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冰雪運動溯源

戶力平

冰雪運動古已有之，遠(yuǎn)在元代，冬日里大都城已有滑冰者，明代乘冰車、冰床成為宮廷的冰上游戲，民間冬日里也以滑冰、乘冰車為樂。清代將冰雪運動謂之“冰嬉”，并被列為國俗?，F(xiàn)代稱為“滑冰”，以速度滑冰、花樣滑冰為主，兼有冰上游樂，是一項普及性較強的冬季體育運動，參與者眾多。

元代將“滑冰”謂之為“察納”。據(jù)說是蒙古語滑冰、滑雪的意思。每至冬季，有將木板系于足下（腳上）滑行于冰雪為樂者。

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在他的游記記載：韃靼人（古代對蒙古人的稱呼）冬日有冰車，或者叫雪橇，樣式奇特，沒有車輪，底部平直，而前端翹起，呈半弧形，以狗來拉動，可以載人也可以載貨。他記述的是元大都冬日里的冰車，也稱雪橇，因由狗來牽引，俗稱狗車?！洞笤唤y(tǒng)志》稱：“以木為之，其制輕簡，形如船，長一丈，闊二尺許，以數(shù)狗拽之?！?/p>

據(jù)《元代史話》記載，大都人冬日將下部光滑的木鞋系于足下，雙臂各持尖利之木，以力前行。也就是說，腳下綁上木質(zhì)的冰鞋，雙手撐住下部鋒利的木棍，向前滑行，這與現(xiàn)在的單板滑雪很相近。

到了明代，有關(guān)冰雪運動的記述相對增多，尤其是冬日里乘坐冰車、冰床盛行于北京。劉若愚在《酌中志》記載：“至冬冰凍，可拖床，以木板上加交床或藁薦，一人前引繩，可拉二三人，行冰如飛?！苯淮差愃朴诂F(xiàn)在的馬扎，藁薦就是草席，可見當(dāng)時冰床的制作方式已經(jīng)和現(xiàn)在的冰車十分相似。《皇都雜抄》稱：“永樂年，每至冬寒時，積水潭冰封如鏡，常有好事者牽冰車，游樂于此，更有力強者，持冰錐，滑行于冰上，快速如飛，不亦樂乎?！?/p>

明代中期，冰雪運動已成為宮廷的一種游樂活動，連帝王也頗好在冬日里以戲冰為樂。

朱厚照是歷史上頗受爭議的帝王，也是一位極具個性色彩的皇帝，他行為荒誕，我行我素，肆意縱情，耽于逸樂，有“奇葩皇帝”之譽。有一年臘月初八，他在幾位太監(jiān)的陪同下乘冰床游玩于西苑，“致興于太液池，樂而于冰上，不思?xì)w朝（皇宮）”。時至六九，冰欲融化，他又至西苑，游樂于冰上，當(dāng)冰床滑至五龍亭時，忽聞冰面有開裂之聲，幾個太監(jiān)一見不妙，奮力將冰床牽離，隨后冰面紛紛而裂，湖水而出，正德皇帝驚恐萬分。回宮后對救駕的幾個太監(jiān)各賞銀百兩。

《故宮趣話》載：“世宗嘉靖三年（1524年）正月十六，皇太子自宮中往見，即絕河冰坐拖床而過?！睅讉€太監(jiān)“費力牽繩于冰上”“以博太子而歡”。故《明宮詞》有詩曰：“琉璃新結(jié)御河水，一片光明鏡面菱。西苑雪晴來往便，胡床穩(wěn)坐快云騰?！逼渲械摹昂病笔且环N可折疊的冰車，跑起來快如騰飛。

冰嬉圖

明中后期，冰雪運動在京城民間已較為普遍，每到冬日，還成為一些人謀生的手段。即河湖封凍時，在護(hù)城河以及什剎海，有人在冰面上擺上冰床，借拉人娛樂來賺錢。更有人制作一些冰車，出租給以滑冰為樂的人。故《酌中志》記載：“近京貧民，于皇城內(nèi)外，凡有冰處，拉拖床以糊口。”而《竹枝詞》中也有：“臘月冰封護(hù)城河，冰車冰屐冰上玩。三五文錢不為貴，戲冰為樂也陶然?！边@其中的“冰屐”，就是木質(zhì)的冰鞋，即鞋的底部置一鐵條，而“三五文錢”說的是租個“冰車”“冰屐”的價格。

