這些尺度所束縛，這也就是作者期望達到的主題所指。

麻文卓：我倒覺得《有生》的主題是體現(xiàn)了一種命運的不確定性?！队猩分兄饕獙懥肆鶄€人物：祖奶、如花、毛根、羅包、北風(fēng)和喜鵲。首先，我們看祖奶。文本中不止一次地提到過諸如“多年后，我也沒有想到”之類的話，充滿著偶然性。如果“我”和父親當年沒有偶然地鉆進那個窩棚，我們就不會遇到李貴，也就不會遇到李富一家人;“我”一開始跟著父親謀生活，后來卻當了接生婆。而被“我”接生的人，大家的命運也都充滿著偶然與不確定性。如花和錢玉的相識就是一次很偶然的機會，而錢玉的死亡也是如花所沒有料到的，而更加令人驚訝的是，如花和錢寶的結(jié)合。其他幾個人物也都是如此。雖說，無巧不成書，這個“巧”其實就是暗含了一種命運的不確定性，而整個“史”也正是架構(gòu)在這種“不確定性”中。但作者在處理這種“不確定性”的時候，又常常會通過敘述者的一種預(yù)敘做層層鋪墊，例如，錢玉要離開家去做礦工時，文中就寫到“如花便放心了，甚至對錢玉所言的花屋有些向往。竟然是永別?！边@種預(yù)敘的鋪墊，我在讀的過程中，又會有種宿命論的感覺，而偶然事件的產(chǎn)生，又是將人物的命運引向固定的軌道。對于命運的看法——確定性或是不確定性，或許，也是作者想在“萬物史”的構(gòu)架中討論的。

許星星：我的觀點不大一樣。個人覺得作者的著眼點并非生命的躁動或者命運的不確定性，而是致力于對多樣生命的展現(xiàn)。躁動給人很急、一刻也無法停留之感。像張煒《九月寓言》中趕嬰不停地奔跑、青年人的夜游、“肥”永無止盡的游走等等，這些我覺得是生命的躁動。我能在《九月寓言》里感受到他們對被給定的命運是不服的，因而他們跟隨、游走、奔跑。每個人都以狂躁的、宣泄的“動”來拒絕既定的一切。但《有生》沒有給我“動”感，更多的是每個人物在認清現(xiàn)實與自己后的“順”。這“順”不是對外部的妥協(xié)，宛如羔羊失去個人脾性，而是順應(yīng)個人內(nèi)在的“性”發(fā)展。這其中就帶有一種“順天應(yīng)命”的中國傳統(tǒng)生命美學(xué)。作者幾乎給每個人都安排了一個物，物有物性，不同的物相互建構(gòu)了自然界，物的不同特性相互作用，使得自然界生生不息。人也有自己的脾性，物與物能夠并行不悖，相互協(xié)調(diào)，那么人是否也應(yīng)該向萬物學(xué)習(xí)，“順應(yīng)”各自秉性，同時也尊重他人的脾性。因此，我在小說中捕捉到的“順”感，或許是作者為每一個生命的真摯發(fā)聲所產(chǎn)生的效果。他深切地希望每個人都能尊重生命的多樣性——自己的以及他人的。作者三番兩次借祖奶之口道出了一個人的訴求。如花十二歲時，羞澀靦腆。如花她娘脾氣暴躁，帶如花來見祖奶，告訴祖奶如花常常丟魂。祖奶對如花百般憐惜，對如花她娘說：人和苗一樣，各有各的性，麥子就是麥子，你非要讓她長成樹，魂就容易丟。除了勸誡如花的家人要尊重如花的本性外，祖奶也對羅包的父母講了相似的話。羅包懦弱膽小，行動慢半拍，父母懷疑他被下了咒，于是帶他找祖奶。祖奶用羽毛隨風(fēng)飄、石頭隨力落，向羅包父母傳達一個道理：石頭朝下落，羽毛往天上飄，各有各的性，沒必要拗著來。作者賦予祖奶博大的心胸，其實也是對尊重生命多樣性這一精神訴求的有力表露。

