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學 人文學院 214122)
2020年春節(jié),徐崢執(zhí)導的電影《囧媽》獲得了人們的普遍關注。電影一是突破了賀歲片在院線放映的傳統(tǒng)模式,實現(xiàn)在線免費放映;二是呈現(xiàn)出來的故事與情感也深深打動觀眾,獲得了許多觀眾的共鳴。影片講述了小老板徐伊萬欲赴美國解決與妻子的商業(yè)糾紛,卻陰差陽錯地同母親踏入了前往莫斯科的火車。在這段旅程中,徐伊萬與母親和妻子發(fā)生了情感沖突,通過相互理解,最終走向和解?!秶鍕尅匪茉炝藦妱萦稚類蹆鹤拥哪赣H盧小花和精明能干的女強人妻子張璐和兩個主要的女性形象,她們與徐伊萬產(chǎn)生沖突并和解的過程,表現(xiàn)出男權話語下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女性的自我獨立,展示了作為母親與妻子的女性在婚姻與愛情中的境遇。
盧小花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的母親。一方面,她將自己的兒子看作自己的所有,表現(xiàn)出強烈的控制欲。她要求徐伊萬吃她覺得應該吃的水果,規(guī)定了他一天中喝水的時間;當發(fā)現(xiàn)兒子的婚姻出現(xiàn)問題時,她甚至去干涉徐伊萬的婚姻生活。在母愛和控制欲的交融下,徐伊萬感受到了母親的情感綁架。與其說徐伊萬失去了自由,不如說盧小花將自己困在了“母親”的身份之中,建立起捆綁式的母子關系。另一方面,她又是一個深愛兒子的堅強母親。當與徐伊萬沖突發(fā)展到最高潮后,盧小花與徐伊萬遇到了大黑熊,母親用自己的身體不停地吸引大黑熊,以減緩兒子極其兇險的處境。在面對兒子可能受到傷害的時刻,盧小花的勇敢,全然闡釋了對兒子的愛遠超過對自己的生命。她將精力和關注都放在了兒女身上,與兒女捆綁在一起,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的孩子,這就是中國母親的縮影。
在電影的后半段,盧小花逐漸意識到了“母親”并非她唯一身份,她也有自己的理想追求。莫斯科劇院耀眼的舞臺,刺眼的燈光,還有那首迷人動情歌聲,都是盧小花情不致盡的回憶,給了她重返舞臺的動力。經(jīng)過七天七夜的漫長路程,跨越了亞歐大陸,換了多種交通工具,盧小花千辛萬苦地站在紅星大劇院的舞臺中央,唱著那首喚醒她青春夢的美妙歌曲。此時的她已全然不再是徐依萬的母親,而是一位實現(xiàn)了自己夢想的我——盧小花。
張璐是現(xiàn)代獨立女性的縮影,也是男權話語下女性意識覺醒并實現(xiàn)自我獨立的典型代表,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她對自身有著明確的規(guī)劃和要求,擁有自己的道德和價值判斷,并未限制自己對世界的發(fā)聲。張璐工作能力很強,能夠理性、冷靜地面對問題和解決問題;與徐伊萬是平等的,在婚姻中既是夫妻,也是競爭對手。張璐也有情有義,因為愛情,她努力扮演徐伊萬心目中的理想妻子;為了避免與徐伊萬競爭,只身赴美國開拓市場。無論在工作還是婚姻中,都能清醒地做出判斷。當出現(xiàn)婚姻危機時,張璐嘗試與徐伊萬進行溝通,卻意識到兩人在思想和價值上產(chǎn)生差異,愛情難以戰(zhàn)勝隔閡,毅然選擇離婚。從始至終,她了解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
在保持自我意識的同時,張璐始終不放棄對于自由人生的追求。在婚姻中,張璐一直處于隱忍的狀態(tài)。她壓抑著自己的喜好,去扮演徐伊萬心中“完美的妻子”,直到離婚,徐伊萬仍不了解她真正的喜好。當她意識到徐伊萬忽略了自己作為個體的主體性,按照他內心想象的妻子去限制自己的性格與行為時,果斷決定從“完美妻子”的身份中掙脫出來,做真實的自己,追求不受身份拘束的自由生活。電影并非是大團圓的結局,張璐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與徐伊萬之間的溝通和情感隔閡?,F(xiàn)代女性是不能被控制和被改造的,面對徐伊萬的表白,張璐沒有選擇與他重歸于好,她的離開是一種對男權話語的逃離和反叛。張璐是追求與自由自我人格獨立的現(xiàn)代女性的寫真。
《囧媽》以徐伊萬在無奈之下跟隨母親前往莫斯科途中的經(jīng)歷為主線,以與妻子張璐事業(yè)與家庭的糾紛為輔線,在沖突與和解中展示了盧小花和張璐的心理變化,表現(xiàn)出女性意識的回歸。