清廷興于黑山白水間，而東北地區(qū)冬季漫長而寒冷，滿族人長期生活于此，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為滑雪溜冰提供了便利。入主北京后，冰雪運動便在京城悄然興起。

清潘榮陛《帝京歲時記勝》稱：“冰上滑擦者所著之履皆有鐵齒流行冰上，如星馳電掣，爭先奪標(biāo)取勝，名曰溜冰?！倍徊於爻纭堆嗑q時記》則稱“冰鞋以鐵為之，中有單條縛于鞋上，身起則行，可能暫止，技之巧者，如蜻蜓點水，紫燕穿波，殊可觀也?！庇纱藢?dāng)時的冰上運動描繪得惟妙惟肖。

據(jù)《清代冰嬉考》載：乾隆十年（1745年）臘月，弘歷在紫禁城長春書屋親撰《御制冰嬉賦》，以此為標(biāo)志，將“冰嬉”作為一項制度被規(guī)定了下來，即每年冬月（農(nóng)歷11月）、臘月，在西苑太液池冰面上檢閱八旗的滑冰技術(shù)。故《日下舊聞考》記載：“太液池冬月表演冰嬉，習(xí)勞行賞，以閱武事，而修國俗。”隨后，乾隆皇帝又御題了“國俗大觀”4個字，明確了“冰嬉”之制。乾隆十一年（1746年），御制了《太液池冰嬉十二韻》，其中有“順時陳國俗，擇地試雄觀”之言，強調(diào)將“冰嬉”列為國俗，并選擇地點試行，以展現(xiàn)其壯觀的場面。

從乾隆十七年（1752年）開始，乾隆皇帝每年都在西苑閱視“冰嬉”，時間多在冬月或臘月。所謂“閱視”，即檢閱視察之意。僅《乾隆帝起居注》便記載了乾隆皇帝在太液池瀛臺等地閱視“冰嬉”“冰技”達(dá)200多次，有時一個冬天“閱視”達(dá)十余次。如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閱視“冰嬉”11次。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83歲高齡的弘歷還閱視12次。嘉慶三年（1798年），已是太上皇的乾隆皇帝仍閱視“冰嬉”8次。其中臘月廿一日（2月6日），與兒子嘉慶皇帝一同在瀛臺閱視“冰嬉”，當(dāng)時已88歲。

“閱視”前，各旗參加“冰嬉”的將士要進(jìn)行集中訓(xùn)練，并接受檢查。因清代將參加“冰嬉”運動的八旗軍士被稱為“冰鞋”，所以將檢閱八旗滑冰軍士，稱為“校閱冰鞋”，而八旗軍士訓(xùn)練滑冰的場地被稱為“冰鞋校場”，俗稱“冰海子”，即分布于北京內(nèi)外的六處湖泊冰面。

內(nèi)扇兒冰海子在中南海，是每年冬月、臘月皇帝閱視“冰嬉”的地方。皇帝多侍奉皇太后在太液池中間的瀛臺上，閱視“冰嬉”活動，場面宏大，儀式感極強。

團(tuán)城冰海子（也稱演冰鞋）在北海，為閱視“冰嬉”之前，參加受閱的內(nèi)城八旗軍士預(yù)演滑冰的地方。有時候皇帝也會在預(yù)演時檢閱，俗稱“亮甲”。即滑冰表演時，八旗將士要穿盔甲。而每個旗的盔甲顏色都不相同的，均體現(xiàn)出各旗旗幟的顏色特征。清嘉慶和道光時期，以及后來的光緒皇帝，大多在北海閱視“冰嬉”。

福海冰海子在圓明園，是圓明園八旗護(hù)軍營“冰鞋”校場，當(dāng)時設(shè)有閱武亭，皇帝也在此檢閱護(hù)軍營“冰鞋”的訓(xùn)練情況。

甕山冰海子在清漪園，即今頤和園昆明湖，是健銳營“冰鞋”訓(xùn)練的地方?！氨摇北欢閲缀?，每年入冬，要從健銳營選拔1600名優(yōu)秀溜冰者，組成“技勇冰鞋營”，俗稱“冰鞋處”，集中訓(xùn)練。

團(tuán)河冰海子在南苑，每年臘月初八，皇帝在南苑馬圈祭祀馬神后，在行宮內(nèi)蓮花池校閱“一等冰鞋（滑冰技術(shù)精湛者）”。因皇帝是一邊觀看滑冰表演，一邊品嘗鹿肉火鍋，故稱“南苑瞧冰鞋”，實為休閑娛樂。

