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麟
小時候,我在三臺山下的八坊村生活,
村子也算是個大村子,有三個生產(chǎn)隊,近百戶人家,都是耕田種地的農(nóng)民。
羅倩家有三姐妹,她是老二,她的母親叫蓮姨,父親叫羅厚德。夫婦倆好想生個男丁,可惜生了三女兒羅美后,蓮姨就再也沒懷孕了。三個女兒當(dāng)中,羅倩長得如花似玉最動人,左鄰右舍的人碰見蓮姨,都贊嘆她家有羅倩這個大美女,平嫂見到蓮姨, 就打趣地說:“蓮姨,你的羅倩長得這么美,將來注定要嫁給有錢人的。”蓮姨笑了,她說:“但愿承你貴言就好,這還得看阿倩的造化呀!”
村里與羅倩同齡的小伙子有好幾個, 就數(shù)那個林有田最癡心,他暗戀羅倩好幾年了,因為是同一生產(chǎn)隊的人,平時碰見的機會也特別多,有田見到羅倩,總是想跟她多聊幾句,但又怕人們嘲笑他。有一回,有田壯著膽子約羅倩去安平電影院看電影, 卻被婉拒了,要知道,羅倩是個思想單純的女孩兒,凡事都得先征求母親的應(yīng)允,況且有田的樣子太普通了,不是羅倩喜歡的對象。
愛給人起綽號的阿東說:“羅倩是我們八坊村的籮面靚女,肯定會最先嫁出去?!?文記說:“東哥,你為什么說倩姐是籮面靚女呀?”
阿東說:“文記,你沒去過集市嗎?那些賣菜賣水果的人,總把最好的擺在籮筐上面,所以,籮面就是最好的?!?/p>
“噢,原來這樣。你說得有道理!”文記恍然大悟。
旁邊的新仔說:“羅倩籮面,籮面羅倩,哈哈,幾乎同音了?!本瓦@樣,“籮面”悄悄地成了羅倩的綽號。
羅倩二十歲那年,認識了鄰村的青年陳成溪,在羅倩眼中,成溪是個多么完美的青年,他是那么英俊、善良、勤奮。然而,當(dāng)蓮姨到鄰村打聽到成溪跟母親生活,他的父親當(dāng)年是“右派”分子被批斗,在村里是困難戶時,就坐不穩(wěn)了,她極力反對羅倩跟成溪來往。迫于母親的反對,羅倩只好和成溪分手了。
村人很快又知道羅倩和初戀情人分手的消息,小青年們又仿佛看到希望,文記說:“羅倩是我的偶像呢,看來我得找機會向她表白表白?!?/p>
“你別想得美了,文記。”阿東說,“你過得了蓮姨的關(guān)嗎?”
文記說:“籮面一日未嫁,我等都有機會的?!?/p>
阿東又說:“?現(xiàn)在的美女喜歡嫁香港佬,說不定羅倩將來是港太呢!”原來那個年代,香港佬是有錢人的代名詞,那些虛榮心重的女孩兒,削尖腦袋也想嫁給香港客。正如阿東所說,蓮姨真的叫媒人介紹了一個港客給羅倩認識,要知道羅倩的大姐羅芬也是嫁給香港人的,生活富裕得無憂無慮的。
和羅倩見面的港客叫蔣兆貴,年紀(jì)差不多比羅倩大二十歲,聽他自我介紹,羅倩知道他在香港有點兒小生意,可是羅倩見到這個身子胖、頭頂禿的男人,就怎么也提不起興趣來,她想:要我一輩子跟這個老男人生活,太沒意思了。
和蔣兆貴見過一面,羅倩便對蓮姨說不愿意和他發(fā)展下去。說媒的旺嬸說:“感情是可以培養(yǎng)的嘛,見面多了,自然就有好感啦!”于是,蓮姨又對女兒做思想工作,可是無論母親磨破嘴皮,羅倩依然不答應(yīng),蓮姨只好作罷。
隨后,蓮姨又叫羅倩去相親了幾次,都毫無結(jié)果。
幾年時間轉(zhuǎn)眼過去了,和羅倩同齡的姑娘陸續(xù)結(jié)婚了,連那樣子不怎么樣的秋云也有男朋友了,羅倩的愛情仍然如一張白紙空空如也。至于村里的小伙子,可能認為羅倩高不可攀吧,竟無人敢接近,或許他們怕被蓮姨阻攔,怕被她噴得一臉灰吧。姐姐羅芬很為二妹擔(dān)心,她見到羅倩也忍不住勸說她:“阿倩,你對男友這么挑剔,什么時候才名花有主呀?”
羅倩說:“誰讓她叫我放棄成溪呢?”聽了二妹的話,羅芬才知道羅倩在責(zé)怪母親呢!羅芬說:“阿倩,做人不能賭氣呀。你這樣下去,小心變成籮底橙啊!”(籮底橙:喻素質(zhì)差的人)“籮底橙又怎么樣?不用你管!”羅倩氣得直冒眼淚。見此情景,羅芬再也不敢吱聲了。
八坊村的人見貌美如花的羅倩沒有動靜,都覺得奇怪,小伙子們又暗地里議論開了,阿東說:“我們的籮面靚女怎么了?”已經(jīng)結(jié)婚的有田說:“阿倩眼光太高,只怕挑來揀去誤青春呀!”聽了有田的話,大家又嘆息了好一會兒。
有一日,羅倩忽然收到一個請柬,原來是陳成溪結(jié)婚了,更讓羅倩意想不到的是, 成溪父親生前的好友姜大材做了鎮(zhèn)領(lǐng)導(dǎo), 他見到故人母子生活困難,就為成溪找了個工作。成溪幸運地成了工商所的員工, 因為單位有宿舍,他母子就搬到城鎮(zhèn)里居住了。成溪娶的媳婦,也是單位里的同事呢。羅倩獲悉成溪的情況,更是后悔極了, 想到自己當(dāng)年拒絕成溪的情景,羅倩又悄悄地掉淚了。
因為情路不順,羅倩仿佛一朵經(jīng)霜的花朵,一夜憔悴了好多。
幾十年過去了,當(dāng)年青春年少的我也兩鬢染霜了。前幾天,我回八坊村辦理戶口之事,來到村委會,碰到了當(dāng)年的好友新仔,于是兩人就聊了起來,正聊著,忽然見一年近七十的婦人走進來,只見她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步腳蹣跚地走到村主任阿松面前問:“?主任,是不是有生活補貼領(lǐng)取呀?”阿松說:“是呀,你到前臺出納處簽名支取就得了?!眿D人應(yīng)道:“哦,謝謝!”
不一會兒,婦人取完錢走了出來,經(jīng)過我身邊時,她忽然停住了腳步,“你不就是當(dāng)年的麟仔嗎?”我說:“是呀。你是……”我正辨認著,旁邊的阿新說:“這是羅倩姐??!”啊,我終于認出來了,于是免不了互相問候一番。
羅倩走后,阿新告訴我,曾經(jīng)是村花的“籮面”最終沒有嫁人,經(jīng)過幾十年的滄桑歲月,她成了八方村的孤寡老人,還是村中的困難戶。真是造化弄人呀!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美術(shù)插圖: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