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瑛
需要就打我電話
“張院長,張院長,王老伯又把鼻飼管抓掉了?!弊o工小李急急地來到敬老院長辦公室。
張燕華聽聞,立即掏出手機,迅速輸入一串號碼后,卻又停了下來。她抬手看了看表,已是下午5點半了,猶豫了好半天,最后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周浦醫(yī)院泌尿外科的副主任醫(yī)師劉峰,做完手術剛準備換衣服下班,手機響了,一看是張院長打來的,他就知道敬老院那邊又有老人需要他了。
為老年癡呆病人插鼻飼管,可是一項難度系數(shù)較高的技術活。當胃管插入咽喉部位時,病人不僅不
會配合做吞咽動作,反而表現(xiàn)為極度恐懼,所以,劉峰每次為王老伯插管,都是保持著足夠的耐心,一邊想方設法和他交流,一邊用手輕輕刺激他的下頜和喉結部,等他的注意力分散了,再瞬間將胃管通過咽喉部,成功插入到胃里。
忙完這一切,已是七點多鐘了。劉峰水也沒喝一口便匆匆告辭。目送著劉醫(yī)生的背影,院長張燕華的心里充滿了感激。
下沙敬老院是浦東新區(qū)規(guī)模較大的一家敬老院,也是上海市掛牌殘疾人養(yǎng)護基地,有500余張床位,入住的多為70歲以上的老人,其中智障、殘疾、孤寡老人占了相當大的比例。有些癱瘓、昏迷、行動不便的老人,需要長期置留鼻飼管和導尿管。每次送這些老人去醫(yī)院更換鼻飼管和導尿管,都是張燕華最最頭痛的事。因為他們不同于正常人,必須得叫救護車,得有護工陪同,還得通知家屬,有的老人體質非常虛弱,搬動、顛簸對他們來說本身就有風險。
怎樣才能減輕換一根管子給這些老人們帶來的折騰呢?2006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劉峰得知下沙敬老院的這一困難,主動聯(lián)系了張院長,表示愿意利用業(yè)余時間為這里的老人提供免費服務。他對張院長說:“需要就打我電話?!?/p>
需要就打我電話!多么樸實的一句話。從此以后,劉峰的手機便無數(shù)次地響起敬老院打來的電話。
敬老院有位叫楊美娣的老太,因腦中風長期昏迷。劉峰第一次為她更換鼻飼管時,發(fā)現(xiàn)她面色特別差,身體也特別弱。于是他每隔十天半個月,主動抽空去為她更換。漸漸地,楊老太的臉色紅潤起來,體質也越來越好。在他和敬老院的精心照料下,楊老太的生命延續(xù)了六年。要知道,一般像她這類插鼻飼管的病人,生存年限也就是一到兩年。
隨著劉峰往返敬老院次數(shù)的增加,老人們都喜歡上了這個40多歲,話語不多又沒有架子的醫(yī)生。頭疼腦熱要找他問問,磕了碰了愛找他瞧瞧。
有一次,敬老院里一個智力殘障的病人摔了一跤,劉峰為他縫合傷口,不料病人卻狠狠地咬住他的胳膊不肯松口。血滲透了他的衣服,但他還是忍著痛堅持把傷口處理好,所有在場的人都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家屬要請他吃飯,他連連搖手,敬老院要送他禮物,他推辭拒收。
酒不喝,禮不收,劉峰的心里收獲的是付出的快樂。
名副其實的“私人醫(yī)生”
劉峰的免費服務,并不僅限于敬老院里的老人。2008年,老方80多歲的母親突發(fā)腦梗摔倒在地,經(jīng)搶救命是保住了,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只能長期插著導尿管生存。
老方住在周浦鎮(zhèn)一個老式小區(qū)的五樓,上下樓沒有電梯,他自己腿有殘疾,每次送老母親到醫(yī)院更換導尿管,都需要弟妹們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幫忙。時間一長,弟妹們有時這事那事脫不開身,給老母親換導尿管也就一拖再拖。拖到最后,母親尿道感染引發(fā)了血尿。
劉峰接治老方母親的時候,她的尿道已經(jīng)化膿感染,散發(fā)陣陣臭味。劉峰一邊為老人治療,一邊責備老方護理不周,并一再強調要及時更換導尿管。
面對劉峰的叮囑,老方向劉峰吐露苦衷,希望醫(yī)院能提供上門服務??粗碛袣埣驳睦戏?,劉峰思忖片刻后對他說:“目前醫(yī)院還沒有這方面的服務,你的困難我只能以個人上門服務的方式為你解決。你放心,我是免費的?!?/p>
作為一名醫(yī)者,能用自己的一技之長去幫助別人,對劉峰而言是一件快樂的事。但劉峰第一次到老方家,還是被他家的困難給震撼了。原來老方不僅母親癱瘓在床,妻子也患有乳腺癌。殘病的老方照料癱瘓的母親就力不從心,現(xiàn)在還要拖著殘疾的腿,東奔西走,陪妻子求醫(yī)。除了身體上的累,老方的心更覺得累。整天圍繞著兩個重病號,老方越來越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面對老方的狀態(tài),每次劉峰去老方家,都要和老方聊聊天,用一個醫(yī)者的鼓勵,給老方足夠的信心。