2、人與物

靖雪瑩：前面星星已經(jīng)提到，這部小說名為《有生》，但明顯把“人”之生與“物”緊緊聯(lián)系了起來?！拔铩睂θ藖碚f到底意味著什么？僅僅是附庸;還是空虛靈魂的填補？這不用我多說，小說中的幾個人只怕就做了最好的解釋。我注意到的是，往常每每有人帶著困惑來向祖奶求助，祖奶常常是用“物性”來解“人性”。就是用自然的生命常識比附人生的選擇難題。整部小說中，祖奶不能行動，只能思索，但卻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這就好像是一個“神物”。宋莊的人對她此時的狀態(tài)無能為力，但對她的能力依然深信不疑，這便提示了我：人對“物”的信仰是否會更虔誠？人與物的交流的確少了些感情回饋，但卻自然地傳遞了一份安寧。生命之間的純粹就此可以展現(xiàn)吧。

陳佳飛：就靖雪瑩同學(xué)提出的“人和物對應(yīng)”深化一下，據(jù)說小說《有生》原題名為《萬物史》，而在小說中也充分顯示了作者想要包含萬物的野心，文學(xué)作品的任務(wù)只在“盡人情”，因而作者要以人為代表，通過以小見大的方式來展現(xiàn)萬物的生與死。但在小說當中，作者也依然沒有忘記小說文題“萬物史”，他把“萬物”也化作“蝴蝶”“烏鴉”“蜜蜂”“黃豆”“喜鵲”“螞蟻”等等與小說所闡釋的人物之間時刻發(fā)生著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不僅是人物本身的象征，有時候萬物在情節(jié)發(fā)展過程當中也承擔(dān)著相當?shù)淖饔?。例如，“烏鴉”是錢玉在如花心目當中的化身，為什么選擇“烏鴉”是因為錢玉是在煤礦中發(fā)生事故死掉的，全身沾滿黑煤，由于這種接近聯(lián)想使得“烏鴉”成了錢玉的化身，因而在“烏鴉”身上寄托著如花對錢玉全部的愛戀，但是毛根因為對宋慧的單相思沒有得到回應(yīng)而處于發(fā)泄怒火的需要，射殺了如花的寶貝烏鴉，以致如花來向祖奶告狀，才發(fā)生之后的故事，所以，“烏鴉”不僅僅是人物本人的象征，也是小說中重要的敘述邏輯連接點，推動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此外，“萬物”也有暗示人物命運的作用。例如，“黃豆”所代表的不僅是羅包慢吞的性格和賣豆腐的職業(yè)，他也代表了一種多子的命運，然而多子所帶來的并不是羅包的福氣，而是不得不要面對與麥香失敗的婚姻。這種對婚姻的矛盾也隨著羅包的又一個孩子的即將降世而不斷受到激化，盡管作者并未交代羅包的命運，但是我們能從中預(yù)測到羅包由于自身慢吞懦弱的性格而難于掙脫命運泥沼的生活悲劇。

許星星：我也隱約感受到了“象征”。但與陳佳飛同學(xué)所謂的“人與物間的聯(lián)系是人物本身的象征”不太一樣。在《有生》里，每個人對應(yīng)一物，花蟲草木，各不相同。我想，一物是否象征了一個世界？每個人伴隨一個物，說明每個人除了共有的現(xiàn)實世界之外，還保留著一個私人世界。這個世界隱藏了隱秘的內(nèi)在，用來寄托情感、宣泄情緒以及傾訴煩惱。像螞蟻是祖奶的陰影：母親死時成群的螞蟻;自己被強暴后被螞蟻包圍;父親尸體上密密麻麻的螞蟻。螞蟻是祖奶心里的一個結(jié)，這個結(jié)里藏了祖奶對死亡與暴力的恐懼。蜜蜂于楊一凡，應(yīng)該是他隱藏焦慮的一個世界。烏鴉是如花的寄托。如花相信錢玉死后變成了烏鴉：烏鴉在，錢玉便永遠與自己相伴?！盀貘f由錢玉而變”，已然化成了如花心底的信念。正因她執(zhí)于此念，此念便幻化成她獨有的一個世界。這虛幻的世界彌補了如花在現(xiàn)實的不完滿。此外豆腐于羅包，鍘刀于林月蓮的公公，羊于羊倌等等，都是人物在不完滿的現(xiàn)實中尋找到的彌補物。

