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枝繁茂時

蔡敏

外婆喜歡坐在搖椅上抽煙，從清晨到黃昏。

外婆家和我家只有一墻之隔。

天很亮，太陽起得很早。每次上學(xué)時，我都會經(jīng)過外婆家門口。外婆坐在家門口的搖椅上，腿上常年蓋著一條淺棗色的毛毯。只見她疑慮地、假裝不緊不慢地，從兜里把從小舅那兒偷來的煙摸出來。她每回都是一藏、二找、三摸、四翻、五望……步驟很多，但也無外乎這么幾個。時常不是少了點火的，就是沒拿煙桿子，卻趕巧都會被去上學(xué)的我撞見。她也不慌張，也不怕我向媽媽告狀。她會笑著一只手拿出些奶糖給我，另一只手把煙藏在椅子底下。每次我都會拒絕地逃開，因為她的那些小把戲總是被鄰居們津津樂道，而媽媽不喜歡我摻和其中。開始幾次外婆還會背著我，怕對我影響不好。后來見被我發(fā)現(xiàn)的次數(shù)多了，她索性也不收斂了，瞇著眼睛，幽幽地點起煙。

外婆雖然是個奇怪的老太太，但對我卻很關(guān)照。每次我搬個凳子坐在家門口寫作業(yè)，只能眼巴巴看著別人玩的時候，她就會拿些小熊餅干和奶糖給我，然后取出一副缺了一條腿的老花鏡，俯身跟我一起看。那個樣子奇怪得讓人發(fā)笑。她常會吵著我，指著書上的字問我念什么。開始她學(xué)得還不錯，到后來竟跟我爭論起詞句來了。她也會趁媽媽不在的時候讓我偷偷去玩，她幫我把風(fēng)。每次，她話語未了，我已經(jīng)前腳拖著后腿飛奔出去好幾米了。

也有被抓包的時候。那次，午后的陽光很烈，媽媽決然把我從幾十米外的地方一路拖回家，當(dāng)時我全身上下都是灰塵和泥巴，連頭發(fā)都是亂糟糟的。我至今都無法忘記，媽媽對于外婆縱容我所積壓的怒氣，會在那一刻排山倒海般地噴涌而出，讓我猝不及防地癱倒在地。

我坐在地上，注意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似乎還有我的同桌，而媽媽和外婆的唾沫星子噴灑在干燥的半空中，身子不停地扭打在一起。我本能地掙扎著想爬起來，但媽媽混在雜聲里的斥責(zé)聲讓我立刻產(chǎn)生了一種失重的感覺，我失去了勇氣。忽而一聲響，我的餅干和糖果被扔在地上，外婆的老花鏡被踩壞，僅剩的那一條鏡腿也掉了。

我抬頭，此時黃昏的光還未消逝，它映在外婆滿是溝壑的臉上。外婆的眼角現(xiàn)出了一片陰影，若隱若現(xiàn)地顯出朦朧的笑意來。后來人群不知何時散了，媽媽的怒氣也隨之消散了，她攙著外婆，拉起呆坐在地上的我，走回了家。

這個冬天特別長，初春來得特別晚。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完成了最后一場考試。窗外的枝干光禿禿的，像是要迫不及待與人說再見。如果是外婆的話，她一定先抽完煙，然后悠然地說：“看花落，就落了；看云來，就來了；看著你，你就大了?！?/p>

我笑著說：“哦，我不懂你那些喲。”

但是，我知道，生活一定有夏枝繁茂時……

名師點評

“我”的外婆有抽煙的陋習(xí)，也太過寵溺孩子。可正是這個可愛真實的外婆，成為“我”少年時代溫暖的港灣。作者的細(xì)節(jié)意識很強(qiáng)，那副缺條腿的眼鏡，那個外婆偷偷摸摸抽煙的場景，給人留下極深的印象。這種能力，除了仔細(xì)觀察生活以外，就要靠對文字的熱愛了。喜歡，才會細(xì)細(xì)琢磨字句的安放。（顧連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