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明初瓦屑壩移民對安慶地方民俗文化的影響

呂浩浩

摘要：北有洪洞大槐樹，南有江西瓦屑壩，這兩場移民運動作為明朝初期“洪武趕散”的一部分，在中國的移民史上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作為中國移民八大圣地之一的江西瓦屑壩，是當年背井離鄉(xiāng)，被迫遷往安慶府等地的移民的共同心理記憶。毫無疑問，這場移民運動給當時安慶府等移民目的地的風俗習慣帶去了巨大的改變，當?shù)厝粘５纳铒L俗，都染上了濃濃的移民色彩，一些風俗，直至今天，仍能在當?shù)仄胀ㄈ说纳钪姓业侥承┖圹E。

關(guān)鍵詞：明初;瓦屑壩移民;安慶;民俗文化

中圖分類號：F2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0.23.011

在中國古代，民俗的變化有兩方面的推動力，一是官員的教化;二是民眾的習染。這就是所謂“鼓舞于上者為風，習染于下者為俗”。官員的教化速度畢竟緩慢，而且不能周遍。因此風俗的變遷主要靠接觸傳播，即不同文化人群的雜處來實現(xiàn)。而移民是促成不同文化人群雜處的一個重要途徑。因此移民是影響民俗的一個重要因素。

1瓦屑壩移民時代背景

在中國古代，戰(zhàn)亂往往是人口遷移的重要動因。大戰(zhàn)過后，人民四散逃亡，舊朝剛剛滅亡，新朝尚未穩(wěn)定之際，新政權(quán)為了恢復生產(chǎn)，鞏固統(tǒng)治，往往推動了大規(guī)模的強制性的移民，這似乎成了歷史發(fā)展中的某種定例。

在元末明初的十余年間，安慶及其鄰近地區(qū)處于多方勢力的爭奪之下，易手多次，遭受了巨大的破壞，康熙《九江府志》卷三《兵防》“漕船”條稱“元末陳友諒據(jù)江州，明師攻伐日久，相持戰(zhàn)斗，民無孑遺?！闭f的就是戰(zhàn)爭對鄰近安慶府的九江地區(qū)人口的破壞。到大明定鼎之時，已是“千村萬落生荊杞，唯有老婦把鋤犁”，人煙稀少，土地荒蕪的荒涼景象了。而與此相反，宋元以后，隨著全國經(jīng)濟中心的南移，江西省經(jīng)濟發(fā)展、人口繁衍，到了元末明初，江西省人口之眾已是首屈一指。與安慶府相距僅數(shù)百里的江西饒州路（約相當于今鄱陽、余干、萬年、樂平、德興、景德鎮(zhèn)、浮梁等市縣，元屬江浙行?。┹^少受戰(zhàn)禍波及，依然地少人多。明初政府鼓勵向江淮和其他人煙稀少地區(qū)移民，外來移民登記的土地不僅能合法登記為私有財產(chǎn)，還能享受到一定期限內(nèi)的賦稅優(yōu)惠。除了政府強制移民外，受政策吸引，饒州路的大量無地貧民也紛紛北遷，當?shù)竭_安慶府屬各縣之后，大片宜墾荒地和與家鄉(xiāng)大致相同的自然環(huán)境吸引移民紛紛插草為標，就地定居，大批瓦屑壩移民在這里重新收獲了生活的希望。

2瓦屑壩移民路線

瓦屑壩，位于今江西上饒鄱陽縣城西10公里的蓮湖鄉(xiāng)，是江西移民向湖北，安徽方向移民的最終集合地點。它本是鄱陽湖畔的一個古老渡口，是明朝初年江右民系移民皖鄂兩省的集散中心，朝廷官兵將來自江西九江，饒州等府有待轉(zhuǎn)移的老百姓集中到瓦屑壩，然后上船遣送到安慶，黃州等移民目的地。

瓦屑壩移民路線大致可以這樣概括，來自饒州府等地的移民們集中在瓦屑壩渡口，然后乘船駛?cè)霟煵ê泼斓嫩蛾柡瑲v經(jīng)千難萬險北出鄱陽湖口，駛?cè)腴L江，渡江北上，沿著雄踞江北的大別山支流，進入安慶府，湖北黃州府等移民目的地?！皝碜责堉莸囊泼癯龊诤?，見長江左岸，大湖與大江相連，水天一色。名為雷池的大湖實際位于湖口對岸，他們駕舟從長江入雷池，可輕易抵達沿湖的宿松與望江兩縣。再從陸路，或從懷寧，上溯馬路河與潛水河，可分別抵達太湖與潛山。桐城距離長江與雷池皆遠，但并沒有影響鄱陽湖移民的遷入。他們經(jīng)桐城而抵廬州府西境，展開移民史的另一篇章。”上述資料大致說明了瓦屑壩移民的遷移路線。

