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錦詩、彭金章：相守58年的“敦煌之戀”

不一

樊錦詩是誰？這個名字很多人可能并不熟悉，但對于敦煌莫高窟，所有人一定不陌生。而這個叫樊錦詩的人，在最青蔥的歲月選擇來到大漠深處，傾盡一生的時間守護敦煌，為莫高窟帶來了“永生”。她是永遠的“敦煌的女兒”。

2019年，第四屆“呂志和獎——世界文明獎”中的“正能量獎”頒發(fā)給了這位81歲的中國老人。該獎項一年一度，包括持續(xù)發(fā)展獎、人類福祉獎和正能量獎，用以表揚獲獎者在推廣世界文明以及共創(chuàng)美好世界方面做出的杰出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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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1938年的樊錦詩，受父親影響，從小對歷史文物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而初中時期歷史課本上對于敦煌的描寫，便在她的內(nèi)心里種下了一個關(guān)于敦煌的夢。秉承著那份熱愛，樊錦詩如愿考入了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yè)。

1962年，北大畢業(yè)前的考古實習中，24歲的樊錦詩毫不猶豫地選擇和另外三名男同學來到敦煌實習。第一次到達敦煌，樊錦詩就被徹底震撼了。余秋雨曾在文章中寫道：“莫高窟可以傲視異邦古跡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千多年的層層累聚?？茨呖?，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標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活。一千年而始終活著，血脈暢通、呼吸勻停，這是一種何等壯闊的生命！”

樊錦詩忍不住看癡了。然而，和震撼的藝術(shù)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莫高窟位于甘肅省最西端，氣候干燥，黃沙漫天，冬冷夏熱。一天只吃最簡單的兩頓，喝的是鹽堿水，住的是破廟泥屋，沒水沒電，半夜還會有老鼠掉下來，也沒有衛(wèi)生設(shè)施，晚上想去上廁所，還得摸黑走上好一段路。白天去洞窟，必須要爬蜈蚣梯，因為害怕，每天樊錦詩都會在身上揣幾個饅頭，盡量不喝水，避免要去廁所攀上爬下。莫高窟的生活，無一不在考驗這個在上海小康家庭長大的姑娘。實習期間，樊錦詩幾乎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本來她的身體就不好，沒待到3個月就病倒了，不得不提前結(jié)束實習。

“我再也不想到這個地方來了。”離開敦煌的時候，樊錦詩暗暗對自己說。然而不到一年，她卻食言了。1963年，樊錦詩畢業(yè)，在分配工作時，敦煌文物研究所的人來到北大，指明要之前來敦煌實習的那4個學生。

樊錦詩的父親知道后，當即寫了長長的一封請求信讓女兒帶給學校和院里的領(lǐng)導，他實在舍不得女兒去那么遠的地方受苦，希望可以重新分配，然而這封信卻被樊錦詩留了下來。

“祖國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蹦且荒?月，樊錦詩再一次來到了敦煌文物研究院，這一待便再也沒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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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內(nèi)心深處我真想長期留在這里，永遠留在這里。真好像在茫茫的人世間奔波了六十多年，才最后找到了一個歸宿?！边@是季羨林在《在敦煌》里寫的一段話，也是樊錦詩很喜歡的一段話。

剛開始到敦煌，她并不認為自己會長久待下去，這里條件惡劣，而且丈夫和孩子都在遠方。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敦煌卻漸漸成為她生命中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我躺下是敦煌，我醒來還是敦煌?！痹诙鼗臀迨嗄辏\詩走遍了大大小小七百三十五個洞窟，看遍了每一寸壁畫、每一寸彩塑。

在《開講啦》節(jié)目中，撒貝寧曾經(jīng)隨意放出幾張飛天壁畫，每一張圖出來，她第一眼便能認出是哪個窟、是哪個朝代、是什么風格。

她帶領(lǐng)科研人員在石窟考古、佛教美術(shù)、文獻研究等很多領(lǐng)域都取得了新成果。其主持的《敦煌石窟考古全集》更是被饒宗頤先生贊嘆：既真且確，精致絕倫，敦煌學又進一境！

