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勝應(yīng)
母親姓田,名興珍,在家排行老大,未成人便開始分擔家庭重任。外祖父是一個讀過古書的文化人,曾是當?shù)貐^(qū)工委的秘書。在大饑荒年代,被外祖母一紙書信叫回了身邊,潛心耕耘農(nóng)事,喂養(yǎng)子女,之后便再沒有離開。
我不曾問過母親,外祖父和外祖母為什么會生那么多孩子(除了母親,我還有四個舅舅、五個姨媽),母親和幺舅的年齡整整相差二十一歲,大哥和幺舅同年出生,他倆站在一起,一些走得近的親戚們開玩笑說,這兩人真像一對兄弟。我覺得母親家里兄弟姐妹眾多,一方面應(yīng)該是時代原因造成的,那時全國上下都在鼓勵多生。同時,也因為外祖父家位于貴州一個偏遠的苗族聚居區(qū),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風俗的影響,家里孩子越多,越說明家族越大,不易被外人欺負,外祖父和外祖母生養(yǎng)十個子女,也在情理之中。再說了,不僅母親家里兄弟姐妹多,方圓村子哪個家庭不都是好幾個兄妹呢,最差的也有兩個孩子,獨生子女的幾乎沒有。當然,個例還是有的,比如身體原因,生了一個后便不能夠再生的,或者年輕失偶的??傊軌蚨嗌募彝?,沒有哪家不鼓起勁生,就連后來計劃生育政策出臺,仍有不少家庭偷偷超生。
父親是個苦孩子,苦到什么程度很難描述,但我一直記得母親在我小時候常常嘮叨的兩件事情。大約在父親十歲左右的時候祖父和祖母就先后離開了,失去了父母,父親便跟著大哥,也就是我的伯父長大。但在那個大饑荒時代,沒有吃的,人人都為饑餓而恐慌著。那時候伯父已結(jié)婚生子,雖然長兄如父,但他是大哥,更是老公和父親。所以在吃的問題上,他肯定得先考慮自己的家庭,其次才是妹妹和弟弟。想到吃草根、樹皮,甚至泥巴的時代,父親能夠活下來確實不容易。我曾聽母親說過,父親和姑姑兩人為了爭奪半塊紅薯,打賭誰把一缽(土瓷碗,比現(xiàn)在餐館用來吃面的大碗還大很多)魔芋吃完誰就能擁有紅薯。魔芋雖然沒有毒,但吃多了會讓人舌頭、嘴巴發(fā)麻,失去知覺。父親早已經(jīng)餓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仗著自己是男人,比姐姐力氣大,一把推開姐姐,搶著魔芋就吃,結(jié)果不但嘴巴、舌頭失去知覺,而且?guī)滋觳幌?,肚子渾圓、發(fā)脹、難受,一些人看見了都嘆息說,這孩子要壞了。也不知道是父親的命硬,還是父親的求生欲望強烈,他在聽見大家議論后,便敞開步子在寨子里四處亂跑,結(jié)果促進了消化,身體的不適感慢慢減少了,經(jīng)過幾天的臥床休息,父親終于死里逃生,挺了過來。還有一件事是發(fā)生在饑荒時代之后,那時候伯父在場鎮(zhèn)衛(wèi)生院謀了工作,帶著家人住去了醫(yī)院,姑姑沒有多久也遠嫁離去,只有父親一個人老老實實留在了寨子。在集體出工時代,家里沒有大人也沒有兄弟姐妹幫襯,加上父親個子矮小,瘦弱,常常成為別人欺負的對象,所掙的工分很少,吃穿依然是他最大的問題。有次他餓得不行,干活沒有力氣,就在下工的時候偷藏了幾個土豆回家,結(jié)果被當管理員的鄰居發(fā)現(xiàn)了,差點把父親折磨致死。那人比父親大幾歲,按輩分來算,比父親高一倍,得叫表叔,從鄰里關(guān)系上來講,他應(yīng)該對我父親多關(guān)心才對,卻反而對父親落井下石,這是因為他小的時候喜歡小偷小摸,曾經(jīng)被祖父教訓過,心有怨恨,便把這怨恨發(fā)泄在了父親身上。五大三粗、趾高氣揚的管理員抓住父親偷藏土豆,便毫不留情地把父親鎖在了櫥柜里,直到六天后才想起把父親放了出來,六天不吃不喝,父親差點沒有被餓死。
