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韻儀
逮捕是目前我國最為嚴厲的刑事強制措施,能夠在比較長的時間內剝奪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自由。聽證式審查逮捕程序是指在檢察官的主持下,聽取與案件相關人的意見,通過對特定事項進行質證,最終做出是否逮捕的決定。這一程序化的裁判活動,其實質蘊含著保障人權、提高訴訟效率以及完善訴訟結構的司法價值。
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是逮捕的決定機關,其在履行審查批捕程序的職責時仍存在著一定缺陷——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移送的案卷進行閱讀后單方作出決定,即檢察機關缺乏中立性,訊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及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成了一種“走過場”的形式,律師參與度低,當事人權利救濟得不到保障等問題一直存在,不當逮捕和超期羈押現(xiàn)象也時有發(fā)生。本文主要對檢察機關的審查批捕程序中的弊端進行探討并提出一定可供借鑒的方案。
一、我國現(xiàn)行批捕程序的弊端及原因分析
1.逮捕與羈押一體化問題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拘留和羈押問題的批復》中明確指出:“羈押是在人民法院決定逮捕或者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并且實施逮捕以后把人犯羈押起來;執(zhí)行逮捕的機關,即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都可以在逮捕人犯后實施羈押?!痹谖覈鴮崉罩?,逮捕與羈押是相互聯(lián)結的,逮捕作為羈押的必需前提,羈押成為逮捕的必然結果,二者相輔相成。一個完整的刑事羈押過程,不僅包括偵查羈押期限,還包括審查起訴與法院審理階段的羈押——即在沒有特殊情況下,犯罪嫌疑人一經逮捕,直到法院判決之前,其會一直處于被羈押的狀態(tài)。一方面,檢察機關的審查批準逮捕是后續(xù)審查起訴工作的開端,逮捕后對犯罪嫌疑人徑行羈押意味著審查起訴工作能夠“順利無意外”地進行,即我國刑事訴訟程序中存在爭議的“逮捕中心主義”;另一方面,逮捕與羈押一體化則意味著審查逮捕程序慢慢偏離其程序法的實質,轉而變成一種涉及人身權利的實體法,這顯然與將審查逮捕程序作為司法性審查程序的初衷相差甚遠。
2.逮捕羈押率居高不下,起訴后定罪率、輕刑率高
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逮捕羈押率過高一直是久治不愈的頑疾,其又包括兩個方面的問題。首先,逮捕現(xiàn)象普遍化,在刑事訴訟中絕大部分犯罪嫌疑人都會被逮捕羈押;其次,同時存在犯罪嫌疑人捕后起訴率高、輕刑率高的問題。
經統(tǒng)計,自2012年刑訴法修改以后,捕訴率開始大幅下降,至2015年時已下降到不足63%,這表明了刑訴法中審查逮捕制度的修改對降低捕訴率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但從總體上來看,我國刑事案件的捕訴率依然高于世界平均水平。以15個歐盟成員國為例,2010-2011年間審前羈押人數(shù)占總羈押人數(shù)的平均比例為22.76%,比例最高的是盧森堡,為47%,比例最低的荷蘭為10%。但是我國的審前羈押(包括逮捕和拘留)的比例超過95%,其中的根本原因是逮捕率過高。
從無罪判決率的角度來看,1994年意大利的無罪判決率為22.3%,1998年美國低至11.8%,1994年英國為9.7%,而這一數(shù)字在我國幾乎為0。我國司法實務中被批捕逮捕的案件一般都會被起訴和定罪,捕判比例長期高于100%。盡管2012年刑訴法對審查逮捕程序作出修改后,這一比例有所下降,但仍然維持在較高水平。除此之外,犯罪嫌疑人被判處無罪、免刑、管制、拘役、緩刑、單處附加刑的比例還一直在不斷提高,捕后輕刑率大有泛濫的趨勢。
3.律師在審查逮捕程序中參與率較低
從一定程度來說,在審查逮捕程序中辯護律師的缺位,就可以視作犯罪嫌疑人主體權利缺失。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大部分人缺乏專業(yè)的法律知識,在審查逮捕程序中很難憑一己之力很難打贏這場“專業(yè)”與“業(yè)余”的辯論,并且人身被羈押也使得其難以獲得平等對抗地位,這都會對審查結果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雖然2012年刑訴法修改后規(guī)定辯護律師有權介入審查逮捕程序,但在審查逮捕程序的司法實務中,律師參與度還是很低。在西安市某檢察院實訓期間,筆者也曾就此情況向檢察官咨詢,她表示:“在新刑訴法修改后,本院也特別重視在審查逮捕程序中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但因為辦案期限緊、法律規(guī)定也很靈活等原因,案件并沒有對辯護律師的意見進行聽取,或者聽取意見后改變逮捕決定的并不多?!?/p>
