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蘊慧[蘇州市職業(yè)大學(xué)吳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新研究中心,江蘇 蘇州 215104]
明清兩代,蘇州太倉太原王氏——王錫爵家族——人才輩出,成為名副其實的簪纓世家,時人譽為“婁門甲族”。
王錫爵家族為太原王氏的分支后裔。據(jù)《王文肅公年譜》對其家族淵源的介紹:“吾先世出太原,自始祖求一公南遷,居嘉定之南鄉(xiāng)墅溝,后其地割系太倉州,子孫遂為州人七世祖。”一說,其先祖在元末“紅巾起義”中,為避戰(zhàn)亂而南下,棄官逃到江南,后來其中的一支在明代弘治年間進入太倉瀏河。
太倉太原家族王氏自王錫爵科舉入仕后,聲名顯赫,迅速崛起,一躍成為江南望族。王錫爵之子王衡鄉(xiāng)試第一、進士及第第二,故有“父子榜眼”之稱。王錫爵之孫王時敏成為“婁東畫派”的開創(chuàng)者,被譽為“一代畫苑領(lǐng)袖”,與王鑒、王翚、王原祁合稱“四王”。王錫爵之曾孫王掞官至大學(xué)士,又享有“祖孫宰相”“兩世鼎甲”的美譽。王錫爵的兒子王衡與孫子王時敏又蔭贈一品,史稱“四代一品”。
王錫爵,字元馭,號荊石,嘉靖四十一年(1562)會試名列第一(會元),廷試名列第二(榜眼)。入第登朝后,歷任翰林院編修、國子監(jiān)祭酒、侍講學(xué)士、禮部右侍郎、穆宗實錄總裁等職,還出任過順天鄉(xiāng)試主考官、會試同考官等。萬歷五年(1577)因得罪時任首輔的張居正離開朝廷。張居正去世后,萬歷帝特頒手詔拜王錫爵為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xué)士。萬歷二十一年(1593),晉為首輔,特加少傅兼太子太傅。萬歷二十二年(1594),致仕還鄉(xiāng)。萬歷三十八年(1610),病卒,贈太保,謚文肅。
王錫爵為官三十余年,歷仕嘉靖、隆慶、萬歷三朝,官至內(nèi)閣首輔,“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功業(yè)卓著,卻始終秉持“不欺天、不害人、不貪財、不怙寵”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平生不私一介,不害一人”。明代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中評價道:“今上(指萬歷帝)輔相中,以予所知,持身之潔、嫉惡之嚴,無如王太倉相公(即王錫爵)?!碧K州滄浪亭五百名賢祠將王錫爵列為“名相”之列,其贊詞曰“文肅得君,始終以禮,建儲分藩,獨持大體”,對其相業(yè)、人品進行了高度評價:王錫爵勤學(xué)好問、正己攝下,故謚號“文肅”;執(zhí)政多年,能以大局為重,盡心輔政,勇于直諫,善于建言,力排黨派斗爭、君臣矛盾,挽救國家于內(nèi)憂外患。
王錫爵為人、為官、品德、修養(yǎng)深受醇厚嚴明家風(fēng)的影響,在其為父母所撰的《誥封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先考愛荊府君行實》《誥封一品太夫人先母吳氏行狀》中,不僅可以看出太倉太原王氏家族家風(fēng)持身之潔、寬厚行善的特點,而且能領(lǐng)略到其家族長輩尤其是王錫爵的父母言傳身教、“秉德于鄉(xiāng)”的傳統(tǒng)。
(一)躬行節(jié)儉,持身廉潔