作者把人與物結(jié)合，讓物象征一個世界，使得讀者能夠進入由物編織成的虛幻世界進行反向思維——由虛幻把握真實——從虛幻中體會現(xiàn)實世界中每個人的缺失所在與焦慮所在。

陳泉慧：我與三位同學(xué)的觀點不同。我從《有生》中人與物的緊密聯(lián)系里，窺見了人對生命的一種自然的理解，以及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精神訴求。人和動植物間仿佛有著一種模糊而又靈犀相通的交流。如花愛花成癡，甚至被戲稱為“花仙”。她的丈夫錢玉雖然死去，如花卻始終認為他只是化為烏鴉陪伴在她身旁而已，從此，她與烏鴉之間有著斬不斷的聯(lián)系。樹上的喜鵲救了羊倌，將樹枝和喜鵲聯(lián)系到一起，樹枝從此改名為喜鵲，甚至想變成一只真正的喜鵲，兩個“喜鵲”之間同樣有著生命的聯(lián)系。大梅父女與鋦活，羅包與豆腐，羊倌與羊，在人們與萬物交流中，構(gòu)成了一個隱形的聯(lián)系。人們不光能創(chuàng)造出靈性的事物，還能與植物密語，與動物狀如親人。萬物生生不息，大地接受死亡，包容萬物之死，化死為生，滋養(yǎng)新的萬物。在人與物的聯(lián)系當中，萬物對人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人們漸漸形成了對生命的一種自然的理解，甚至隱含了追求一種人與自然和諧的生態(tài)倫理精神。人亦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而我們在自然里獲得的啟示能夠使人類重新審視自然、社會與經(jīng)濟之間的關(guān)系，重新審視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

3、“歷史”如何賦型？

馬英姿：《有生》這部小說，在我看來，雖然它的名字里有“史”，但和歷史并沒有產(chǎn)生很大的關(guān)系。作者或有指涉歷史的雄心，似乎很想把人物放在博大歷史之中，因而有意提到了歷史上的某些大事件。作者把承擔(dān)“史”的重任放到了“祖奶”身上，試圖通過祖奶這根線索串起百年中國史。但是在“祖奶”這條線之外，其他人物的生命活動并沒有因為歷史事件發(fā)生多大的改變，“祖奶”也并沒有真正進入歷史的經(jīng)脈，并化作其新鮮的、流動的血液。人是生活在歷史中的，寫人或多或少都要牽涉到歷史，尤其是在歷史變動頻繁的時間段。因而我認為《有生》對歷史事件的提及不足以成為它是歷史寫作的證據(jù)，它對歷史的觸碰是一種有意的但并不成功、同時也是別無選擇的牽扯。作者缺少以人寫史的筆力，人物始終潛藏在歷史的地表之下，與歷史脫節(jié)。但是，失之東榆，收之桑榆，在這一緩緩脫離歷史的懸浮舞臺上，得以上演了個體生命歷經(jīng)苦難、追逐欲望、兩性對壘、生命無常的一幕幕戲劇。較少涉及歷史書寫，使小說少了歷史積淀的厚重感與磅礴氣勢，但減緩歷史的滯重后，也多了些人物欲望、激情、焦慮交雜的輕快與飛揚。

結(jié)合整部小說的表達效果來看，《有生》中“史”的氣勢來自于“祖奶”形象與各類人與物的繁多，這里的“史”更像是在隱喻各式各樣生命的繁茂與廣博，而不是歷史的長度與深度。