就是這樣一個凄苦的現(xiàn)狀,我實在想不出,母親是怎么和父親走在一起的。我們的寨子和外祖父家相隔很遠,山多、路窄,走路得一個多時辰,而且還得快步走。也許有的人會說,一個多時辰不遠???但這一個多時辰卻得跨兩個不同的省份,可想而知,這其中的困難肯定不少。母親其實是貴州人,而父親卻是四川人(如今重慶)。在那個時代,不像現(xiàn)在這樣婚姻自由,且便于溝通、交流。她們走在一起,肯定有媒人牽線搭橋,只是到底是誰,我問過母親,她笑而不說,我就不好再問了。這個問題至今縈繞在我的心頭,我想總有一天,我一定得找機會問清楚。母親嫁給父親后,兩個人便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地在一起生活,先有了我的大哥,后來才有了我、弟弟和妹妹。我出生于八十年代初期,那年土地剛好下戶,雖然從大集體到責任田承包,家里吃的比以往多了,但離解決溫飽還有些距離。無論他們在山上還是在河邊干活,他們都得帶著我,可以說我從母親坐完月子開始,幾乎是在父母一邊干活一邊背著我的情況下度過了幼兒期。因為身邊很少有人說話,也無同齡人和我相處,所以我不善言辭,不喜說話,比較沉默。就算心中有疑惑,也喜歡自己去猜測,而不是主動去問。這也就是母親不告訴我她和父親是怎么走在一起之后,我也沒有繼續(xù)問的根本原因。但我喜歡從他們過往的一些事情去猜測,大饑荒過后,外祖父所在區(qū)工委領(lǐng)導和同事們多次邀請外祖父返回單位上班,不知道何故,外祖父始終不為所動。也許是膝下子女太多,他一旦離開,外祖母一個女人根本就養(yǎng)不活他們。外祖父雖然沒有回單位上班,但還是積極支持工作,當年由他帶頭參與籌建的所在公社,有什么工作需要外祖父的時候,他都會積極支持,母親應(yīng)該就是那時候跟著外祖父到處走動的。父親所處的寨子和外祖父參與籌建的公社相隔一條河,兩個鄉(xiāng)鎮(zhèn)趕同一個集市,彼此之間親戚相互交織,也許經(jīng)過熟悉的人介紹,兩人方才有幸成為夫妻。
曾聽母親說過,外祖父和外祖母對父親不是很認同,以至于兩人結(jié)婚后,雙方走動得很少。特別是父親,如果不是發(fā)生什么大事,他絕對不會主動到外祖父家去。母親夾在雙方中間頗為難受,她不得不盡力維持雙方的關(guān)系。父親雖然不喜歡說話,但母親的所作所為他是瞧在眼中、記在心里的,所以婚后沒有多久,父親便因為做事認真,肯鉆研,在種地上面是一把好手,成了公社有名的農(nóng)科員,還把小寨子帶頭建設(shè)成了全縣有名的獨立寨,深得當時公社書記賞識,把他弄去農(nóng)科站上班,后來書記調(diào)去區(qū)工委擔任區(qū)書記,想把父親一并帶去,父親因為文化欠缺,覺得自己無法勝任便拒絕了,那書記覺得我父親不堪重用,便帶了另一個農(nóng)科員過去。多年以后,那個被帶去的農(nóng)科員成了一個正科級領(lǐng)導干部。我曾經(jīng)和他的兒子在一個學校讀初中,每當他提到父親時展現(xiàn)出來的那種優(yōu)越感和自豪感,我的心里就有點不是滋味,也暗自為父親惋惜。
母親是一個很獨立自強的人,且讀過一年多的書,常年跟在外祖父身邊,耳濡目染,也算見過世面。她的能干在婚后很快就顯露出來了。她在眾多婦女中脫穎而出,做了大隊的婦女干部,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如今都還在教育我,你別看你母親沒有文化,想當年,我敢在萬余人的大會上發(fā)言,講得頭頭是道,你能夠做得到嗎?說真心話,我現(xiàn)在雖然在行政部門上班,常有上臺講話的機會,但我總是內(nèi)心膽怯,一旦站在臺上,再多的話都說不出來。我便自我安慰,我不善于言辭,是因為遺傳了父親的基因。雖然常常自我安慰,但我還是渴望改變我的怯場現(xiàn)象,工作近十年,經(jīng)歷不少場合,有時候不得不講幾句,次數(shù)多了,依然改變不了自身情況。我便又安慰自己,有些東西來自骨子里,想改變難度比較高,也許關(guān)鍵是看你有沒有這份心思去改變。后來實在改不了,我便如此想,如果光憑嘴巴就可以把每一項事情都做好,還要人做事干嘛?