直到老方母親病逝,劉峰的上門服務,整整堅持了五年,他成了老方家名副其實的“私人醫(yī)生”。
將劉峰當作“私人醫(yī)生”的,還有下沙敬老院88歲的張三囡。
2011年的夏天,張三囡感冒咳嗽身體不適,住進了周浦醫(yī)院。張三囡沒有子女,老伴的身體也不好。當醫(yī)生告訴她,肺部檢查有可疑的陰影時,她嚇得哭了起來,不知該怎么辦。
劉峰得知這一情況,來到張三囡的病床前安慰開導她。為了排除老人的疑慮,也為了進一步診斷病情,劉峰帶著張三囡的胸片前往上海肺科醫(yī)院,通過專家讀片研究,最終排除了腫瘤的可能。當劉峰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張三囡時,老人激動地拉著他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張三囡就此視劉峰醫(yī)生為自己的親人,看病只認劉醫(yī)生。
積善之家有余慶
劉峰熱愛醫(yī)學,更敬愛老人,他始終無法忘懷他學醫(yī)的初衷。那年,他最親最愛的外婆患了癌癥,看著外婆被病痛折磨,無奈心痛之后,他下定決心要報考醫(yī)科大學,要救助更多像外婆那樣的病人。
1992年,劉峰醫(yī)科畢業(yè)進了周浦醫(yī)院,他可以在這個平臺上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了。外婆生病求醫(yī)乃至臨終期間,他深切體會到,如何緩解病人軀體的痛疼,安撫他們那種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恐懼,才是對臨近終點的脆弱無助的生命最好的關懷。
那是2011年6月的一天,85歲的王一工老人被診斷出前列腺癌,住進周浦醫(yī)院,劉峰擔任他的主治醫(yī)生。通過交談,劉峰得知,王一工老人早年就讀復旦大學,后來在杭州當老師,是一名高級知識分子,因家庭成分原因,終身未娶,現(xiàn)住在香柏愛老院。
多年來,劉峰有一個職業(yè)習慣,那就是不僅僅關注病人的病情,還會盡可能多地了解病人的家庭情況、生活習慣等,因為這些外圍的因素,往往對病情的治療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王一工手術出院后,有天他的護工劉桂紅給劉峰打來電話。說老人情緒低落,不愿說話,不想行動,也沒有食欲,整天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下班后,劉峰就拎了禮品來愛老院看望老人。劉峰知道,身患絕癥的老人心靈都是非常脆弱的,孤寡的老人更容易封閉自己,產(chǎn)生憂郁。此時如果不能盡快讓老人走出陰影,對病情的康復十分不利。
劉峰隔三岔五就去看望王一工,時間久了,劉峰的關愛,讓老人的臉上綻放出笑容,漸漸地他們成了忘年交。
2013年的冬天,王一工老人癌癥轉移,病情惡化。劉峰的關懷,讓老人在生命的冬日里,感受到的不再是孤寂絕望。生命臨近終點,老人的內心一片祥和,親情已悄然成了他離開人世間的牽掛,他惦記著劉峰的女兒就要參加中考了。
老人臨終的惦記,讓劉峰心生慚愧。劉峰的妻子是周浦醫(yī)院皮膚科的醫(yī)生。在醫(yī)生的同行間流傳著這么一句話:醫(yī)生護士談對象不能找同行,否則將來沒人管家。意思是說,醫(yī)生護士的工作是超負荷的,沒有時間和精力管家。
這一點,劉峰和妻子是深切體會到了。女兒出生后,先是兩家老人幫著帶,后來老人身體不太好,女兒漸漸大了,他們就干脆讓女兒住讀。
有多少次女兒周末回家,劉峰答應去接她,結果卻去了敬老院;
有多少次劉峰許諾要陪女兒去逛逛書店,看場電影,結果卻去看望老人;
有多少次的晚餐,妻子和女兒都是等了又等,結果劉峰卻是在趕往敬老院的路途上……
這些,劉峰都記不清了。
他能記得清楚的是,女兒拿到上海市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時對他說的話:“爸爸,我將來也要考醫(yī)科大,也要做一名像您一樣的好醫(yī)生!”
他能記得真切的是,女兒寄給他的新年賀年卡上寫的幾句話:“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惡之家必有余殃,望爸爸愛惜身體,去救更多的人!”
尾 ?聲
老人的需要,家人的支持,給了劉峰在這條路上堅持走下去的勇氣。他常對身邊的人說:老人是社會的弱勢群體,將來我們也都要老的,趁著年輕,多獻一份愛心吧。
劉峰的愛心奉獻沒有豪言壯語,甚至是默默無聞的。直到2013年,敬老院將一面錦旗送到周浦醫(yī)院,同事們才知道。14年來,劉峰為敬老院200多個老人提供了服務。他用一名醫(yī)生的天職和良知,溫暖了大眾的心。
(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