郭文俠：我的觀點可能跟馬英姿不太一樣，我始終覺得胡學(xué)文是有書寫歷史的野心與熱情的，只是這熱情是潛在的，是隱藏在瑣瑣碎碎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中的，因而其沖擊力不夠強烈，甚至讓我們產(chǎn)生歷史與個體斷裂的感覺。事實上，歷史意識是貫穿這本小說始終的，而且愈到后期愈強烈。就拿祖奶的子女后期密集性地死亡來說，祖奶一共孕育了九個子女，他們的死亡大部分與20世紀中國歷史的走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比如李春隨德王逃亡途中中彈而亡，李夏被偽蒙疆政府的高粱軍射死，喬秋死于饑荒，喬冬在公社炸山石時出了意外，喬枝愛上了一個下鄉(xiāng)的城里青年，最終因受情傷而自殺。歷史的車輪無情地碾過這些卑微而粗陋的生命，留下一道道血痕，他們所有的苦難與不幸最終都由母親喬大梅來接納、收束與承受。喬大梅在一次次承受死亡打擊的同時，也在一次次地用自己的雙手將全新的生命引領(lǐng)到這個世界上。在生與死的無限循環(huán)中，歷史拖拽著巨大的死亡陰影，內(nèi)蘊著生命再生的能量踽踽前行。

馬英姿：《有生》中的“祖奶”形象是小說塑造的最重要的人物形象?！白婺獭泵黠@擔(dān)當了作者試圖梳理歷史鏈條的人物，她以其長壽、勤勞、博愛、正義的形象特點擔(dān)當了一個閃閃發(fā)光的“地母”角色。在小說中，女性被塑造為具有奉獻精神，被眾人膜拜的“地母”形象早已有之，女性以其忍辱負重、聰明機敏、堅韌執(zhí)著的特質(zhì)代表了世間的正義秩序，甚至具有了某種“神性”，成為民間力量的代言人。莫言《豐乳肥臀》中的上官魯氏就是“地母”的代表人物。如果說上官魯氏因其承載的厚重歷史苦難而有“地母”的資格，那么“祖奶”這個人物——她身上的歷史感似乎并不足以撐起為眾人膜拜的“地母”角色——得以成為“地母”的倚靠是什么呢？在《有生》中，作者的回答是對生命的尊重與敬畏?！白婺獭苯由诺纳矸菔紫缺砻髁诉@一點。就文本的書寫效果來說，作者對她個人命運的偶然性書寫并不出彩，以生命際遇來看，這個人物并不立體。我認為對生命的尊重敬畏才是“祖奶”這一人物形象的支撐點。同時呼應(yīng)了另一條線——對向“祖奶”傾訴的眾人的書寫。這一條線也清楚地體現(xiàn)出作者對不同種類生命的書寫沖動與貫穿于其間的尊重。這也透露出小說的焦點：“萬物史”不重在歷史，而重在多樣的、廣博的、焦灼的生命，與其背后的生命意識。

同時，這也引起我們的思考： “地母”這一意象是否代表了作家形而上信仰的匱乏，而安排這一包容萬物的女性形象來填補此空白，以撫慰苦難、平息欲望、傾聽眾生？

張仁澤：雪瑩和明珠同學(xué)都提到了結(jié)構(gòu)問題，我也與兩位同學(xué)有類似的看法。作者稱其為“傘狀結(jié)構(gòu)”，但在我看來，作品確實具有祖奶這一“傘柄”，也具有羅包、如花、毛根等這些“傘骨”，卻沒有一個將這些傘骨很好地連接包裹起來的“傘面”，就像明珠同學(xué)說的那樣，“人物之間再無其他深入的聯(lián)系?！弊x完整部作品后，讓人不禁懷疑，如果將其中一個故事單拎出來，進行更深入的思考和更精致的加工，會不會更好一點。但另一方面，星星同學(xué)提出的“生命的多樣性”或許能解釋作者選用這一結(jié)構(gòu)的原因，人物數(shù)量的多能表現(xiàn)出生命的多樣性。但總的來說，單從閱讀體驗上，每個人物、每段故事之間缺乏深刻的聯(lián)系，會讓人產(chǎn)生隔膜、阻塞的閱讀感受。