我把父母的結(jié)合總結(jié)成這樣一句話,一對苦命的鴛鴦。母親跟父親在一起后,兩人一定商量過,好好干,付出總有收獲,但實際上,在那個時代的農(nóng)村,再努力,也僅能夠解決溫飽而已。就算后來改革開放,但我們那窮鄉(xiāng)僻壤,沒有資源,交通也不暢通,教育也很落后,除了能夠改變大家的想法外,行動卻始終難以改變。靠天吃飯的日子,母親可以說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幸福日子,反而因為生了我們幾個兄妹落了產(chǎn)后病。我其實對所謂的幸福日子理解得不夠深刻,這樣說是因為我曾從母親偶爾嘆息的話中猜測得出來。母親跟在外祖父身后外出走動的那些日子,她落落大方的樣子很討人喜歡,很多人都主動給她說媒,其中也有她們所在公社的工作人員,也包括外祖父曾工作過的區(qū)工委的領(lǐng)導和同事,但母親一個都沒有瞧上。后來有兩個做了地區(qū)(現(xiàn)地級市)一級的高官,不知道是否是真實的,但我相信母親沒有必要說假話來欺騙我。對于她拒絕了那些人的說媒,我還是很佩服母親的,并不覺得她沒有嫁給那些人,有可能成為所謂的官太太而惋惜。畢竟母親嫁給了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就不會有我。我只是為母親的命運惋惜,她有很多次去公社上班的機會,均被外祖父給阻止了,這事母親雖然沒有過多言說,但我知道,她內(nèi)心一定有著遺憾。
大哥出生于70年代中期,那時候正值全國上下開始實行計劃生育,也許父母作為村一級的芝麻干部,不得不帶頭執(zhí)行政策,以至于到了1980年的時候才有了我,那時候的父母均已不再擔任村上的干部,而是忙于經(jīng)營我們的小家庭。我記得很清楚,我出生的年歲很好,剛好趕上土地下戶,我們當時一家四口人,均分得了土地。有了自家的土地,父母的能干就顯示出來,日子過得還算可以。母親覺得我們家里人口太少,她便想再生一個孩子,父親認同母親的建議,便同意了。第二年末,家里便添了一個男孩。其實,當時母親是覺得家里女性太少,想給家里添一個女孩,不過結(jié)果相反。雖然不是女孩,但都是自己的孩子,父母還是很高興的,被罰款也沒有后悔。特別是有了弟弟后,母親更加迫切地想要一個女孩,但因為計劃生育越來越嚴格,為阻止超生,趕牛趕豬趕羊、搬家具搬糧食等強制手段都拿出來了,打擊超生的勢頭很緊張,父母不得不暫時取消了念頭。在1986年的時候,母親意外懷孕,便決定偷偷地生下孩子,這次是個女孩,終于滿足了他們的愿望。只是非常惋惜,那時候計劃生育管得很嚴,母親生小妹的時候不是在家里生的,而是偷偷藏在外祖父家生的。父母的口風很緊,家里多了個妹妹,從來沒有和我們說過,包括已經(jīng)懂事的大哥都不知道,直到妹妹讀小學五年級時,我才知道家里還有個妹妹。因為妹妹常年寄養(yǎng)在外祖父家,和我們的感情比較淡。后來父母想去接她回家,多次給拒絕了。小妹十八歲的時候,外祖父和外祖母年齡都大了,生活已經(jīng)很不便,需要舅舅他們照顧,妹妹才不得不跟著父母回了我們家。但回到家里,她心里還是很排斥,沒有多久就選擇外出打工了,在我們家真正生活的時間很短。直到近兩年結(jié)婚后,小妹方才帶著妹夫和孩子常來走動,也許她做了母親后,明白了父母當年的苦衷。其實對小妹這件事,我對父母的做法是有意見的,但想到?jīng)]有哪個父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讓給別人養(yǎng),長期的骨肉分離他們已經(jīng)很心痛了,我也就沒有拿這事針對他們,只是默默地對小妹比較照顧,她有什么要求,我能夠做到的竭力做到,有時候還會主動和她交流、溝通,逐漸消除她對我及我們家的陌生感。我這樣做也不是沒有效果,三個哥哥中,她最愿意和我接觸。
