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東生
越來越喜歡大霧了。
從傍晚到清晨,霧氣彌漫在田野中,悄悄地在草叢和樹木間聚集,像神奇的魔術師,總有出人意料的表演。我若預感這日會有大霧出現,便會早起,到某個荒僻的地方,苦搜細尋,看細微處有沒有精彩的劇目上演。
又被我猜到了。大霧彌漫的清晨能見度很低,我去了離家不遠的一片荒地。到處都是水跡和露珠,濕漉漉的,像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此時是初夏,昆蟲并不多,最先在水邊香蒲細長的葉子上發(fā)現了一只毛毛蟲,再向周圍看去,慢慢發(fā)現,還有幾十只。每只都占據一根草稈兒,輕輕地嚙噬,窸窣有聲,這么早,它們已經在會餐了。
典型的吃貨。它們埋頭啃著,根本不在乎我的到來。有的人害怕毛毛蟲,一見到就頭皮發(fā)緊、渾身冰涼,可我見慣了它們,大部分顏值一般,平時也不怎么會給它們留影。但今天不同,它們接受了大霧的饋贈,渾身的毛發(fā)上綴滿了細小的露珠,晨光一照,閃閃發(fā)亮,如鑲飾了無數顆鉆石,奢華無比。很少見毛毛蟲有如此瑰麗的裝扮,它們是我今晨的名模。有一只的頭須上還落著小小的蚜蟲,成了它生動的頭飾。自然中,竟有這么精彩的瞬間。
我不敢輕舉妄動,所有的露珠都是獨一無二的藝術品,且搖搖欲墜。我知道,一不小心碰落,它們就會萬劫不復,讓我追悔莫及。我逆著陽光看去,又發(fā)現了3張像被舞臺追光照亮的蛛網,一下子激動起來。我知道,那上面肯定有大霧的杰作。
躡手躡腳地走近了欣賞,果然精美絕倫。在這張作品前,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原來橫平的蛛絲被露珠墜彎,成了美人玉頸上的項鏈,輻射狀的蛛絲串飾著更大的珍珠,奢華到極致,通體的皇家氣派。
在蛛網的一角,幾根蛛絲豎直排列,是串著珍珠的豎琴。欣賞之余,竟然發(fā)現一只小飛蟲在輕輕地掙扎,蛛絲雖細,但黏性大且韌勁兒足,小蟲奈何不得—它為自己的粗心付出了代價。它撥動了別人的琴弦,卻是彈奏給自己的絕唱,美麗,凄涼。
在另一張蛛網上看到了它的主人,就是尋常的臉譜小蜘蛛,讓我驚嘆。依然是頭朝下,呈老僧入定狀,耐心地等著飛蟲自投羅網。今早的它,被“珍珠”環(huán)繞,是真正的“珠寶大佬”。
想是上面的草木遮蔽了一些霧氣,位置低些的蛛網上的露珠更加細小,似有若無。但在網子中間,我看到了4行精美的“大寫英文字母”,朝4個方向整齊排列,神秘莫測,定是金蛛留下的天書,只是不見了作者。金蛛去哪兒了,在這片看似平靜實則兇險無比的草叢中,我真不敢推測。這幾行字,也許是它出走前的留言;也許,就是遺書。
這一小片荒地,因大霧讓我流連其中,約兩個小時,褲子全部濕透,鞋子中灌滿了露水,像剛剛涉河上岸。
7點多的時候,太陽升高了,霧氣漸漸散去。我坐在田埂上休息,剛拍過的那片雜草叢生的地方,現在明晃晃的刺眼。蛛網上沒了露珠,蛛絲幾乎看不見了。翻看相機里的照片,有些恍惚,剛才真實的一切成了幻境。
不足百米的地方就是一條大馬路,是市里通往高鐵站的主干道。車多起來了,“嗖嗖”地跑過,急急忙忙,一副俗世的模樣,我竟然一時難以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