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從虛空里取出一把刀
天籟沒有聲音
樹的耳朵聽得見
烏鴉的耳朵聽得見
豹子的耳朵更聽得見
我和你聽不見
從萬物豎起的耳朵上
知道天籟一步一步來了
我只能聽到一些平常之聲
從樹梢從草地從水面
從你絲綢的叫喊中
聲音把我內(nèi)心的斧頭大卸八塊
鐵、白亮的刃、木柄和纏繞的靈
聲音把我的仇恨與悔意
我的骨頭我的肉一點點磨成香灰
我提前看見自己成為骨灰的時辰
那些聲音吹氣如蘭
我被一點點重新塑造
我是糧食我是眼淚我是墨汁
我還是我,你是我的女人
我隨時可以從虛空里取出一把刀
但也可以取出一匹照亮殿堂的紅綢
你只能學(xué)會火中取栗
還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從火中取焰
如同從黑夜取走純黑
然后為黑暗昭雪
我和你聽不到天籟
但能夠在聲音里死去活來
是多么不易啊
在寬巷子窺豹
以管窺豹
不同于我咬住竹管潛伏水下
仰望上面的大人物
用竹管插進天空
是竹管拉長了三星堆人的眼睛
在白夜酒吧對飲的薩德爵士和暗黑女侯爵
開始把骨血與礦石細細搗碎
把時間熔化為燭上黃磷
用窄巷子的竹管,擺橫
去打望寬巷子的豹子
中國的翠竹
就為萬物烙下了花豹的封印
蜀國天空鋪滿了鹽和絲綢
翻譯過來就是——
豺狼必與綿羊同居
豹子必與山羊同臥
順著竹竿爬出來的人
貓科落地,悄然回家
順著竹竿滑下去的
在寬巷子石板濺起的光波里玉山傾倒
用利爪走路
那里有最慢的時光和肢體
可以讓我手中的竹管歪打正著
豹紋打開火紅的故國
窺豹的人是心中無豹者
所以渴望穿越寬窄
心頭長滿竹子的人
并非成竹在胸
他們偶爾也會抽出一根吹火筒
為了找到豹子的眼睛
他們掉轉(zhuǎn)槍口
對準(zhǔn)了行人的臍下三寸
河邊的動靜
鮮紅的女人
從成都九眼橋的拱頂
像一只馬燈一樣飛擲而下
鮮紅的女人濺起水花
水面打開,水無法合攏
一個男人也扎進花中
然后,嘴對嘴
開始人工呼吸
這感人的一幕,讓我想起
那些從寫作邊緣踏空的人
他們不開花
他們的字回到了墨汁
云朵把他們的腳印擦拭干凈
為了不留余地
他們用筆釘穿腦門
并企圖在起跳的一瞬
撞塌天庭
暮 晚 斷 片
用一根絲帶勸化一頭豹子
用一莖銀釵戡破火焰
用一杯水與天空對望
用一把刀將黑夜染藍
用一片竹葉飛渡一切可能性
與不可能性
用失眠的工夫回到靜水
從中萃取淚泉
用一株倒伏的桃花
讓春風(fēng)失去耐心和耐力
用墨水讓一個包子呈現(xiàn)色情
然后,用瓷器的云紋
醞釀一場風(fēng)暴
我站在成都起義的油菜花跟前
它把天穹拉彎
并且為黑夜和石頭
嵌上了淬毒的箭頭
D1984次動車
我在下午的南充
帶著水意與酒意登車
列車安靜地
把我?guī)蛉荷胶湍涸粕钐?/p>
南部
蒼溪
廣元
漢中
前面就是阿房宮
它其實是位于鐵軌之下
也許還有一些斷磚碎瓦
埋伏在路邊冷眼旁觀
就像崩斷的蹄鐵
一個女孩在讀《1Q84》
村上春樹的敘述就是一列慢車
那時的鐵道兩側(cè)有夾竹桃
和漫步的耕牛
街燈在風(fēng)中拉出了一連串磷火
在車窗劃出了憤怒的花朵
看上去很冷,很美
這世上有些孤獨是溫暖的
這世上有些孤獨是溫暖的
孤獨太小,只能溫暖一個人
一個唯唯諾諾、慎獨、只能與影子手挽手的
人
置身于人和影子之外,就感覺不到任何暖意
很多人的日常生活
是這樣與影子手挽手一起度過的
春天悄無聲息地結(jié)束了
他們總會在
鄉(xiāng)間的草徑上與往事遭遇
比如,一個背著豬草的村姑
一場不期而至的雨
雨還夾雜著幾星陽光和花蕊
他們還會不時地繞開一些野罌粟
就像大紅獎狀一樣
那是只能看不能摘的尤物
每當(dāng)此時,孤獨者總是想起
自己曾經(jīng)擦肩而過的那些村姑和車站
站臺上有那么多陌生的面孔
是村姑的姐妹
我會進一步想起,這世上有些孤獨
是溫暖的,溫暖到剛好可以融化眼淚
如果被火眼金睛的人問起
孤獨者會說:
瞧瞧,春雨說來就來了……
責(zé)任編輯 林 芝
作者簡介
蔣藍,詩人,散文家,思想隨筆作家,田野考察者。朱自清散文獎、人民文學(xué)獎、《黃河》右玉文學(xué)獎、中國報人散文獎、西部文學(xué)獎、中國新聞獎副刊金獎、四川文學(xué)獎、布老虎散文獎得主。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作協(xié)散文委員會委員,四川省作協(xié)散文委員會主任,四川省詩歌學(xué)會常務(wù)副會長,成都市作協(xié)常務(wù)副主席。已出版《黃虎張獻忠》《成都筆記》《蜀地筆記》《豹典》等文學(xué)、歷史著作。曾任《青年作家》月刊主筆、主編,現(xiàn)供職于某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