1998年，已經(jīng)60歲的樊錦詩成為繼常書鴻、段文杰之后，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長，繼續(xù)守護著心愛的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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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莫高窟的知名度越來越高，當?shù)卣岢鲎屇呖呱鲜?，進行商業(yè)開發(fā)。樊錦詩立刻站出來表示反對：一旦上市，莫高窟就變成了一棵搖錢樹，必定人滿為患，追求利潤最大化，便不會去考慮將來的事，也不會考慮是否有利于壁畫雕塑的保護……

那段時間，樊錦詩帶著研究所里的人，北京蘭州兩頭跑。為了省錢，在北京永遠只住20塊錢的地下招待所。在她的努力下，莫高窟上市的風波最終偃旗息鼓。

為了更好地保護莫高窟，樊錦詩不僅積極謀求國際合作，開創(chuàng)了中國文物保護領(lǐng)域國際合作的先河，更在各大景點中對莫高窟率先實現(xiàn)限流。

有人覺得她傻，有錢不賺，然而對于樊錦詩而言，她只想要守護敦煌，保護文物，把莫高窟完完整整地傳下去。

她在《永遠的敦煌》里寫道：我們不僅著眼于當代的保護，而且努力做到完完整整、原汁原味地將莫高窟的全部價值和歷史信息傳給子孫后代，我們沒有權(quán)利將留給子孫后代的文化遺產(chǎn)毀在我們這代人手中。

樊錦詩清楚，敦煌壁畫正在衰退，而只靠限流，也無法滿足越來越多的人對于莫高窟的向往——“保是第一位，然后還要揚”。也是她首先提出了“數(shù)字敦煌”——要用數(shù)字技術(shù)，讓更多的人看到敦煌，讓不可再生、不可永生的文物得以永存。已是年過半百的年紀，她卻帶領(lǐng)敦煌研究院的成員建立數(shù)字中心，為每個洞窟、每幅壁畫和每尊塑像建立數(shù)字檔案，用數(shù)字技術(shù)讓莫高窟容顏永駐。盡管耗資巨大，反對者眾，但她從未猶豫。

而時間為她證明了一切。2016年5月1日，“數(shù)字敦煌”資源庫正式上線。自此，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通過網(wǎng)絡，免費欣賞30個洞窟、10個朝代的高清圖像，實現(xiàn)全景漫游。

讓每個人，都可以離敦煌近一點，更近一點。

04

“人們說她是敦煌的女兒，那我就是敦煌的女婿?！闭f這句話的是樊錦詩的丈夫彭金章。

1959年，北大圖書館里，21歲的樊錦詩與彭金章偶遇，從那以后彭金章總是早早地到圖書館，在旁邊幫她占好位子，她來了也就悄悄坐下，心照不宣，默默無言，愛情就這樣生根發(fā)芽。大學畢業(yè)后，他們一個分配到了敦煌，一個分配到了武漢大學，各自奔向祖國最需要他們的地方。平日基本見不了面，只能靠書信往來。那個時候樊錦詩和彭金章約定，3年后，等她看完了莫高窟的雕像和壁畫，就去武漢和他團聚。

然而3年后，因為種種原因，樊錦詩卻沒能回來。有人勸彭金章：“算了，別等了，不如重新找一個，還免得忍受兩地分居的苦?！比欢斫鹫聟s只有一個回答——“我等她”。

在敦煌待久了，樊錦詩變土了、變糙了，吳儂軟語也被西北風吹硬了，然而在彭金章的眼里，她依舊是那個他認定了要攜手走一輩子的姑娘。1967年，樊錦詩趁著探親假奔赴武漢，兩個人在武漢大學的宿舍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此后便開始了19年的分居生活。

