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黎明靜悄悄

“不要沮喪，天將破曉，黎明即將來到?！?/p>

——題記

晚飯后，夏予康抱著平板依偎在沙發(fā)上，快速翻閱著屏幕。夏予康，海東醫(yī)科大學護理學專業(yè)的一名大四在校生，有著大學生獨有的青春氣息，身材苗條，皮膚白凈，長著一頭棕黑色的披背長發(fā)和一雙小碟子般的大眼睛。夏予康家境優(yōu)渥，從小過著精致而無憂無慮的生活，她也愛美如命，梳妝臺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單是一季的衣物都足夠裝滿整個大衣櫥。

“一天到晚捧著個平板，也不知道做點家務，快遞都不工作了，還在那逛淘寶呢，你要是學習有這么認真就好了。”夏予康的媽媽不耐煩地說。

在媽媽的眼里，夏予康一直是個學習不認真、就知道打扮臭美的小女孩。也許是疫情的緊張情緒，也許是因為大家家中久待難免因瑣碎之事產(chǎn)生厭煩情緒，總之，家中逐漸形成了媽媽>爸爸>女兒的“鄙視鏈”，并產(chǎn)生了一種空氣凝結而沉悶的氛圍。

“孩子在家也憋壞了，不能逛街、你就讓孩子逛逛淘寶嘛！”夏予康的爸爸趕忙打著圓場，好讓家中的火藥味冷卻些。

夏予康這幾天來已經(jīng)習慣了媽媽隨時爆發(fā)的嘮叨，權當什么都沒聽見，繼續(xù)刷著平板，專心致志地瀏覽著屏幕上的內(nèi)容。

“丁零零”，夏予康兜里的手機突然響起，她看著來電顯示，先是驚慌、錯愕，愣了一秒，隨后便如離弦之箭一般沖進自己房間。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夏予康同學，恭喜你通過海東省援鄂醫(yī)療隊資格復審，現(xiàn)在武漢前線十萬火急，請你立刻做好準備，明天一早6點，在海州大道第一附屬醫(yī)院南院集合?！?/p>

夏予康竟一時不敢相信電話里所說的話，反復又確認了一遍：“我……我通過了？”

“是，快準備吧?！?/p>

“謝謝！謝謝！”夏予康一時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欣喜，一改幾天來心事重重、一臉凝重的樣子，縱身向后一躍，背躺在床上，手中緊握著帶來“幸運”的手機，久久不能平復。

但不一會兒，夏予康又欣喜難再，她知道從小到，大家里都不支持她的想法，不理解內(nèi)心深處那個真正的她。夏予康小時候想學畫畫，并且展示出了對素描的天賦與熱愛，但家里總覺得這是不務正業(yè)的事，便沒有同意。后來，高中分班，夏予康想學理科探索科學，家里卻覺得女孩子家家的就應該讀文科，搞科學真讀成女博士嫁人都成個問題，于是，在家里的輪番“轟炸”下，夏予康最終選擇了文科……諸如此類還有很多。

夏予康知道她參加援鄂醫(yī)療隊的想法，家里也會一如既往地反對，并能搬出千萬條“為她好”的理由。所以，從參加初選到現(xiàn)在，夏予康一直瞞著家里，她這次準備先斬后奏，但不是為了用叛逆的行為向家里的“選擇”還擊，而是她知道，她是一名醫(yī)護人員，她是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里的一名戰(zhàn)士，而她熱愛的國家和人民正在被病毒摧殘?！捌埨麌疑酪裕M以禍福趨避之”，或許是學文以來中國傳統(tǒng)文人風骨在她內(nèi)心深處“潤物細無聲”的雕刻，又或許是她最愛的小說《這里的黎明靜悄悄》中熱妮婭桀驁不馴、笑對戰(zhàn)爭的倔強與純真的性情感染，她這樣堅信著。

起身坐立在床頭，深呼吸一口，右手緊握著手機，左手則撐在被單上，又帶著幾分不安地反復捋順被單上的絨毛?！霸撛鯓娱_口去和家里說呢，都到這一步也沒攤牌的勇氣嗎？”夏予康心里默思著。

