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父親,是趙佶式父親,關(guān)鍵時刻讓兒子頂包。
趙佶就是宋徽宗,一個不適合當皇帝的藝術(shù)家與鑒賞家。金兵第一次大軍南下,他想逃到南方去,但京城怎么辦?于是他把皇位讓給太子趙桓。太子也不是傻子啊,不從,哭昏過去。就在他昏倒時,黃袍加身了,老爹跑路了。
等到金兵退去,已經(jīng)成為皇帝的趙桓把太上皇從南方接回來。這個太上皇夠無恥的,感覺危險過去了,又想當皇帝了,于是出現(xiàn)了戲劇性的一幕:在某次規(guī)格極高的宮廷宴會上,太上皇親自給趙桓斟了一杯酒,表示你很辛苦,讓國家轉(zhuǎn)危為安,干了這一杯。但趙桓堅決不喝這杯酒,無論大家怎么勸,他都堅決不喝。原因很簡單:他害怕酒里有毒。這情形夠?qū)擂伟?,太上皇只好放下酒杯,大哭著跑回自己宮里。
這對愛哭的、彼此已經(jīng)完全失去信任的父子,在金兵第二次南下時,誰也沒逃掉。
唐高祖李淵是在玄武門之變兩個月之后把皇位讓給李世民的,之后作為太上皇還活了九年,可見晚年生活還是比較幸福的。李淵其實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只是他的歷史作用被忽略了。他的聲譽之所以蒙受損失,第一是因為事實上他的統(tǒng)治時期很短,而且是夾在中國歷史上兩個最突出的人物的統(tǒng)治期中間:他前面的統(tǒng)治者是大壞蛋隋煬帝,他后面的則是被后世史家視為政治完人的唐太宗;第二是因為他建立唐王朝的功績被他的接班人精心地掩蓋了。
李淵當然知道這些,但攤上這么一個比自己能干又更狠的兒子,有什么辦法?與其郁悶,不如釋然。
貞觀四年(630年),唐太宗大破突厥,擒頡利可汗,舉國上下一片歡呼——要知道,唐朝初年,突厥大軍一度打到了長安城外。在皇家慶祝宴會上,大家喝高興了,太上皇彈起了琵琶,皇帝則下場起舞,真是多才多藝的一家人。李淵很感慨地說了這么一句話:“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托付得人,復何憂哉!”“托付得人,復何憂哉”——這八個字,應該是李淵的真心話。
相比之下,唐玄宗李隆基的太上皇生涯,則是郁郁寡歡的。安史之亂中,他先是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接下來又失去了皇位——他西奔蜀地避難時,太子李亨在靈武即帝位,即唐肅宗。叛亂平定,李隆基回到長安,早已物是人非,他的親信被一個個清洗,他想改葬楊貴妃也被阻撓,只能叫人畫了貴妃的肖像,張掛于別殿,“朝夕視之而噓唏焉”。
劉邦與他老爹劉太公,又是另一種關(guān)系了。劉邦是開國皇帝,發(fā)跡之前,老是被劉太公責罵,說他不務正業(yè),不如其他兄弟家大業(yè)大。等到劉邦當了皇帝,一日酒后,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給劉太公面子:您老人家說說,我們幾個兄弟誰的家業(yè)大,誰更有出息?!
劉太公確實一直對劉邦不好,劉邦當了皇帝后,劉太公還是對他吹胡子瞪眼。有一次,一個宮中總管提醒劉太公:當今天子雖然是您兒子,但他是天子啊,他再來看您的時候,您不能在宮中等著,要到門口去迎接啊。劉太公頓悟,從此學會了禮節(jié)。經(jīng)此一事,劉邦很開心,賞給那位總管五百斤黃金(應該是黃銅)。
當了皇帝,父子關(guān)系就不再是簡單的父子關(guān)系了。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