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 林
高茜 如夢令 39cm×66cm 紙本設色 2015年
21世紀初至今的20年間,工筆畫的發(fā)展延續(xù)了20世紀后期以來的強勁勢頭,不論是創(chuàng)作隊伍的規(guī)模,作品的數(shù)量、質量,還是理論研究的深度、廣度,均有可圈可點之處。王平在發(fā)表于2018年8月27日《中國美術報》的《開放的力量:中國畫現(xiàn)代性探索40年(1978—2018)》一文中說:“近20年來,(工筆)是發(fā)展最迅猛的畫種,并且已經(jīng)成為當前中國畫的展覽和市場上最主要的表現(xiàn)形式?!泵鎸υS多展覽展出、獲獎作品中工筆或小寫意占絕對優(yōu)勢的局面,尚輝在《寫意精神,中國畫的民族審美品格何以式微》中感嘆:“大寫意作品不僅數(shù)量少,而且上乘之作幾成絕響?!?0年工筆的興盛,從兩位論者的文字可見一斑。
應該說,新工筆的出現(xiàn)、發(fā)展,及至今天形成較為廣泛的影響力,是20年間工筆畫領域最值得關注、研究的現(xiàn)象之一。新工筆在較短時間內(nèi)能夠產(chǎn)生如此的影響,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初一批畫家、理論家的主動參與、積極探索,是其中至關重要的因素,而眾多女畫家的躬身實踐,為新工筆的前行注入了不可或缺的力量。
秦艾 望春風 128cm×276cm 紙本設色 2016年
當然,倘若回過頭去看,不止于工筆,在整個美術史的演變過程中,一直活躍著女性畫家的身影,傳說中國繪畫最初的創(chuàng)始者嫘,即是舜的妹妹?;蛟S是由于工筆畫的創(chuàng)作十分講究造型的嚴謹、線條的精致、設色的考究,重視畫面細節(jié)的到位、情趣的營造,而這種屬性與女性的天性又有一定程度上的契合,因而在可查詢的歷代女性畫家中,雖不乏寫意畫者,但工筆畫家占了比較大的比重。我們熟知的宮素然、管道昇、馬守真、文俶、李翠蘭、仇珠、陳書、馬荃等人,便多以工筆或偏工的作品為世人所知。今天我們已經(jīng)很難確切知曉究竟有多少女性畫家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歷史的長河中,但有一點可以確信的是,比之于男性畫家,古代女性畫家的人數(shù)要少的多。清代湯漱玉《玉臺畫史》是一部專門研究女性畫家的著作,其時書中記錄的歷代畫家只有200多位。
相比較而言,今天活躍在中國畫壇、工筆畫壇上的女畫家數(shù)量,與古代已無法同日而語。新工筆畫家中,女性畫家也一直占據(jù)相當大的比重。2005年由保利拍賣公司在秋拍中推出的“灰調工筆”板塊,應是新工筆畫家的作品在北京第一次集體呈現(xiàn),參加這次活動的幾位畫家中便有高茜、雷苗兩位女畫家。2007年,國內(nèi)第一個以新工筆名義舉辦的展覽“首屆當代新工筆邀請展”,由吳東策劃在南京舉辦,此次展覽共有13位畫家參展,其中包括喻慧、陳林、高茜、雷苗、秦艾等8位女畫家。2012年,由杭春曉策展,在中國美術館展出的“概念超越—2012新工筆文獻展”,應該是自有“新工筆”這一概念以來最為重要的展覽之一。這次展覽共有15位畫家參展,其中女畫家有徐華翎等6位。最早一套有關新工筆的系列叢書《新工筆文獻叢書》由杭春曉總編,安徽美術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該叢書選取了包括張見、崔進、姜吉安、陳林、高茜、雷苗、秦艾、徐華翎、鄭慶余、杭春暉等10人在內(nèi)的新工筆代表畫家、每人1本出版,其中有4位女畫家在列。這里列出的僅是最早一批參與新工筆相關活動的女畫家,事實上,同一時期還有許多同樣以新視角從事工筆創(chuàng)作的女畫家活躍在畫壇上,只是沒有參與這些活動,這從當時的其他諸多展覽中不難看出。
最初參與新工筆的幾位女畫家,創(chuàng)作有一個共性,就是力圖脫離“熟悉”的藩籬,努力找尋屬于自己的表達方式。翻看這些畫家的簡歷會發(fā)現(xiàn),她們都受過良好的學院教育,有著扎實的傳統(tǒng)工筆繪畫基礎。倘若按照既有方式經(jīng)營畫面,顯然,她們也都是優(yōu)秀畫家,然而,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換一種方式”,從另外一個角度契入創(chuàng)作。生活當中我們會有這樣的經(jīng)驗,按部就班、循規(guī)蹈矩往往意味著穩(wěn)妥,逾越則常常面臨挑戰(zhàn)。顯然,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逾矩絕非易事。這里不妨看看高茜、雷苗、秦艾、徐華翎等4位入編《新工筆文獻叢書》的女畫家的創(chuàng)作。
徐華翎 鳥鳴澗 204cm×110cm 絹本設色 2018 年
楊怡 數(shù)九歌 39cm×90cm 絹本設色 2018年
滕騰 《故事新編》之五50cm×160cm 絹本設色 2018年