還沒等夏予康想好如何出門向父母開口說這件事，沒成想，媽媽反而突然開門進來。

“你參加了海東援鄂醫(yī)療隊？”媽媽倒是開門見山地說出了夏予康正想說的事。

夏予康這才想到平板落在了客廳沙發(fā)上，而且太匆忙也沒有鎖屏。平板里關于海東援鄂醫(yī)療隊的內(nèi)容怕是被媽媽發(fā)現(xiàn)了。媽媽一臉驚愕，驚愕之余還帶著一絲氣憤，或許是氣憤夏予康任性地把這么重要的事一直隱瞞到現(xiàn)在，又或許是對女兒擔憂本能的焦慮帶來的火氣?！澳悴辉S去！這么重要的事你說都不說一聲，你也太任性了！”

“我任性？我從小到大跟你說的事，你同意過嗎？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夏予康前一刻鐘還想著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游說父母，這一刻也因為“任性”二字而炸毛了。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媽媽哪次不是為了你好，好心盡當了驢肝肺。你不看新聞嗎？你知道武漢有多危險嗎？是你個孩子去的地方嗎？”媽媽的脾氣一時也上來了，連珠炮似的對夏予康發(fā)出“靈魂拷問”。

“我不是個孩子了！”

還沒等媽媽來得及接話，一秒停頓后，夏予康又立馬補充道：“我是一名醫(yī)護人員！救死扶傷是天職！”這話從少不經(jīng)事的少女口中說出卻有幾分打趣。媽媽看著眼前面容嚴肅，眼神充滿堅定，卻又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樣子的女兒，竟然一時啞了火，也不知該說什么。

……

“孩子終究是長大了。”爸爸低沉的一句話打破了對峙的氣氛，“康康，別怪你媽媽，你也知道你外公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但你不知道，17年前全國鬧SARS那會兒，你外公就是名醫(yī)生，隨海東的醫(yī)療隊去了防疫一線，誰知道，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闭f到這兒，媽媽哽咽著緩緩地坐到床腳邊。

“我……”夏予康確實從來不知道外公的事，只知道他是名醫(yī)生?！皨尅瓕Σ黄?。”夏予康從床頭柜上抽來幾張紙巾遞給媽媽。

夏予康這會兒也冷靜下來不再爭論，就算少不經(jīng)事，這一份同理心還是有的?！拔抑溃职?、媽媽擔心我，擔心我一個人在外面照顧不好自己，擔心我會受傷。但比起我，武漢、湖北、全國還有千千萬萬個家庭在等待救援，等待醫(yī)護。三年前高考我選擇了護理專業(yè)，就是想去幫助別人，爸爸從小教我，有一份熱，便發(fā)一份光，要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上個學期，黨組織正是批準我成為預備黨員，列寧說，黨是時代的榮譽和良知，現(xiàn)在祖國和黨旗就在前線召喚，身為祖國和黨的兒女，又怎么能夠安坐家中。我主動請戰(zhàn)去戰(zhàn)“疫”前線，就是為了去救更多的人，就是為了告訴你們，我長大了?！?/p>

話說到這兒，三人的眼眶都濕潤了，爸爸、媽媽才意識到，原來女兒早已經(jīng)長大了，她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只會撒嬌、哭鬧的小女孩，而是一名有責任、有擔當、有理想的青年。

“別為我擔心，我會學著照顧好自己的，我不怕吃苦，這段時間，我看了很多一線防疫的資料，我有心理準備。再說了，到了那邊還有組織和很多戰(zhàn)友呢！”夏予康明明已經(jīng)哭喪著臉，卻還要強裝笑容地說出這番話來。

媽媽也沒再說什么，媽媽知道，女兒做的選擇是對的，只是……每一個母親都會如此吧。媽媽緩緩站起，一個轉身，向著儲物柜走去，拖出了女兒用的旅行箱?！拔錆h天冷，得多帶點厚衣服……”望著媽媽默默收拾衣物的背影，夏予康從背后一把抱住媽媽，眼淚浸濕了媽媽的衣背。

