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止于智者？

魏劍美

只要涉及“謠言”這個話題，很多人必然要引用一句古語，叫做“謠言止于智者”。

可引用這話的人，基本上沒有一個是“智者”——至少就我所見是這樣。

更多的情形是，這些看上去老成持重一貫正確的人，剛剛引用完這句名言警句，自己立馬就會傳播另外一些貨真價實的謠言或者別有用心的觀點。

打這么個比方吧，未莊的小D在村口與人閑聊說：“我剛剛看見趙太爺打阿Q了，啪啪，好大兩個嘴巴呢！”王胡警惕起來了，嚴肅地說：“小D我警告你，村口可不是法外之地??！”

小D如要爭辯，說確實是自己親眼所見，王胡先就要給小D嘴巴了：“謠言止于智者，誰不知道趙太爺德高望重親切慈祥，我們整個村有誰沒受過他的恩典！阿Q那豬狗一樣的東西，多半是碰瓷，趙太爺打他可不是臟了自己的手！”

這“滿臉胡子的”王胡，話語策略高明就高明在以智力判斷取代事實判斷，并由此形成道德判斷，回過頭來又照應智力判斷，于是形成了邏輯閉環(huán)，天下無敵。

魯迅曾經在《論辯的魂靈》中對此類論辯高手有過形象的描繪：“你說甲生瘡。甲是中國人，你就是說中國人生瘡了。既然中國人生瘡，你是中國人，就是你也生瘡了。你既然也生瘡，你就和甲一樣。而你只說甲生瘡，則竟無自知之明，你的話還有什么價值？倘你沒有生瘡，是說誑也。賣國賊是說誑的，所以你是賣國賊。我罵賣國賊，所以我是愛國者。愛國者的話是最有價值的，所以我的話是不錯的，我的話既然不錯，你就是賣國賊無疑了！”

魯迅一百多年前的話，至今聽起來仍然耳熟能詳。隨便去哪里找找，都能看到聽到如此這般的立論。

“謠言止于智者”本質上是一種農業(yè)社會背景下的格言諺語。因為農業(yè)社會，一個人如果有一定的知識、經驗以及基本的邏輯思辨能力，他就大致可以判斷出一則信息的可信度。比如，“公雞下了雙黃蛋”“弱女子搶劫三壯漢”“聾子聽啞巴說瞎子看見鬼了”。

現(xiàn)在這樣一個信息化社會背景之下，科技日新月異，而某些人演技竟也異彩紛呈，吹技突飛猛進。處于形形色色信息之中的現(xiàn)代人，除了最基本的一些常識和內心較為恒定的價值觀念可以作為判斷的憑借之外，已經不可能真正做到“明辨是非”了。

現(xiàn)代學科技術的分支也越來越精細，所以“專家”都只能專，稍有偏離，他就可能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無知的。

最可笑的是，公眾卻還習慣一勞永逸地指望幾個明星專家。譬如軍事聽誰誰誰，醫(yī)學聽誰誰誰，經濟學聽誰誰誰。殊不知，軍事也好，醫(yī)學經濟學也罷，本身有無數具體的學科分支，隔行如隔山，你讓一個研究炮艇的人去談激光武器，就相當于安排眼科醫(yī)生去治肺炎，或者請個牙醫(yī)給全家做保健醫(yī)生。

那些包談一切的明星專家，百分之百是連哄帶騙的。

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任何人其實都沒有底氣說什么“謠言止于智者”這樣的廢話了。除了一些較為低劣的謠言之外，絕大多數謠言之所以流行得起來，是因為造謠者本身就參照了某些專業(yè)背景，或者真假參半，尤其重要的是，它就是為迎合特定人群的心理期待而炮制出來的。

謠言這事也是這樣。謠言永遠不可能止于個人，社會性的問題不能將板子打到公眾個體素質這只巨大的屁股上來。

謠言的天敵只有一個，那就是暢通的信息渠道。

除此之外的說法，真的沒有任何說服力，而只會讓我越來越成為“愚者”，而不是什么“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