3瓦屑壩移民對安慶地方民俗文化的影響

大量江西移民涌入了戰(zhàn)亂過后人煙荒蕪的安慶府，影響最明顯的莫過于當?shù)厥献鍢?gòu)成的變化了。如安慶府桐城市至今還有“九李十三汪”之說。安慶宿松縣《宿松縣志》載：該縣256個氏族，其中182個族氏是明中期以前遷入的，這182族中，遷自江西饒州的有82族，明確記載來自瓦屑壩的有38族。瓦屑壩移民對當?shù)厥献褰Y(jié)構(gòu)的沖擊由此可見一斑。

更令人矚目的是瓦屑壩移民后人中產(chǎn)生了大量杰出人物，這些杰出人物對本地良好鄉(xiāng)規(guī)民約的形成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清初宿松人朱書說：“吾安慶，……神明之奧區(qū)，人物之淵藪也。然元以后至今，皖人非古皖人也，強半徙自江西，其徙自他省會者錯焉，土著才十之一二耳?！币皇住耙患垥鴣碇粸閴?，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的打油詩在中華歷史上傳為美談。這首詩的作者就是清朝歷史上與其子張廷玉并稱為父子宰相的安徽桐城人張英。清朝康熙年間官居大學士的張英，他說：“吾桐（城）與潛（山）同郡而接壤，相距百里許。余之先自鄱陽瓦屑壩徙于桐，始祖為貴四公。潛亦同時同地并來鄱陽，徙居于潛之青山焉?！?/p>

正是張英等桐城鄉(xiāng)賢身體力行、率先垂范，鄉(xiāng)里百姓遂耳濡目染，形成了鄉(xiāng)民彼此禮讓，“窮不丟書，富不丟豬”的良好社會風氣，據(jù)《桐城縣志》記載：“子弟無貧富，悉教之讀，通衢曲巷，夜半書聲不絕?！边@不得不說是瓦屑壩移民后代對當?shù)孛耧L的一次深遠影響。就如著名歷史學家葛劍雄先生在《中國移民史》第一卷中就高度評價了江西等地的外來移民對安慶文化發(fā)展的貢獻：“明初進入安慶地區(qū)的，是來自文化水平較高的徽州和江西籍移民。移民本身雖然沒有產(chǎn)生突出的文化人物，卻在二三百年后的明末清初造就了安慶地區(qū)的杰出人才，如方維儀（1585-1668），方以智（1611-1671）等。到清代更是人才輩出，如方苞、方東樹、姚范、姚鼐、姚瑩、張廷玉、戴名世、吳汝綸等都是全國知名的。盡管其中的方氏、姚氏出于明代以前的土著，但這些學者賴以產(chǎn)生的環(huán)境卻主要是外來移民造成的?！?/p>

從今天安慶一帶居民的日常生活和行為習慣仍然可以看見當年瓦屑壩移民的某些風俗遺跡對于今天人們的影響。比如今天在桐城地區(qū)，仍然有不少的子女稱呼自己的父親為“大大”，這樣的奇怪稱呼也是來源于當年江西移民在家鄉(xiāng)“一起動手殺韃子”的英勇事跡。元朝末年，長江中游一帶農(nóng)民起義風起云涌。元朝統(tǒng)治者為了加強對人民的控制，就派駐士兵進駐百姓家里，一名士兵管理五戶人家。士兵白天在五家輪流吃住，晚上夜宿兵營。為了防止人民反抗，凡是可以用作武器的諸如鋤頭，排刀（菜刀），鍋鏟，鉗子等都被士兵收集起來集中管理，飯前各戶依次領(lǐng)取，飯后立即收回。更為當?shù)匕傩账鶒u言者，凡是新婦新婚之夜，必須由韃子陪寢，凡是新婦以后所生之子，必須稱呼這些士兵為“韃韃”，這些瓦屑壩移民遷移到新的地方，歲月流轉(zhuǎn)，“韃韃”漸漸演化成了“大大”，這一稱呼直到今天仍能在安慶地區(qū)時時聽到。面對這些士兵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壓百姓，當?shù)匕傩諏嵲谑侨虩o可忍，于是在某年八月十五日中秋夜，百姓通過互遞月餅來傳遞信息，月餅里面藏有小紙條，“殺完韃子好過年”，于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當?shù)匕傩找黄饎邮謿㈨^子。