什剎海冰海子（也稱冰鞋圍），即今天的什剎海。前五個冰海子均在御園內(nèi)，只有什剎海冰海子在御園之外，據(jù)說是八旗“冰鞋”向民間表演“冰嬉”的地方。

皇帝每次閱視“冰嬉”時，除獲勝者有賞外，凡參賽者均賜有賞銀。據(jù)《清文獻(xiàn)通考》記載：“頭等三名，各賞銀十兩;二等三名，各賞銀八兩;三等三名，各賞銀六兩;其余兵丁各賞銀四兩?！?/p>

從清宮檔案記載看，“冰嬉”活動自乾隆年間開始，延續(xù)到嘉慶、道光年間，延續(xù)百余年。此后由于清朝的衰敗，特別是財力不足，此項活動便停止了，雖然光緒年間慈禧短時恢復(fù)了“冰鞋處”，但沒有持續(xù)多久。

據(jù)《北海景山公園志》記載：光緒二十年（1894年）臘月初八，光緒皇帝侍奉慈禧皇太后，來到西苑太液池，觀看“冰嬉”。辰刻（上午七時至九時），慈禧太后登上北海瓊?cè)A島北坡漪瀾堂之碧照樓。遂由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禮親王世鐸傳旨，“冰嬉大典”儀式開始。隨后表演者穿頂翎衣裝，人人精神抖擻，施展技藝?！氨摇北硌菡摺胺譃閮申犎缤笥乙韮蓷l巨龍，步伐異常整齊，一絲不亂。射天球、地球者亦能人人射中。”

老佛爺天顏大悅，當(dāng)即降旨：“所有應(yīng)差人員，每人賞給荷包一對，包內(nèi)有金銀錁二錠，單演花樣者每人加賞尺頭（絲質(zhì)布料）兩件?！?/p>

清代民間的冰雪活動也很豐富，乾嘉時文人得碩亭《草珠一串·游覽》詩曰：“一番風(fēng)雪一番涼，徒步行人漸履霜。詩思不須驢子背，沿河處處有冰床?！倍蔚滥觊g通州人楊靜亭《都門雜詠》贊曰：“十月冰床遍九城，游人曳去一毛輕。風(fēng)和日暖時端坐，疑在琉璃世界行?！?/p>

歷史上北京城河湖眾多，水面充盈，護(hù)城河環(huán)于京城，還有什剎海、蓮花池、長河、通惠河等水域，每至冬日結(jié)冰后便成為人們戲冰而樂的好地方，所以詩人筆下才有了“沿河處處有冰床”“十月冰床遍九城”之景致。由此也說明，清代冰雪運動已成為人們冬日里一種喜聞樂見的活動，不但活動范圍廣，且參與者眾多。

清末民初，隨著西方現(xiàn)代冰上運動的傳入，“冰嬉”一詞逐漸被“滑冰”“溜冰”“冰上運動”“冰雪運動”所替代，并成為人們喜聞樂見的冬季體育運動。而北海、什剎海、陶然亭、頤和園、紫竹院、玉淵潭逐漸成為北京人冬日里經(jīng)?；牡胤健Ｌ貏e是從20世紀(jì)三四十年代，乃至七八十年代，滑冰成為京城百姓冬日里的一項健身活動，尤其受到年輕人的青睞。

北海是京城開放較早的皇家園林，于1925年對外開放。首個冬季便舉辦了一場“化裝溜冰大會”。據(jù)《順天時報》當(dāng)時報道，參觀者不下2000人。

因地處北京核心地帶，北海成為京城最聚人氣兒的滑冰場，各路高手多云集于此，不少文化名人也到此滑冰。20世紀(jì)60年代，北海冰場還組織過化裝滑冰舞會，即滑冰者根據(jù)民間傳說、戲曲人物或神話故事等，進(jìn)行演繹西天取經(jīng)、跑驢、跑旱船、耍獅子、龍鳳呈祥、龍飛鳳舞以及民族大團(tuán)結(jié)等化裝表演琳瑯滿目。觀眾站在長廊的高臺上居高臨下，觀看清晰，冰上化裝滑冰表演成為冬季北海的一景。

什剎?；臍v史更為悠久，清代已有人在此以滑冰為樂，因為地處市中心，交通便利，所以人氣兒也很旺。

最初的什剎海冰場無人管理，每年冬天冰場上滑冰的人不斷，尤其是后海，冬日里不少到這里滑冰的。到了80年代，京城再次掀起一股“滑冰熱”，仍以什剎海為滑冰愛好者的聚集地，因為這里冰面大，四周景致優(yōu)美，成為人們滑冰的首選之地。每至隆冬時節(jié)，這里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有飛速而滑，盡顯技藝的;有初試冰場者，趔趔趄趄，舉步難行者，許多人都在此留下溜冰的身影和難忘的記憶。