“還愣著干嘛呀，還不給孩子整理行李?！眿寢寣Π职终f。

“平時看著你這些瓶瓶罐罐的就鬧心，有時候真想給你扔了。”媽媽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開始輕拿輕放地收拾著夏予康的化妝品。

“媽，這些不用帶了。”

“平時就你愛臭美，北邊天氣干，水乳總得帶上?！?/p>

……

收拾完行李，也終于到了該出發(fā)的時間。

明明是要去往心之所向的地方，明明是終于爭取到了自由選擇的機會，明明是終于脫離了媽媽的嘮叨，可在背上行囊，踏出家門，回眸看父母和家的那一刻，還是敵不過血濃于水的牽掛與不舍，一股酸勁兒涌上心頭，淚水止不住地濕潤了眼眶。

一聲邁出家門的腳步聲驚醒了睡夢中的樓道照明燈。夏予康“不許稍綢繆”地向電梯邁去，卻又輕躡著不敢發(fā)出腳步聲響，生怕離別的腳步聲再擾亂媽媽的思緒。媽媽的淚水早已縱橫面容之上卻不忍發(fā)出哭聲而不斷隱忍，深怕哭聲打破女兒的堅定，又害得孩子更難安心在遠方工作。這一刻，聽，大家用沉默和安靜在各自表達愛的咆哮。片刻后，“?！钡囊宦?，電梯聲才劃破了這安靜的氣氛。

南院是第一附屬醫(yī)院的新院區(qū)，離夏予康家很近，也就是百來米的距離。不一會兒，夏予康便走到了集合點，方才想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看下時間，手機便不停振動起來，也不用多想，想必是家庭群里父母的叮囑，也不知夏予康何時關閉了家庭組的“消息免打擾”功能，點亮屏幕一看，才凌晨5點，距離出發(fā)還有一個小時。

找到集合點后，發(fā)現(xiàn)一輛海A94593車牌的大巴早已經(jīng)停靠在側，人也到了不少，大家湊在一起寒暄幾句，互相認識一番，畢竟都是日后戰(zhàn)線上的戰(zhàn)友。

“夏予康，夏予康……夏予康到了嗎？”集合點響起電話里那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在！我在這兒?！毕挠杩党曇魝鱽淼姆较蛞贿厜|高腳尖揮手，一邊回答道。

“我是你們領隊，過來簽到，還有，你這頭發(fā)太長了，這不行，簽到完去旁邊老師那理發(fā)去?！币簧碓踽t(yī)療隊領隊服的中年男子說，“剪頭發(fā)沒有怨言吧？”

“沒有，我有思想準備……”要說怨言當然談不上，可要說舍不得那也是真的，有哪個女孩子能舍得下自己一頭飄逸的秀發(fā)呢，那可是少女青春之美的象征。

理發(fā)的時候，夏予康本就思緒波瀾翻涌，加上秀發(fā)縷縷凋落的眼前景，或許是因境生情，家人的思念和往昔種種又再次涌上心頭，她一下子還是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倒不是因為理發(fā)的事，或者說理發(fā)只是個導火索。泣不成聲的夏予康一邊眼淚如決堤一般，一邊又用哭腔和理發(fā)的老師說著：“繼……續(xù)……我……我沒事。”

在領隊和同事的安撫之下，夏予康的心情才慢慢平復下來，簡單收拾一番，便排隊上車去了。

千城封禁、萬家閉戶下的海州大道顯得格外冷清，道路遠處傳來的發(fā)動機轟鳴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漫長的街道上空無一車，只有海A94593形單影只地向著海鄂高速的匝道口逆行而去。車里，夏予康若有所思般側著頭靠著車窗，看著窗外的街景向后倒退，目光一一送別昔日繁華的街道、商店和向后遠去的城與家。她在微信家庭組里發(fā)了句“上車，出發(fā)了，我會照顧好自己”后便按下了息屏鍵，并緩緩拉起一只耳機線，把一只耳機塞入右耳里，耳機里傳來悠揚的旋律——

我相信我們同飲一江水

我相信我們同流一片情

親愛的人

親愛的城

春回大地

我們再相擁

（中共全南縣委統(tǒng)戰(zhàn)部）

作者簡介：夏晨斌（1995-），男，江西贛州人，碩士，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