太倉太原王氏一族入明后最早有所記載,并且第一個入仕的后裔是王謙。王謙即以廉惠著稱,為太倉太原王氏的家風(fēng)定下了“廉”的基調(diào)。“廉”源于儉。王錫爵父母一生都崇儉尚廉,其父王夢祥生性節(jié)儉,“不愛妄費,雖一金行之必以當”,平日粗茶淡飯,“居常臠肉糲飯”,性情高雅,“好花果,多手自培灌”,常出游山水間。晚年更是清心寡欲,“謝絕不復(fù),倏然一榻”。其母吳氏雖出身名門,家境寬裕,但嫁入王家則賢淑端莊,勤儉持家。在王家遭遇家庭變故、生活艱辛以致“幾不能存”時,她能“脫簪解珥”輔佐丈夫讀書,“從婢數(shù)人皆手教以刺繡紡織”,以此勉強維持生計。在處理家庭內(nèi)務(wù)時,她性簡厲勤,大到吉兇喪祭,小至筐篋米鹽,都能處理得有條不紊。吳氏生活極為節(jié)儉,平日穿著破舊、補綴的“百結(jié)衣”。晚輩為其準備的溫軟便體的衣服,她或藏諸箱底,或轉(zhuǎn)以充施。
王錫爵兄弟始終秉承勤儉持家的家風(fēng),從小就養(yǎng)成了躬行節(jié)儉、不貪小利、不圖享受的品質(zhì),謹記母親“慎毋外索”的教誨,身居要職,廉潔自律,奉公守法,不慕不義之財,從無驕奢淫逸的行為。王錫爵為官顯貴至極之時,能克制隱忍,節(jié)度飲食起居;衣錦還鄉(xiāng)后,更是“儉素如寒士敝車缊袍,人不知其既貴也者”。王錫爵不僅嚴于自律,對家人更是嚴格管教,不允許家族成員借他的名聲為非作歹。他認為事無大小,人無親疏,家族成員如若依勢行惡,絕不可姑息養(yǎng)奸,必須依法重處。
在王錫爵父母的眼里,為官者的“廉名”比其地位權(quán)貴更為重要。他們把省吃儉用下的余錢全部貼補兩個為官的兒子,以實際行動來敦促他們廉潔奉公,使他們得以廉名。其母吳氏在家境稍稍寬裕、兩個兒子先后考中進士在京城為官,可謂“家豐子貴”之時,考慮的不是“治田園輿服自娛”,更沒有“得一金而詡詡形顏色”,而是“歲時使人致資斧為養(yǎng)廉助”。王錫爵為官三十余年,將母親貼補的私囊全部用來充官費。王錫爵在文中不禁感慨道:“他人有子或恃祿以養(yǎng),而臣父乃贏糧橐以資臣兄弟之廉”,“他人仕者為子養(yǎng)母,而不孝獨為母養(yǎng)子”。
(二)讀書明義,清正剛直
王錫爵的祖父王涌之前的二三代族人,多以務(wù)農(nóng)為生,家境一般。王涌由于善于經(jīng)營,家境逐漸富裕。太倉太原王氏家族自此極為重視族內(nèi)子弟的讀書教育。王錫爵的父親王夢祥,從小“獨喜為制科文辭,讀書往往至丙夜”,頗具才學(xué),貢入南京國子監(jiān)深造,后因王涌官司糾紛而被迫操持家業(yè)、棄儒經(jīng)商。但王夢祥極為重視王錫爵兄弟的教育,要求他們抵御外界誘惑,潛心讀書,堅持學(xué)務(wù)本根,研讀《春秋》,匡正名分,通明義理。王錫爵兄弟每就試府君,王夢祥一定同行,選擇僻靜、遠離塵囂之地租住,并跟他們一同飲居起臥。雖為大戶人家,王夢祥卻從不“鮮衣怒馬”嬌兒。王錫爵評價其父親說:“他人有子或借交以豪,而臣父乃杜門斂跡以教臣兄弟之讓。”在這樣的教育和熏陶下,王錫爵兄弟一生品性雅尚高潔,淳厚正直。王錫爵的母親吳氏從小“穎秀不凡”,學(xué)習(xí)“小學(xué)、孝經(jīng)及前代名人列女故事”,不僅知書達理,而且見識過人,“間與談古今事,往往臆決片言,出人意表”。吳氏愛子但從不溺子。王錫爵兄弟年幼時,母親視為掌上明珠,“居常愛恣,推甘就熱”,尤其對體弱多病的王錫爵,照顧無微不至,甚至不解衣食。等到王錫爵兄弟到了讀書的年紀,則讓他們過起節(jié)衣縮食的日子,“一布裘浣濯數(shù)年,食止菜鮮”。吳氏不僅在生活上影響著兩個兒子,而且深明大義,在為官、做人方面也有獨到的見解。她認為做臣子的應(yīng)該“諫行言、聽臣主”。王錫爵入閣成為首輔之后,遇有困擾或不如意之事,吳氏則開導(dǎo)他說:“兒不欺天,不害人,信心委命,進退有余,何苦日戚戚為!”
