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圓
窗臺上的那頂舊草帽,倚著窗戶,獨自滄桑。
———題記
陽春三月,繁花盛開,縷縷微風(fēng)拂過發(fā)了鵝黃色嫩芽的垂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猶如平靜的湖面蕩起漣漪,便再也無法平靜。耳邊回響的是突如其來的那通電話。有些事,真的太過突然,盡管我們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好久好久。
曾祖母病了,一個小感冒壓垮了她,發(fā)暈、嘔吐不止,聽爺爺說吐的污穢物中帶有黑乎乎的血。爺爺、小爺連夜送她去市里的醫(yī)院救治。
老人家多年來身體硬朗,村里的人都尊稱她一聲“大娘”。她每天清晨會早早地起床,喂雞、掃院子、抱柴火。待這一切完成后,她會在手腕上挎一個竹籃子,戴上那頂舊草帽,拄著一根削了皮的酸刺棍,遠(yuǎn)遠(yuǎn)地從我家門前的小路走來。她是封建桎梏的受害者,從小裹了腳。我很想知道她年輕時走路是什么樣子。不過現(xiàn)在她年紀(jì)大了,半弓著渾圓短小的腰身,步履蹣跚,隨著腳下的動作,身體也顫巍巍的,草帽上系著的繩子隨之搖搖曳曳。旭日東升,樹葉的影子斑斑駁駁,掃過她老態(tài)龍鐘的移動的身子,她用手中的酸刺棍敲擊著清晨雨后的泥土。走進門之前,她彎腰放下籃子,將酸刺棍順勢立在墻腳,那一雙小腳仿佛難以支撐她的身子,總讓我覺得她會隨時跌倒。我小跑著上前扶著她進來,她摘下那頂舊草帽,環(huán)視著院子,時不時長吁一口氣,沉重得像是胸口壓了塊大石。
逢年過節(jié),美味佳肴,還記得她吃完飯?zhí)蛲氲牧?xí)慣,打消了我的食欲。這一習(xí)慣像頑疾,已根深蒂固。清晨的陽光裹著鄉(xiāng)土的氣息,還記得她用草帽捧出一個童話世界:紅桃、酸杏、黑桑、冰糖、核桃、櫻桃、花紅、豆子,還有煮熟的雞蛋……鄰里發(fā)生了口角,還記得她戴上草帽、拄著那根酸刺棍前去調(diào)和。奶奶總笑她是一個和事佬,我倒覺得她有俠士的豪邁。還記得小爸領(lǐng)著女朋友回家,我偷偷問曾祖母覺得怎么樣,她雙肩一縮咯咯笑了,像極了孩子。還記得她手捧著我的語文課本,干瘦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間穿梭,感嘆它們比她做的針線活兒的針腳還密、還整齊。還記得伏天里,灼熱的陽光炙烤著大地,午后的田間靜悄悄的,農(nóng)人都不愛張口說話,容易口渴。曾祖母雙腿跪在熱乎乎的土地上除草,我想跪久了該感到刺痛了吧,耄耋之年的她又讓我產(chǎn)生了欽佩之意。還記得她補草帽時向我提起曾祖父編草帽和籃子的手藝有多好,不知是說給誰聽。還記得曾祖母在整理舊什物時翻出了那襲藍(lán)色的嫁衣,里面裹著些銀飾,她撫摸著它們的紋理,眼里滿是遺憾:“唉,就剩這些了,其他的都變賣了?!?/p>
我只記得曾祖母這些,說起來平淡得像白開水。而“白開水”卻悄然蒸發(fā)成彌漫的水汽,成為我生命的供養(yǎng)。
誰是誰生命里的過客?你的馬蹄聲,我的記憶;我的馬蹄聲,你的過往。
名師點評
本文特別出彩的是對曾祖母形象的刻畫:手挎一個竹籃,戴頂舊草帽,拄著酸刺棍,一個鄉(xiāng)村老人的形象躍然紙上。文中多次寫到舊草帽這個物件,既能緊扣題目,又能借舊草帽來抒發(fā)作者對曾祖母的感情。全文多處景物描寫與情感表達完美地融為一體。結(jié)尾兩段文字,既有哲理,又有詩的意境。(李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