頤和園昆明湖經(jīng)營性的冰上運動，始于民國時期，即清室管理時就有冰船營業(yè)。據(jù)《頤和園志》載：1938年12月6日，新造大小冰船6只。冰船劵與游船劵差不多，也分游湖、擺渡等多種。1943年起停售。

20世紀(jì)80年代冬季，頤和園曾短時開過冰場，但因昆明湖水面過大，冰凍時間不好掌握，安全也不易監(jiān)控，所以放棄開辟。1993年初昆明湖上備有人力冰車、腳踏冰車、手劃冰車、冰床近百輛，對游人出租。同年底將知春亭西北、排云殿前稍西、魚藻軒稍西3處劃為滑冰場地，備有腳踏及手劃冰車、手搖冰床200多輛，均為計人，或計時出租。2014年起，頤和園開辟冰場，面積約10萬平方米，而2016年元旦再次開業(yè)，面積達(dá)到70萬平方米，開放了昆明湖四分之三的冰域。

1953年紫竹院辟為公園，建園后的冬季便辟有冰場，最初在小湖，面積較小。此后冰場每年都會開放，面積也在不斷增加。

據(jù)紫竹院公園檔案資料記載，紫竹院冰場1964-1965年開放時間為50天。1965-1966年開放時間為35天。從1965年12月28日到1966年1月31日，紫竹院大湖辟為冰場，面積達(dá)12000平方米，跑道330米。

紫竹院冰場每年開得早，關(guān)得晚，因為那里的湖水不是活水，所以凍得比較早，也比較牢靠，故此冰場開放得很早。20世紀(jì)60 年代中期，平日有兩場：分早場和晚場。節(jié)假日3場。因距京城較近，交通便利，附近還有多所高校，所以到此滑冰的人很多。

陶然亭在南城，所以宣武門以南的滑冰愛好者多到此滑冰。在沒有陶然亭公園的時候，為冬天里無人管理的野冰場子。20世紀(jì)50年代初經(jīng)過治理，于1952年建成公園，但當(dāng)時也沒有人管理冰場子。后來公園出于安全，每到冬季，派人在冰面上進(jìn)行巡視。大概在1994年冬季，公園為了增加冬季文化活動，在東湖、西湖上增加冰車出租業(yè)務(wù)，此后的冰雪活動就比較多了。

玉淵潭最初也是一處野冰場子，當(dāng)時公主墳、三里河、羊坊店一帶的滑冰愛好者多到這里滑冰。尤其是80年代，滑冰的人比較多。此后玉淵潭公園逐漸推廣冰上活動，開辟冰場，增加設(shè)施，由此成為京西一處冬季滑冰的好去處。

北京大學(xué)未名湖冰場是北京高校中最早的滑冰場。早在燕京大學(xué)時期，便頗為知名，曾有“寒光刀影未名湖，北海稷園（即中山公園，其北側(cè)有筒子河，冬日辟有冰場）總不如”之說。

滿族學(xué)者、民俗專家唐魯孫先生在《海甸（淀）之憶》中對未名湖冰場有過細(xì)致的描述：“到了隆冬十月未名湖結(jié)冰，溜冰場一開幕，冰鏡清輝，瑩澈似玉，男女交錯，共舞同溜，矯若驚龍，飄若醉蝶，人新衣香，交織成趣。比起城里公園北海幾處溜冰場的眾生喧鬧，品流龐雜，要高明多啦。”

這片不大的冰場，給曾在燕京大學(xué)及后來的北京大學(xué)師生留下許多美好的冰上記憶。1987年北大舉辦了首屆“未名湖冬季運動會”。各高校、各區(qū)縣和體育院校都派出代表隊來參加，甚至還曾有過天津派來的代表隊。這是未名湖上辦過的規(guī)模最大的賽事，國家花樣滑冰隊與速滑隊也會被邀請來進(jìn)行專業(yè)表演，此后又舉辦過多次。

除了上述比較知名的冰場外，還有龍?zhí)逗?、團(tuán)結(jié)湖、青年湖、太平湖、人定湖以及護(hù)城河、長河、通惠河、二閘等，也是冬日里人們滑冰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