作為最早參與新工筆活動的畫家,高茜自小生活在六朝古都南京。南京自古即為人文淵藪之地,傳統(tǒng)文化積淀深厚。生于斯、長于斯、學于斯的高茜從小便浸潤在這種氛圍中,對傳統(tǒng)有很好的理解,可她并沒有為厚重的傳統(tǒng)所縛,而是將所學傳統(tǒng)化為找尋自我的階梯。在《繪事札記》一文中,她寫道:“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的界線并非涇渭分明,文化的脈絡是一以貫之的,如果能夠把握住文化的根基和精髓,技法也罷,所選擇的意象也罷,在現(xiàn)代和傳統(tǒng)上的劃分都只是表面。將看似代表著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不搭調的意象進行組合,表面上是將這二者進行抗衡對比,但其實是一種制衡,混融了二者的空間,倒是讓各自的意蘊更加地耐人尋味。”如果讓我用兩個字來概括高茜的畫面氣息,脫口而出的該是“無塵”。這些年來,她將唐宋以來傳統(tǒng)工筆的精致典雅與當下審美進行了有機融合,以女性特有的視角,將許多過去不太為人注意的素材引入畫中,置于大開大闔的空間中、輔以潤澤潔凈的色彩鋪陳和精巧有致的造型設計,構建了一種纖毫不染、明潔通透的畫境。她的畫面構成每每惜色如金,大塊的空間常常不著一屋卻滿紙煙云,巧妙地踐行了“無畫處皆成妙境”的傳統(tǒng)法則。張孝祥詞《念奴嬌·過洞庭》中有:“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备哕绲漠嫞蟾艜r常會給人以這種感受。
葉紫 她的敘事詩系列 193cm×103cm 絹本設色 2019年
栗玉瑩 欲之二 98.2cm×29cm 絹本設色 2018 年
讀雷苗的畫,我的腦子里時常會有“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一類的聯(lián)想,蟬鳴不已更顯林間的靜謐,鳥聲陣陣陡增山間的幽深。雷苗畫中的主角多是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一類身邊所見,或許她對題材的選擇受到過莫蘭迪等人的影響,但受莫蘭迪等畫家影響的人太多,雷苗畫的是她自己的感受。通過勾線、暈染、擦洗等多重手法,她在畫面中營建出陸離斑駁、典雅富麗的視覺效果,初看滿眼的點線面,細品靜好如詩。她畫的是一種喧囂中的沉寂、繁復中的簡約。在一篇訪談性的文字里,雷苗這樣說自己畫畫時的心境:“說到畫畫這件事,外界的起伏對我的影響沒那么大。喧囂也好,安寧也好,潮起潮落也好,當我關上門,關上窗,回到自己畫桌前,拿起筆開始畫的時候,我就把它們都忘掉了,身邊的瓶瓶罐罐也好,窗簾也好,自己畫自己的東西,就坐看云起吧?!睗M眼青山綠水,周遭云淡風輕,上佳的狀態(tài)。
秦艾這幾年的作品中除了畫仙鶴、八哥等原有題材外,還出現(xiàn)了北極熊、駝鹿、花豹等一些看似與傳統(tǒng)中國畫有些距離的題材。雖然在和秦艾交流時,她說題材于她并沒有那樣重要,但題材的存在本身就有其獨立的價值。在一段秦艾給我的文字中,她寫道,傳統(tǒng)繪畫脈絡的傳承一直是在轉變中進行,這種轉變有些類似律詩韻律的變化,“正是因為不停地換韻,詩歌才有了錯落有致的風韻”?!肮湃瞬灰娊駮r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雖然今天我們所用的筆墨載體與古人相比“共看明月皆如此”,并無多少異同,但當下畫家的視域已遠非古人可比,對筆墨的理解自然會有當代意味。大概正因為對此有深切的體會,不論是畫人們耳熟能詳?shù)念}材,還是畫不常見的題材,秦艾都有自己的理解。如果說前幾年她作品中時常會隱隱飄逸著一股“孤光自照”似的靜寂,近兩年的作品則更多了一種“江天一色”的渾融明澈,“明月出天山”的蒼莽浩渺。
徐華翎的畫面給我的直觀感受有兩點:虛幻和迷離??此漠嫼苋菀资谷讼氲嚼锵L氐摹笆Ы埂?,畫面彌望的是溫潤的色彩、似有若無卻滿是生機的形。雖然以工筆入畫,但線的意義更多已被弱化;許多作品盡管保留清晰的傳統(tǒng)屬性,卻又分明被賦予了裝置等現(xiàn)代藝術的品格。她的作品往往靠得越近,畫中形象會離得越遠、越是迷幻;站的越遠,畫中形象又仿佛離得越近,越是清晰。讀她的畫有時候有些像讀李商隱的“藍田日暖玉生煙”,覺著似乎字面上的意思明白了,可是轉瞬間又會有抓不住的恍惚感,所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江宏偉在《香,不僅是嗅覺》一文中說徐華翎畫中“這隱隱濃烈的襲人的香,是與感官一并存在于純凈的畫面中”,這種由視覺帶來的嗅覺感知,正是“色含輕重霧,香引去來風”的詩意,是一種蘊藉的美感。
劉派 MON. 100cm×62.5cm 絹本設色 2017年
從2005年被稱為“新工筆”的這一批畫家在北京集體亮相開始,至今已經(jīng)有15年。而新工筆的濫觴期,往前,事實上可以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后期,是時江宏偉等人已經(jīng)在畫中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并對同時代及后來者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往后,則有越來越多的年輕畫家加入,其中就有許多女畫家,如李穎婷、劉派、金金、葉紫、栗玉瑩、隋金池、楊怡、杜亞璇、高金笙、胡簫桐、騰藤、孟影、趙麗麗、谷曉偉等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進行探索,一些人的作品在各類展出中頻頻獲獎,受到好評。
正如我在其他文章中曾經(jīng)說過的,對于新工筆的內(nèi)涵與外延學界目前尚有不同認知,本文論及的“新工筆”,依然指的是杭春曉、顧平等人梳理的概念。其實,我一直認為,對今天這些畫家的探索冠以什么稱謂并沒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先畫起來,多一些人探索、多一些人研究,對中國畫的發(fā)展總是有推動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