在《囧媽》中,盧小花從北京到莫斯科的旅程也是她從失去自我到開始尋找自我的心理轉化過程。波耶娃指出,“婚后,女人在世界上有她自己的一份權利,法律保證她不受男人任性行為的侵害,但她成了他的附庸”。傳統(tǒng)的男性主義思想仍然影響著盧小花,使她拘泥在“母親”的身份中,成為被家庭所困的“中國式”的母親,從而產(chǎn)生一種孤獨感。她原本有一副好歌喉,卻犧牲掉了自己的青春、情感和歌唱才華,在控制丈夫與兒子的同時逐漸失去自我。作為妻子的盧小花控制著丈夫的衣食住行,甚至人際關系,卻無法與丈夫進行情感溝通。當徐翔去世后,這種控制就轉移到了兒子徐伊萬的身上。盧小花將丈夫和兒子看作生命的全部,為了家庭,她緊緊依附于丈夫和兒子,這是男權話語對她的潛在影響。她的控制欲和強迫癥與徐翔和徐伊萬都產(chǎn)生了隔閡,從而使盧小花更加孤獨去尋找安全感,加強對丈夫和兒子的控制。
盧小花的這種心理狀態(tài)使她與兒子的隔閡逐漸增加,終于在旅行中爆發(fā)。這是盧小花從失去自我到尋找自我的轉折點。母子二人在車廂中產(chǎn)生了沖突,但經(jīng)歷了被黑熊襲擊、一起過冰河、乘熱氣球前往莫斯科等一系列事件后,彼此態(tài)度逐漸轉變,在盧小花登臺演出那一刻達到了最終的和解。電影開始,徐伊萬不理解母親,認為母親只是“沒事做”;后來,徐伊萬理解了母親,甚至拋下面子央求別人讓母親上臺表演。盧小花也將關注從兒子轉向自身。在電影的最后,盧小花跟隨合唱團進行巡回演出,說明她轉變了“兒子是自己的命”的觀念,從為別人而活變?yōu)闉樽约憾?,這是女性意識和個人主體意識覺醒的表現(xiàn)。盧小花的心理變化也是許多中國傳統(tǒng)家庭婦女的縮影。許多女性將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奉獻給家庭,甚至喪失自我,成為男性的附庸。在這種境遇下,許多女性的女性意識逐漸覺醒,認識到了“自己”作為客體的存在,傾聽自己的聲音,過自己的人生。
徐伊萬的妻子張璐表現(xiàn)出了從被迫改造成“理想妻子”到主動逃離這種壓抑婚姻的心理轉變。徐伊萬受到了母親方方面面的控制后,轉而控制妻子張璐的生活,按照自己對妻子的幻想改造她。因為愛情,張璐一直都是以順從的心理被迫接受了徐伊萬的改造。然而,她能夠冷靜的思考問題,有著自己的追求,逐漸認識到了自己并非“完美的妻子”。她看到了徐伊萬以“愛她”為理由對她進行“綁架”,他飛去美國為她的工作設下絆腳石;也看到了結婚多年,他將自己禁錮在他幻想出來的形象里。她難以忍受徐伊萬的控制和禁錮,明白兩人的婚姻已經(jīng)不可挽回,果斷選擇了逃離。最后兩人在電話中梳理好了彼此的感情,面對徐伊萬的真誠道歉和復婚請求,張璐并未和徐伊萬復合,而是選擇與過去的婚姻決裂,追求獨立和自由的生活。徐崢在參加騰訊的節(jié)目《十三邀》時表示,中國女性成功路上最大的障礙,是對愛情有一種執(zhí)著的期待和追求,他希望她們能夠超脫。這個結局體現(xiàn)了導演徐崢對于婚姻和愛情的一種超脫的態(tài)度,也傳達出當代女性要從愛情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追求自由和個人幸福的價值導向。張璐從被迫順應丈夫對“完美妻子”的改造到主動逃離婚姻和愛情的枷鎖,追尋自由的心理變化也是當代女性在兩性沖突中對男性的反抗和對自身獨立人格的追求。
盧小花是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縮影,她們被困在家庭中,內心孤獨,將安全感寄托在男性身上;張璐是當代獨立女性的象征,她有著成功的事業(yè),面對婚姻與愛情能夠保持獨立和理性思考。這二者有所區(qū)別,但在電影結局中都選擇了追求自我、追求自由。在女性主義話語愈來愈熱的今天,《囧媽》迎合了當代女性渴望獨立、追求自由與理想的人生態(tài)度。然而,電影對于母子沖突的刻畫相對單調,并未詳述盧小花與徐伊萬在沖突中的心理轉變,從而導致盧小花思想和情感轉變過于突兀;對于張璐與徐伊萬夫妻沖突的刻畫簡單,缺少對于“女強人”類女性在兩性斗爭中情感和心理描寫,使張璐的形象顯得單薄;對“中國式”母親這類人物的思考還停留表面,并未深入探究男性話語權力對女性話語的消解和擠壓。如何展現(xiàn)女性在社會中的真實心理和生活狀態(tài)是以女性為主角的電影面臨的重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