二、實施聽證審查逮捕程序在司法實踐中的必要性
1. 司法體制改革為設置聽證式審查逮捕程序提供了政策支撐
自2004年憲法修正案發(fā)布后,將“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納入了憲法文本,這使得尊重和保障人權的理念在全社會獲得了廣泛認同。而在實踐中,審查批捕程序的固有弊端卻與此理念相悖,這逐漸引起了相關學者的關注。隨著立法者的進一步推進,相關的刑事訴訟法以及司法解釋相繼做出規(guī)定,“檢察機關在審查批準逮捕時應當聽取犯罪嫌疑人、辯護律師的意見”,但該規(guī)定在落實的過程中卻基本流于形式。因此,在目前難以貫徹相關政策的情況下,聽證式審查逮捕程序的設置也是水到渠成和切實可行的。首先從理論上說,聽證式逮捕程序是由檢察官來中立主持,由偵查機關、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雙方針對本案所獲取的證據(jù)進行相互質證和辯論,這沒有突破立法的規(guī)定,而只是對聽取意見的方式進行了更明確的規(guī)定。并且羈押合法性的審查相比羈押合理性的審查而言,其更有必要舉行公開聽證。
2.增加審查批捕程序的透明度,維護司法權威,促進社會的公平正義
習近平總書記在發(fā)言中曾指出,司法體制改革要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但我國現(xiàn)行的審查批捕程序仍有亟需解決的頑疾。從形式上而言,我國的審查批捕程序仍是書面決策行為,案件決策流程缺乏透明度和公開性,極易引發(fā)案件參與人員、甚至社會民眾的不滿。而聽證式批捕程序通過讓公安機關、犯罪嫌疑人等相關訴訟參與人充分參與,發(fā)表意見、質證證據(jù)等,賦予其發(fā)言權,使當事人感覺被公平對待,有助于消除當事人與檢察機關間的誤會,更容易理解和接受相關決定。如此便可以避免社會民眾可能對檢察機關產生誤解,提高司法公信力,培養(yǎng)整個社會群眾守法信法的意識,促進社會和諧。
三、建構聽證式審查逮捕程序的構想和建議
1.聽證范圍
我國審查逮捕案件數(shù)量眾多,對審查逮捕案件進行分流處理不失為一個有效的方法。一部分案件仍按照一般程序進行審查,同時另一部分案件以聽證式批捕程序進行審查。而對聽證案件的范圍如何界定,筆者認為對案件范圍的限定應當是基于客觀標準的分類,而非主觀的選擇,否則極易導致案件“未審先定”的情況發(fā)生,這必然導致司法本末倒置,動搖審查的客觀中立性。
對于事實認定、證據(jù)存疑的案件應當納入聽證式審查的范圍。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審查機關更需要綜合雙方的意見,通過充分的辯論來進行案件審查,這并不違反秘密偵查原則,因為聽取雙方的意見并非是將偵查內容對外公開,而只是對審查逮捕這個司法行為進行監(jiān)督,對司法權進行監(jiān)督。
反之,徑行逮捕和無爭議的案件則無須進行聽證。徑行逮捕主要包括重罪逮捕和轉化型逮捕,在第一種情況中,檢察官并無自由裁量權,而在第二種情況中,其社會危險性已在審查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中查明,亦無須再次聽證。
2.聽證主體
審查逮捕程序是在檢察機關的中立主持下,控辯雙方參與的穩(wěn)定的三方結構,這是整個程序成立的基礎。在試點中,各地大多將參與主體的參與度視為公開程度的標志,受害人、社會公眾、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甚至新聞媒體參與越廣泛越好。但筆者認為,“聽證”是司法審查的實現(xiàn)方式,是控辯平衡的特殊形式,而非為了實現(xiàn)行政聽證的廣泛參與,并非普法宣傳的主陣地,因此,并不應當吸納社會公眾、人大代表等與案件無關的人員的參加。
3.聽證救濟重構
筆者認為,聽證程序的核心要素就是結果可訴,賦予犯罪嫌疑人對于逮捕決定的司法救濟權是聽證程序順利實施的重要標志。
首先對于逮捕決定,應當摒棄秘密性,將逮捕的理由及依據(jù)如實告知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被害人,同時應當樸素化、常態(tài)化、義務化地落實釋法說理工作,為犯罪嫌疑人尋求司法救濟提供客觀可能性。
其次,應當賦予犯罪嫌疑人對于審查決定不服的申訴權,以及復議、復核權。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對于檢察機關作出的批捕決定不服的,可以向有關機關的控告申訴科申訴,也可以向作出決定的偵查監(jiān)督科申請復議,對于復議結果不服的,還可以向上級檢察機關審查復核,復核決定具有終極效力。
最后,加強對捕后的羈押必要性審查。對于逮捕的案件,被羈押人有權向檢察機關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檢察機關應當對逮捕案件進行密切關注、動態(tài)追蹤、事后跟進,當羈押必要性消失時,應當立即釋放被羈押人。對于捕后救濟的重視,不僅是保護被羈押人合法權益的重要方式,亦是檢察機關自我監(jiān)督的重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