雖然母親經(jīng)常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很能干,但我沒有任何印象,等到我懂事的時候,母親的身體因為生育我們幾個兄妹落了產(chǎn)后病,變得很虛弱,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干不了什么重活,無法再幫父親分擔更多重擔。基本上地里的活兒,都是父親一個人干完的,但對我們幾個兄妹的成長來說,母親的影響卻很大。也許是她受外祖父影響,知道讀書的重要性,無論再苦再累都要堅持送我們?nèi)プx書。大哥曾經(jīng)讀到中專,不過非常厭學,半途跟著老鄉(xiāng)南下福建打工去了。母親哭了很多場,哭得多了也就認命了,便把希望寄托在我和弟弟妹妹的身上。可惜,事與愿違,大哥因口角和別人發(fā)生打斗,把別人打傷了,傷者家屬上門索要巨額醫(yī)藥費,后經(jīng)過村委會的調(diào)解,傷者家屬同意我家支付五千元的醫(yī)藥費。在九十年代,基本解決溫飽的情況下,一千塊都會讓一個家庭陷入重重困難,何況五千元。我們家面對這樣的賠償款根本拿不出來,大哥不得不外出打工還債。面對債主天天帶著親戚上門纏鬧,正在讀初三的我根本沒有心情上學,最后中考不成功,正月初一也跟隨同村老鄉(xiāng)南下打工去了。小弟那時候在讀初一,成績還不錯,如果有機會讀下去,一定會有個好未來。但那時候家里已經(jīng)窮得連小弟幾十塊錢的學費都交不起了,小弟熬到初二上學期還是退了學。而寄養(yǎng)在外祖父家的小妹也受到了影響,父母已經(jīng)顧不上照顧她,加上外祖父外祖母年齡已大,沒有能力好好照顧她。小妹正在讀小學,雖然學費不多,但她就是不愿意去讀,母親也沒有再堅持,任憑她自己選擇。我想母親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內(nèi)心一定很難受。
隨老鄉(xiāng)來到福建后我才知道,外面并不是處處都是黃金,掙錢根本沒有那么輕松。想到大哥外出時曾對我和小弟許諾過,好好讀書,掙錢了就給家里寄來?,F(xiàn)在才知道大哥外出大半年,并沒有給家里寄過一分錢的原因。小弟因為大哥沒有給家里寄錢,至今對大哥還持有成見,每次家庭聚餐,只要他喝多了,就會和大哥吵鬧。大哥作為兄長,也對當初自己的諾言沒有兌現(xiàn)而沉默不語。其實沒有外出過,就不會不知道外面的辛苦。大哥出去雖然快一年了,但并沒有進到好廠,只能夠解決吃飯問題。我當時跟著老鄉(xiāng)到了晉江后吃飯全靠堂妹支持,她在一家制鞋廠上班,工資也不高,不可能長期養(yǎng)我們,生活的壓力瞬間就壓到了我們身上。每天都出去找工作,但因為我們是生手,并沒有工廠愿意要我們。老鄉(xiāng)便給我出了個主意,說你大哥在泉州,不如你去投奔他吧。我想也只能這樣了。后來幾經(jīng)周折,終于通過一個老鄉(xiāng)聯(lián)系上了大哥。大哥得知我來了晉江,當天就趕來接我,我當時應(yīng)該是充滿希望地跟著大哥去了他所在的一個陶瓷廠。雖然我無限憧憬,但到了工廠后才知道,這是一個很小的加工廠,工人不足二十人,老板不是很上進,廠里沒有多少工可做,我基本上和大哥一樣,大部分時間處于無事可做的情況,想另外去找工廠上班,但技術(shù)還不夠好,不一定就能夠找到更好的地方,還不如在這里多學點技術(shù)。后來家里有事,大哥提前回了家,我則一個人留在了陶瓷廠。因為廠子長期沒有貨源,我們大多處于空閑狀態(tài),沒有事情做,自然也就沒有工資可發(fā),雖然吃飯由老板解決,但人總有開支的地方。沒有錢怎么辦?終于有一天,一個老鄉(xiāng)給我出了一個主意,只要膽子大,要什么有什么。我想都沒有想便跟著他走上了盜竊之路,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偷到,卻被人舉報送進了勞教所。母親經(jīng)老鄉(xiāng)告知得知我的情況后,哭得死去活來,卻因為家里沒有錢,她無法趕來看我,只得夜夜睡不著,為我萬分擔憂。好在我表現(xiàn)很不錯,十個月后便被釋放了出來,母親知道后,第一時間就叫我回家,但是回家哪里那么容易,找老鄉(xiāng)借路費,沒有哪個愿意借給我,深怕我家里窮還不起。好在老天對我不薄,出來第二天正好趕上市里搞一個現(xiàn)場摸獎活動,我拿著僅有的兩元錢去買了張摸獎券,竟然中了個三等獎,獲得一千元獎金。由于沒有身份證,只得叫老鄉(xiāng)去代領(lǐng),一千元變成了九百元。一起去的老鄉(xiāng)們紛紛叫我請吃飯,一頓飯下來僅剩下六百元。想到一同被關(guān)進勞教所的兩個老鄉(xiāng),我抽空去看了他們,并每個人送去了一百元,一千元到最后只剩下三百多??粗种械腻X越來越少,我咬咬牙買了回家的車票。
