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原意就是內(nèi)室的小門。雖然各個時代嚴格和寬松的程度有所不同,但中國古代女性的生活基本被規(guī)范在以家庭為中心的封閉的范圍之內(nèi)?!澳兄魍猓鲀?nèi)”,女性需“正位于內(nèi)”:“身體”不能超出家居范圍,“行為”不能超越家務范疇,“意識”不能超脫家庭范式。
閨、閣、闈、閫(音同“捆”,舊時指婦女居住的地方),這一道道“門”劃了一條條看不見的紅線,圍合出一個獨特的女性空間,閉、悶、閑。閨閣淑媛們以女兒、妻子、母親的身份生活在這個空間。尤其是在名媛才女文化興起與繁榮的明清時期的江南,她們大多識書明禮,能書畫,會琴棋,擅詩文,精女紅,個個才情兼?zhèn)?,顏值上佳,是文人心目中的“理想美人”,也背負著社會道德對女性“正統(tǒng)典范”的期待。
當然,“閨房之秀”并不指所有的古代女性,而是特指“學者和官員之妻女”?!芭`和勞動女性,農(nóng)民和商人之妻女,貴族和統(tǒng)治者之妻女”并不在此列。她們有著相對奢華的物質(zhì)生活,豐厚的文化教養(yǎng),卻無法走出“后花園”。這種特別的生活經(jīng)驗,使得她們的心靈活動,尤其是閑寂無聊的情緒感受和纖細敏感的情感體驗,得到了某種極端的發(fā)酵。
白地·亭臺樓閣圖·挽袖繡片清 周峰藏
她們留下了許多華服,精致典雅,盡顯女子情致,蕙質(zhì)蘭心,只是帶著不便明言的心思,藏著隱而不宣的祈愿;她們寫下的那些語詞,或是日常溫馨,或借物詠懷,無關(guān)功名而真實細膩,氣韻靈動,情思縈繞。時至今日,物是人非,“閨閣”已然是只屬于古典社會的一個文化符號。
2020年4月25日至7月26日,杭州工藝美術(shù)博物館“憑闌觀史”系列展二—“挽袖作新詞·明清閨閣文化展”在中國扇博物館二樓臨展廳開展。展覽將分為“壹·緣:衣作秀,錦作緣”“ 貳·工:賢良淑德盡在‘紅”“叁·紋:衣不在衣而在意,紋不在紋而在文”“肆·衣:重飾華服,美人如畫”4個單元,共計展出119件展品,其中包含76組挽袖、19件服飾和12件書畫等,清惲冰《玉洞仙株圖軸》和明柳如是白端寫經(jīng)硯兩件一級文物也將亮相本次展覽。展覽從閨閣女子的繡品、衣物、詩詞等方面,嘗試為觀眾營造出一個動人、動情的閨秀女性空間,解讀明清閨閣文化的內(nèi)涵。
白地·團花人物圖·女褂通袖長144cm 衣長94cm清 周峰藏
正值江南初夏,晴風暖日,芳草未歇。不如挽袖作新詞,學作墻外行人,側(cè)探墻里佳人笑。
關(guān)于袖子上緣飾的記載,最早見于《后漢書·輿服志》,“ 祀宗廟諸祀……皆服袀(jūn)玄,絳緣領袖為中衣,絳藳(gǎo,同“稿”)憊,示其赤心奉神也”。人們祭祀先祖時,穿玄色的衣服,用絳色裝飾領、袖,顯示尊古崇敬之意。但那個時候僅以單色作表,區(qū)分場合且尊卑有別,還沒有紋樣一說。
到了清代,“袖飾”之重,在江南地區(qū)漢族女性的服飾上,幾近肆無忌憚地盛放開來,像江南的秋桂,藏而不顯,卻不自禁漫溢出香氣,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由此得了一個專有的稱呼—挽袖。
清代李斗《揚州畫舫錄》中記載:“女衫以二尺八寸為長,袖廣尺二,外護袖以錦繡鑲之。”由此可見,在結(jié)構(gòu)上,挽袖是女性服飾的接袖部分,便于拆卸。在功能上,挽袖可以調(diào)節(jié)袖子的長短,同時也兼具美化、裝飾功能。
女紅,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社會中女性尤其是閨淑們必須掌握的一項藝能。特別是到了明清時期,夫家有擇妻標準—德、言、容、工,其中的“工”即女紅。女紅,被認為是女德的重要標志之一,成為女性被社會認可的一種身份象征。