殺完韃子之后，在次日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各戶百姓互相串門，交流頭天晚上殺韃子的具體情節(jié)和緊張心理?？上Ш镁安婚L，大明定鼎之后，朱元璋強遷饒州等地百姓至安慶府等地，雖然如此，這樣的習慣卻保存了下來。桐城有句民謠，“ 初一不出門，初二拜丈人，有喪拜新靈?！边@在《桐城拜俗歌》中有生動敘述，“初一不出門，初二拜新靈（死者親屬在死者死后第一個春節(jié)為死者所設(shè)的靈位），初三拜母舅，初四拜丈人，初五初六隨便拜，拜到十五日當中，拜風拜俗鄉(xiāng)鄉(xiāng)同，只有西鄉(xiāng)（明朝以前桐城設(shè)東、南、西、北四鄉(xiāng)）初二拜丈人?！钡沁@只是桐城境內(nèi)掛車河以北地區(qū)的風俗，是皖北習俗的延伸，包括桐城西鄉(xiāng)部分地區(qū)在內(nèi)的以南地區(qū)的習慣則是：“初一串鄰居，有喪拜新靈，初二拜丈人，初三拜母舅?！边@一習俗在桐城南部各鄉(xiāng)鎮(zhèn)以及安慶市轄其他數(shù)縣都是這樣。

前些年安慶地區(qū)幾個老人為了能夠土葬，躲避限期火葬，選擇在限期之前提前結(jié)束生命的新聞引起了巨大爭議?？梢哉f“土葬”觀念在當?shù)厝说乃枷胗^念仍然是根深蒂固的，這與當年的江西移民也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筆者自小生長在安慶地區(qū)，對安慶地區(qū)殯葬改革前的傳統(tǒng)葬俗也有些了解。和其他地區(qū)人死之后直接入土下葬不同的是，安慶地區(qū)的葬俗分為了獨特的兩步法，人死之后，先停柩于地面，在棺材周邊用稻草或者磚塊瓦片搭成小棚子，圍柩其中，當?shù)厝朔Q為“厝基”或者“蠶基”，如此或三年，或五年，或七年之后，再起棺，入土下葬，當?shù)厝税堰@一過程稱為“葬墳”。這中間還有“開棺”“撿骨”“下字”“暖井”等過程。對于這些充滿了神秘感的儀式，筆者從小也感到疑惑，其實這種風俗的形成，與當年瓦屑壩移民對江西故土的依念是分不開的。懷寧《吳氏宗譜》載：吳氏堂號“崇讓堂”，“始遷祖吳壽一，原籍江西鄱陽瓦屑壩。元季兵亂，渡江來居懷寧大豐鄉(xiāng)?！薄蛾愂霞易V》云：“我族世居豫章，因元末兵亂，貴一公偕貴二公，由鄱陽遷皖之懷邑。”可見當年的江西移民多數(shù)都是迫于生計才背井離鄉(xiāng)的，仍然十分思念家鄉(xiāng)。因此當移民在新遷地死去之后，并不立即下葬，而是停柩地面，期待著有一天能夠回葬江西故鄉(xiāng)?？墒侨諒鸵蝗眨陱鸵荒?，朝廷嚴禁回遷的政策沒有絲毫變化，棺材不得不下葬，可是移民返鄉(xiāng)之心未死，仍是淺埋委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安慶地區(qū)獨特的喪葬兩步法。

還有一個全國人民都非常熟悉的稱呼也與當年的江西移民有關(guān)系，那就是“江西老表”。這一說法在今天安慶等地區(qū)百姓對江西人的稱呼之中，仍然能夠時時聽到。這樣的稱呼，更多的包含了包括安慶在內(nèi)的很多地方人民對江西人的一份親昵之意。有關(guān)“江西老表”稱呼的由來，較為可信的說法是元末明初的連年戰(zhàn)亂造成了許多地方十室九空，人口劇烈減少，鄰近江西的安徽，湖南等省受戰(zhàn)爭創(chuàng)害尤大。于是或朝廷強制，或民間自發(fā)，大量江西人遷往當時地廣人稀的安徽，湖南等地。而這些遷往他鄉(xiāng)的江西人后代回到江西祭掃祖墓時，喜歡以老表稱呼當?shù)氐慕髯迦?，意為若干年前都是表兄堂親?，F(xiàn)在僅以“老表”二字解之，“表”是指父親姐妹生的孩子或者母親兄弟姐妹生的孩子，“老”字含有祖宗之意，“老表”二字指的就是祖宗的表親。時遷世異，今天包括安慶地區(qū)在內(nèi)的很多地區(qū)百姓就以“老表”泛稱江西人了，以示對江西人的親昵。

4結(jié)語

近些年，在中國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同時，各地區(qū)的經(jīng)濟差異也有擴大的趨勢。地域歧視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其實，只要稍微了解下過去的移民史，今天兩個不同地區(qū)的人群可能是來自于當年同一地區(qū)的移民。中國人向來有葉落歸根，認祖歸宗，“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同鄉(xiāng)情結(jié)，多了解一點移民歷史，對于加強各地區(qū)人們彼此之間的認同，是很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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