在此期間，樊錦詩和彭金章的兩個孩子相繼出生。為了孩子的教育，兩個人想過很多辦法，最后還是彭金章選擇將兩個孩子都接到自己身邊，一邊上班一邊照顧孩子，沒有半句怨言。

樊錦詩曾多次提出申請，想調(diào)到武漢工作，但身為工作骨干，這個申請一直沒被通過。等到1986年領(lǐng)導終于同意樊錦詩調(diào)離，她自己卻猶豫了，莫高窟已經(jīng)成為她生命里重要的存在：“這個石窟，好像我還應該給它做點什么?！狈\詩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彭金章，彭金章只回復了她一句話：“看來我得過去跟你膩在敦煌了?！?/p>

作為武漢大學考古專業(yè)的創(chuàng)辦者，那個時候的彭金章已經(jīng)是武漢大學歷史系副主任、考古教研室的主任，但為了妻子的心愿，他沒有絲毫猶豫，放棄了武漢大學的一切，奔赴敦煌。那一年，分居了19年的夫妻，終于在黃沙漫天的敦煌團圓。

有人問彭金章他和樊錦詩的愛情，彭金章回答：相戀在未名湖，相愛在珞珈山，相守在莫高窟。

彭金章本是從事夏商周的考古研究，年近50卻開始投入敦煌的研究。他率先勘探清理莫高窟的北區(qū)，將有編號的洞窟從492個增加到735個，為敦煌的考古發(fā)掘和文物保護做出了重要貢獻。

樊錦詩不止一次地表示，自己的先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丈夫”，“沒有他的支撐，這個家庭可能就散了”。

兩人一起在敦煌工作了三十多年，彭金章總說：“將來工作任務完成了，我就跟著她去上海休養(yǎng)，我樂意跟著她?！狈\詩也曾不止一次想著，等他們兩個人都老了，卸下了工作，就一起到處游一游看一看。但這一次，彭金章食言了。2017年7月29日，81歲的彭金章永遠閉上了雙眼。在他去世的前一晚，首屆飛天搖滾音樂節(jié)正在敦煌舉辦，火樹銀花不夜天，那一晚，絢爛的煙火照亮了整個沙漠，那似乎是對他一生成果的肯定，也似乎是在預示著這場告別，他在她背后低調(diào)了一生，這最后一次他依然選擇低調(diào)，遵其生前遺愿：一切從簡。

而就在那一年的4月份，一向不愛接受采訪、不愛上節(jié)目的樊錦詩接受了《朗讀者》的邀請：因為“老彭喜歡看你們的節(jié)目，他在電視里看見我可能會高興”。

在樊錦詩心中，那個寵了她一輩子、支持了她一輩子的男人，永遠活在她的生命里，不曾變遷，不曾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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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研究院的張先堂曾跟樊錦詩去上海出差，正好和樊錦詩的雙胞胎姐姐見了面，“兩個人站在一起，我們幾乎不敢相信是姐妹?！狈\詩的姐姐依舊風姿綽約，顯得很年輕，而樊錦詩頭發(fā)花白，穿著最簡樸的衣服，臉上全是敦煌的風沙吹出來的溝壑，感覺比姐姐要老上許多。

“心里可有心酸不平？”

“無怨無悔?！?/p>

早在剛到莫高窟的時候，她就親眼目睹包括常書鴻、段文杰在內(nèi)的敦煌守護者，心甘情愿放棄優(yōu)渥的生活，扎根在敦煌。“最后就埋在莫高窟的前頭，還守望著莫高窟?！倍欠菔刈o的信念也融進了她的靈魂里：愿傾盡所有，為敦煌奉獻一生。

樊錦詩與彭金章共同走過了58年，不僅成就了一段曠世奇戀，還用生命守護住了中華民族的千年敦煌。

所謂的完美愛情，不過就是：我認準了你，便再也沒有想過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