柳如是為明末清初女詩人,被譽為“秦淮八艷”之首,工詩善畫,著有《戊寅草》《柳如是詩》等。國學大師陳寅恪曾在他的《柳如是別傳》中,評價柳如是具有優(yōu)異突出的文學才能。柳如是在嫁給錢謙益之后,便收拾起詩囊畫案,全心練習刺繡,一度幾乎閉門不出。很快,她的繡藝也同繪畫和詩文才干一樣聞名于世。而她之所以在嫁人后選擇刺繡,多少也是希望以此擺脫之前的“傳奇”身份,凸顯賢淑守德的品性。
白地·四妃十六子圖·挽袖長109.5cm 寬9.5cm(單片繡面)清 周峰藏
“閨秀”作為古代中上階層的重要“附屬”,其生活基本被規(guī)范在以家庭為中心的封閉范圍之中,“場景”不超過閨閣和后花園,“內(nèi)容”不外乎教子、紡織、刺繡等家務,更大量的是消閑,如理妝娛樂、烹茶飲酒,如彈琴下棋、看書詩畫,甚至就是憑欄閑坐發(fā)呆,悠閑而寂寞。雖說不少淑媛經(jīng)史、辭賦、文章皆通,但并不意味著她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抒發(fā)情志。內(nèi)言不出、不以才炫、溫良恭儉,才是閨中名秀。
張愛玲說,對于不會說話的人來講,衣服是一種語言,是隨身帶著的袖珍戲劇。
白端寫經(jīng)硯長19cm 寬12.5cm 高3.3cm明 柳如是浙江省博物館藏(1956年朱家濟先生捐贈)
挽袖體量小,特別適合閨閣室內(nèi)勞作。雖然因為結(jié)構(gòu)和功能的關(guān)系,沒有太多樣式的變化,但因是做了給自己穿的,也就成為閨閣繡品中特別能彰顯女子情致和審美的物件。那些不便明言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裝飾的圖案上。
女子們以針代筆,繡中作畫,詩書才氣,盡表秀外慧中。才子佳人,采蓮戀蝶,嬰戲齊眉,都是對愛情和婚姻的期許;福祿八寶,花鳥祥瑞,群仙祝壽,全為平安順遂、美好和樂的祈愿。
藍地·五子登科圖·挽袖(緙絲)長110.1cm 寬29cm清 周峰藏
“天地清淑之氣,金莖玉露,萃為閨房?!蔽坐櫹壬u述,中國古代女性空間,是一個被認知、想象、表現(xiàn)為女性的真實或虛構(gòu)的場所……是一個空間的整體—以山水、花草、建筑、氛圍、氣候、色彩、氣味、光線、聲音和精心選擇的居住者及其活動所營造出來的世界。滿飾著圖案的衣領、挽袖在閨閣服飾上也勾畫了一個這樣獨特的“女性空間”,投射出那個時期文人心目中“理想女子”的圖像。
玄地·二十四孝圖·女褂通袖長148.8cm 衣長102.5cm清 周峰藏
挽袖鑲邊從素簡開始,發(fā)展到一度極盡奢華。清初,袖端處簡單鑲繡,顏色素凈。到咸豐、同治年間,鑲滾開始變得越來越繁復,從“三鑲?cè)凉L”發(fā)展到“十八鑲滾”,直至光緒末年仍盛行,一件衣服上的鑲條居然可以占到十之三四,常常出現(xiàn)“尋常一傾細衫子,只見花邊不見綢”的景象。
挽袖鑲邊的盛行直接影響了漢族女服整體的緣飾審美與工藝,也影響到滿族上層女性的服飾形制,從“大半旗裝改漢裝,宮袍截作短衣裳”的記載中可見一斑。清晚期,滿族氅衣還出現(xiàn)繡花挽袖加卷,制成大挽袖式,衣袖、下擺及開衩處,都講究用寬大繁縟的鑲滾花邊,能夠明顯地辨識出挽袖的影響。這樣的影響甚至還一度延續(xù)到民國時期旗袍流行過的款式。
玉洞仙株圖軸101.9×46.1cm清 惲冰浙江省博物館藏
仿宋人仕女圖軸明末清初倪仁吉浙江省博物館藏
在那個被陳寅恪先生描述成“ 花柳繁華、溫柔富貴、昌明隆盛、詩禮簪纓”的江南,閨秀才媛們賢、智、膽、識、情、韻兼?zhèn)洹?v使有限的生活范圍與各種的道德約束,在我們看來不甚唏噓,但物質(zhì)豐厚的她們,偏愛在袖口、衣邊藏匿一些心思、情致;面對重重禮教,她們的精神世界也從不乏味尋常,誠摯、細膩而真實,至情至性。
庭院深深,重飾華服,衣不在衣而在意,楊柳堆煙,美人有情,簾幕無重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