5、對“螞蟻在竄”的多重理解

陳明珠：有幾個疑問一直伴隨著我整個的閱讀過程。比如，祖奶為什么被神化？為什么喬石頭聲稱要將自己的后半生交給宋莊？為什么只有宋品一個人能看到祖奶身上有螞蟻？剛才佳飛同學(xué)由“螞蟻在竄”引出了“生命的躁動”，我同意他這一觀點。我覺得，《有生》寫了那么多人，宋品才是充當了那個人與人之間聯(lián)系的中介，從而讓人難以忽視。他是一個很“吃得開”的角色，面對祖奶，他不像宋慧、如花那樣充滿敬畏，甚至當著祖奶的面就會跟麥香勾搭在一起，但在妻子和情人孰輕孰重這個問題上，又清醒得很。同時，在聯(lián)系村莊各色人等拆遷時的行為舉止，都讓我感覺到宋品這個人物，待人處事有著天然的拿捏感，生活得有滋有味，游刃有余。所以我想，是不是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能讓他獨具看得到螞蟻在竄的“慧眼”。換句話說，面對生命的躁動，他不是遮遮掩掩的，選擇了伸手搔抓生命之癢，反而能夠得到身心合一的愉悅，至于其方式及合理性，那就另當別論了?？偠灾业倪@些疑問主要還是因為關(guān)鍵情節(jié)的空缺而生發(fā)出來的，諸如“蜂王”到底是誰之類，而另起爐灶，穿插進一個新的故事，成了作家處理空缺的一種方式。雖然在閱讀上略有阻塞感，但如果把這樣的“空缺”嵌入現(xiàn)實生活的狀態(tài)里，就造成了我對生活的一種理解，因為生活本身就非常懸疑，也存在著種種無法解釋的空缺。

張仁澤：螞蟻在身上竄來竄去，就像牙縫里卡了東西，就像鞋子里進了小石子，雖然微小，卻讓人焦慮、難受。祖奶就一直處在這種感受中。其實不只是祖奶，其他人物其實也都被這樣的感覺所包圍，如花對于錢玉的心結(jié)，毛根對于宋慧的進退維谷，楊一凡對于蜜蜂的膽戰(zhàn)心驚，哪一個不像螞蟻在身上爬來爬去呢？我想，螞蟻在竄或許是串起整部作品的一根細若游絲的線，不同人物、不同故事之間的那一點微弱的聯(lián)系，生命多樣性之間的一點共性，或許在這里可以找到。再者，為什么只有宋品能看到祖奶身上的螞蟻這一問題，我同意明珠同學(xué)的看法，祖奶和宋品看起來是兩個極端不同的人，祖奶通透，宋品深諳世故，八面玲瓏，是個不折不扣的“人精”。或許這種通透和世故有其共通性，因此，宋品才是能真正理解祖奶的那一個。

康銀蘭：對于“螞蟻在竄”，我有不同的理解。這四個字的重復(fù)出現(xiàn)，恰到好處地掩蓋了小說中偶爾出現(xiàn)的節(jié)奏缺陷。盡管小說的作者在進行敘事的時候會忘記隱藏自己作者的身份，與真正的敘事者爭奪話語。例如小說中，我們會看到會加入許多評議性的語言：“雖有嘲弄，卻是事實”，這種帶有論文求真色彩的語言并不少見，它們破壞了小說的想象空間，這種也許是無心之筆無疑損害了小說的節(jié)奏。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卻也成功地嵌入了某些東西，恰好蓋過此處的缺陷：“螞蟻在竄”在小說中定時定點地出沒，顯然不是作者的無心之筆。它一再地出現(xiàn)，也一再地被作者突出。這個細節(jié)的作用相當于作者在小說中投放的一個節(jié)奏開關(guān)，使閱讀的人揮之不去 ，這一“重音”在小說中引起的余音也逐漸呈現(xiàn)出來，如此一來，小說的節(jié)奏便又開始明朗起來。

（責(zé)任編輯：戴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