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夜里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屋角一枝粉紅色花蕊開了花,在月光下發(fā)出淡淡的微光。我閉上眼睛,恍然覺得有一片繁星落在頭上。
1942年11月23日11點40分,隨著英國商船“貝蒙特號”的沉沒,對于每個遇難者而言,這以后的花朵將不再芬芳,繁星也不再閃耀。
當時,二十歲的潘濂在船上做二等侍應生,與大多數(shù)受盡歧視的華工一樣,他做盡了苦活和累活,領著微薄的薪水,還不被允許學習航海知識。災難發(fā)生時,潘濂幸運地找到了一只木筏,木筏上還有一只裝著淡水與罐頭的金屬箱,他開始在汪洋里漫無邊際地漂流。
潘濂每天除了要經(jīng)受日曬雨淋的折磨之外,還要面對不可預測的海洋風暴,甚至是鯊魚的侵襲,但他依然咬牙堅持。潘濂將木筏上的帆布改裝成“被褥”,用木筏頂篷來攢雨水,每天堅持洗漱,在木筏上鍛煉身體。金屬箱里的食物有限,潘濂就自制簡易釣魚繩,漸漸地,小小的木筏上開始有了“余糧”。
就這樣,潘濂在大西洋上漂流了133天,終于被一艘巴西漁船搭救,創(chuàng)造了當時人類海洋漂流的極限,英國國王還授予他喬治勛章的至高榮譽。潘濂異常平靜地說:“剛開始的時候,我被死亡的恐懼支配著,一天比一天絕望。后來有一天,我看見了頭頂上有一片耀眼的繁星,心里就浮起一個聲音:對于一片繁星而言,它周圍的黑暗與它是同等珍貴的。生命的歷程也是如此,沒有黑暗的阻礙就得不到鍛煉和成長。正是憑借這個信念,我才活了下來。”
與潘濂同樣具有奇幻色彩“少年派漂流”經(jīng)歷的,我還曾在作家余華的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中見到過。余華生于1960年,十八歲他參加高考,卻成了一個高考的失敗者,所以十八歲是他記憶的夢魘,也是成長的意義。
在小說開篇,作者就將“我”拋在一個山區(qū)公路上,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后來,“我”搭上了一輛運輸蘋果的汽車,可是車壞了,司機始終無法修好它。附近的人就來搶蘋果,“我”努力阻攔,卻無能為力,而本應抵抗的受害者還一直在嘲笑“我”。接著,“我”開始尋找旅店,卻一直找不到,直到晚霞升起時,“我”的腦袋里長出了一個旅店。
其實,從遠行的那一刻開始,就意味著“我”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人,而旅店象征著歸宿,所以當“我”尋覓不到歸宿時,自身就生長出了一個“歸宿”,這是關于成長的隱喻。就像災難中的潘濂,一個人坐在汪洋里數(shù)星星,外界予他是封閉的,救贖只能來自內(nèi)心的堅定與智慧。
小說的最后回到“我”出門遠行的起因?!拔摇笔藲q了,父親讓“我”獨自一人出門遠行,卻沒有告訴“我”即將遠行的世界是荒誕、恐怖、充滿危險和欺騙的。就像“我”在路上遇到了不少人,他們都不知道前面是何處,前面是否有旅店,他們都這樣告訴“我”:“你走過去看看吧?!币蝗缭谕粞罄餆o依無靠的潘濂,或許也曾在某個數(shù)星星的夜晚,溫潤地說一聲:“你要自己走過去看看。”于是,才有了他坐在汪洋里數(shù)星星的生命態(tài)度,以消解自我處境的困頓。
黑格爾說:“一個深刻的靈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出處?!泵總€人都會經(jīng)歷一些突如其來的危險與不幸,這都是上天給我們的磨練,但只有在繁復的世事中鍛造超然的心境,活成一個深刻的靈魂,生命才會因此而美麗,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