其實我當時不愿意回家,但母親的一句話讓我很心動,她說老二回來吧,我委托寨子里的一個叔叔給你找了個學校,你可以直接回來讀高中。在外的那三年多時間,我無比地渴望能夠再次讀書,現(xiàn)在有了機會,我很心動,就同意了。有叔叔的照顧,我沒有花一分高價錢,而且學校還給我發(fā)了五百元的貧困生補貼。能夠再次進入學校我特別地珍惜,因為多年沒有摸過書本,數(shù)學、外語等科目,我基本上忘記完了,只得下苦工夫,當別人睡覺的時候,我借走廊的燈光夜讀。如此下來,我雖然是中途進入學校,但考試下來,竟然在班級排名第二。不是我的成績很好,而是我們學校的高中生源太差,全是其他學校不收的差生。有時候命運很奇怪,按照我們的教學質(zhì)量和我自身的基礎(chǔ),想要考大學幾乎不大可能,但那時候全市在搞教育對口幫扶,我們學校有幸被重慶一所學校進行幫扶,我成了第一批送去該學校寄讀的學生。在老師和同學們的關(guān)心和幫助下,也在自己的努力下,我最終勉強考上了一個大專。
讀書的時光,回頭一看,覺得只是瞬間,但其中的艱辛只有自己知道。所謂的艱辛不是我求學過程中的付出,而是背后默默支持我的母親。那時候遠去重慶,不像在老家讀書。老家讀書的時候,家里偶爾沒有生活費給我,我還可以找叔叔借。但到了重慶市區(qū),消費比我們老家山區(qū)高,有時候還得買各種各樣的復習資料。家里原本債務(wù)都還沒有還清,父母全憑種地,收入來源幾乎為零。每年收入最多的時候就是年末賣豬,而我的生活費卻是每個月都必須得要。母親為了解決我的生活費,竟然偷偷地四處收購廢舊物品。身體很差的母親,背不了多少斤兩,但她卻翻山越嶺地把我們鄉(xiāng)鎮(zhèn)的所有村落都給走遍了。這些事情我當年并不知道,還是后來我讀大學后,一個兒時伙伴偷偷告訴我的。他告訴我,我母親不想讓我知道這些事,她怕自己給我丟臉,讓同學們笑話我。聽到伙伴這樣一說,我的眼睛瞬間就酸楚了,鼻子也不再暢通,我真的好想哭。
大學畢業(yè)后,當同學們紛紛帶著父母給的錢四處尋找工作的時候,我默默地來到了四川,參加了首批大學生村官考試,從此成了一名村干部。母親對我的選擇沒有多加干涉,只是囑咐我說,無論做什么,都要認真去做。她還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已經(jīng)長大了,我也不能夠再為你過多地操心。我懂母親的意思,作為父母他們能夠給予我的責任和義務(wù)已經(jīng)到這里該結(jié)束了,我身后還有小弟小妹需要他們操心。作為母親,她能夠堅持把我送到大學畢業(yè),已經(jīng)很偏心了,她不能夠像我讀書的時候那樣繼續(xù)偏愛我。我聽懂了母親的話,認真工作,努力拼搏,從此扎根四川,再也沒有離開。七八年后,我在四川迎娶了我的愛人,當?shù)弥乙Y(jié)婚了,母親哭著說,老二啊,媽對不起你,家里實在沒有錢。我笑著說,媽,沒有關(guān)系,你的兒媳婦又不是看中我的錢;當我要買新房的時候,母親又哭著說,老二啊,媽對不起你,真的幫不了你。我還是笑著說,媽,不要為我擔心,我在這邊很多朋友,他們都愿意幫助我;當我工作穩(wěn)定后,母親又為我擔心著流淚,她說,聽人說現(xiàn)在都要給領(lǐng)導送紅包,我們沒有錢怎么辦,你會不會吃虧?我依然笑著說,媽,你要相信我,你的兒子是憑人品和本事吃飯的,一輩子也不會走那樣的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