在父母的教導(dǎo)和熏陶下,王錫爵在三十多年的仕宦生涯中,剛直負氣,疾惡如仇,不懼權(quán)貴,不拉幫結(jié)派。王錫爵任事勤勉、才華出眾,曾得到萬歷初年當朝宰相張居正的重視,并一再委以重任。當朝宰相張居正“奪情”事件中,一些朝臣逢迎拍馬,采用聯(lián)名上書的方式請求召回丁憂中的張居正以求自保,王錫爵卻“獨不署名”,甚至指責(zé)其“謀位忘親”。王錫爵因此遭到懷恨,致使賦閑六年。張居正逝世后遭到清算,一些朝臣又見風(fēng)使舵,紛紛詆毀和全盤否定張居正以此贏得名利,王錫爵卻發(fā)表正論,要求客觀評價張居正,并且肯定了張居正的政績。張居正當政權(quán)貴顯達之時,王錫爵秉執(zhí)公心而不依附張居正;張居正死后時過境遷之時,王錫爵秉持公論而不公報私仇。其人品、德行更為萬歷皇帝賞識和器重。
(三)敦睦仁孝、知足善施
王錫爵的父親王夢祥敦厚善良,為人忠孝,曾不惜一切代價替其父王涌申冤,救其于囹圄之中。王涌去世后,他哀毀如孺子。王夢祥在生母徐氏去世后,能恭謹?shù)厥谭罾^母陳氏,對待同父異母的兄弟如同親生。王夢祥雖然對己克勤克儉,但對外常施舍救濟,救人困急,家中的進行押物放款收息的“質(zhì)庫”幾乎是名存實亡,常?!奥犉湎?,至久而中耗”。太倉災(zāi)荒,他又施舍米粥以救濟饑餓者。王夢祥去世后,王家已經(jīng)“諸庫橐皆如洗”,但他仍遺囑家人“毋得問鄉(xiāng)里諸責(zé)且析其券”。王夢祥持家時雖然家業(yè)敗落,但他的善舉卻令王錫爵兄弟刻骨銘心。王錫爵的外祖父為人豪放,樂善好施,“見道路有窶人寒士及異鄉(xiāng)流寓之不能歸者,立施錢布,傾囊無所惜”。王錫爵的母親吳氏為人處世有“女中大丈夫”之美譽。她賢惠端莊,恭敬長輩,孝順父母,友善宗族。丈夫去世后,她能將貲財半數(shù)以上施予貧親友諸婿家。吳氏她認為人生待足之時該知足,在王錫爵位高權(quán)重之時,她常常勸誡“兒寵極矣,若可辭則力辭,不得使閭里怪人薰灼”,并告誡子弟不得“子孫既貴日,以盛滿為憂”。
王錫爵從小銘記敦睦仁厚、孝悌忠義的家訓(xùn)。他對皇帝極度忠誠,入閣后,不斷建言獻策,整頓官場風(fēng)氣,戒除虛報浮夸之風(fēng),反對鋪張浪費等不良習(xí)氣。萬歷十九年(1591)夏,王錫爵因母親生病,返鄉(xiāng)探視,久留未歸。正值朝廷內(nèi)憂外患,宰輔乏人,神宗遂召王錫爵回朝,拜為首輔。王錫爵陷入忠孝之間無法抉擇,最終聽從母親勸誡,攜母一同回京,一邊奉君盡臣子之忠,一邊侍母為人子之孝,神宗稱贊其曰“忠孝兩全”。
王錫爵為官之后,以民為本,體恤民生,善施濟世,紓困賑災(zāi)。王錫爵重視人才,知人善任。萬歷元年(1573)八月,王錫爵主試順天鄉(xiāng)試,即選拔了不少賢材。萬歷三年(1575),王錫爵在國子監(jiān)欲推行國初積分法,王錫爵還用自己的俸祿支助寒門子弟。萬歷二十一年(1593)五月,河南、魯南、安徽等地連降大雨,洪水泛濫,當?shù)仡w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大批災(zāi)民饑病交加而死。王錫爵一方面積極賑災(zāi),連連上疏,請求朝廷減賦,并籌措了數(shù)額巨大的賑災(zāi)錢糧派發(fā)災(zāi)區(qū),另一方面還率百官捐獻數(shù)月官俸作為賑災(zāi)之資。王錫爵能主動為民請命,救民于水火之中,被太倉當?shù)胤Q為“救命王菩薩”。
王錫爵為人立世無不得益于太倉太原王氏家風(fēng)的影響和教化,同時,王錫爵在家風(fēng)家教的引領(lǐng)和傳承中又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繼王錫爵之后,王氏家族涌現(xiàn)了一大批科舉賢士、文人學(xué)者、藝術(shù)名家,綿延太倉太原王氏家風(fēng)之初衷,為太倉地域的政治、思想和文化的發(fā)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為婁東文化注入了一股廉潔向善、寬厚和合的清風(fēng)正氣。
① 王衡著,王時敏續(xù):《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王文肅公年譜》,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版,第1頁。
②③④⑤?18??27〔明〕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誥封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先考愛荊府君行實》,《四庫禁毀書叢·集部(第7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263頁。
⑥⑦⑧?21 22〔明〕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誥封一品太夫人先母吳氏行狀》,《四庫禁毀書叢·集部(第7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265頁。
⑨????23〔明〕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誥封一品太夫人先母吳氏行狀》,《四庫禁毀書叢·集部(第7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266頁。
⑩ 〔清〕王時敏:《王文肅公文集·明光祿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xué)士贈太保謚文肅王公墓志銘》,《四庫禁毀書叢·集部(第8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389頁。
? 〔明〕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誥封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先考愛荊府君行實》,《四庫禁毀書叢·集部(第7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260頁。
? 〔明〕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誥封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先考愛荊府君行實》,《四庫禁毀書叢·集部(第7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261頁。
?28〔明〕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誥封一品太夫人先母吳氏行狀》,《四庫禁毀書叢·集部(第7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264頁。
24 29 30〔明〕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誥封一品太夫人先母吳氏行狀》,《四庫禁毀書叢·集部(第7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2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