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沐
我一直以為 50 多歲的母親,還有一頭烏黑的頭發(fā)。
這個暑假,侄兒滿月辦酒,雖然在遙遠的北京,但我這個當姑姑的沒有考慮就買了去北京的機票。一來去看看可愛的小侄兒,二來因為母親也在北京。
因為飛機延誤,到達首都機場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原本說好就弟弟一人開車來接我,沒想到母親也來了,我感到很意外。母親一向暈車,她這一生最受折磨的就是頭暈頭痛。在兒時記憶里,我最早認識的藥就是去痛片,用白色小瓶子裝著,藥片也是白色的,那是每次母親頭痛必吃的藥。這么晚了,還坐上一個多小時的車來接我, 母親的頭一定又痛了。母親見了我,就大步走來牽著我的手。用那雙粗糙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都握疼了,就好像我隨時會逃走一樣。我心疼地說:“媽,這么晚了,你干嗎還來接我啊?我這么大一人, 弟弟來接就可以了。再說,等下還要坐一個多小時的車,你不是會暈車嗎?你的頭肯定又痛了?!蹦赣H笑著回答:“我也想來看看機場,首都機場可真大!頭不痛,不痛!”我知道母親說來看機場,說頭不痛,只是敷衍我,我便不吭聲了。
從機場出來到停車場,要搭自動扶梯。我跟在母親后面,在明亮的燈光照耀下,我才發(fā)現(xiàn),母親一頭原本烏黑的頭發(fā)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白了一大半,是那么刺眼, 一根根直刺我的心?!皨?,你頭發(fā)怎么白了這么多?年初回來時,怎么沒看見你有白發(fā)?”我吃驚地問道。母親倒是很自然,像是問了一個跟她無關的話題,輕描淡寫地答道:“是啊,頭發(fā)白了很多。夏天,要經(jīng)常剪頭發(fā),我就沒去染發(fā)了?!?/p>
染發(fā)!我這才恍然大悟。是啊,我一直以為,她還有一頭烏黑的頭發(fā),我的母親,還是沒老的。可時間卻是一把利劍,殘酷地劃開一道道赤裸裸的現(xiàn)實。三年的時間,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一大半。作為她的女兒,一點兒都不知道。
坐上車回去的途中,我讓母親坐在前排,幫母親把窗戶打開,這樣就不容易暈車。我坐在車的后排,車內(nèi)沒有燈光,一片灰暗。但母親的白發(fā)就像是已經(jīng)深深地長進我的腦海,不停翻轉(zhuǎn)。我想起年幼時,母親是極其愛護她那一頭秀發(fā)的。那時家里窮,很多人都舍不得買洗發(fā)露洗頭,只是用洗衣服的肥皂洗洗。母親卻是例外,她每次用洗發(fā)露洗完頭后,頭發(fā)上總能留下淡淡的清香,那種味道很好聞。我就吵著讓母親也給我洗,母親邊給我洗頭邊說:“女孩子,要愛護自己的頭發(fā)?!?/p>
后來,我讀師范,學費成了家里的一筆負擔。母親就更拼命地干活兒。炎熱的夏天,母親在采完茶后,因為要趕到2 公里外的鄉(xiāng)里把茶葉賣了,就來不及再回去洗漱。母親就帶了一把梳子放在茶籃里,去賣茶前,都要把頭發(fā)梳整齊。每次還都問我,頭發(fā)還亂嗎?我暗暗地想,畢業(yè)了,能賺錢了,就不讓母親這么辛苦了,給母親買好吃的,買漂亮的衣裳,買母親喜歡的。
如今,我什么都還沒做,母親的一頭秀發(fā)已白,變成了我心頭的痛。
責任編輯:蔣建偉美術插圖:李兆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