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發(fā)
去年臘月,我過50歲生日,宴席就擺在老家的祠堂里。
那天,母親沒有落座。她裹著花棉襖,彎著腰站在廚房與大廳的拐角處,笑盈盈地看著落座的親朋,一會兒給剛到的客人引座,一會兒招呼著頑皮打鬧的小孩:“小心點,小心點。”母親已年近80歲了,晚年寡居在老家,平時總是沉默少語。我常年居住在外,對于自己的生日,本不想鋪排的,但母親執(zhí)意要替我操辦。我只好聽從她的安排。
老家是江南一個典型的農(nóng)村。生日宴前一天,我才回到老家,母親早已做好了宴會準(zhǔn)備:柴米油鹽、桌椅板凳、請廚師、定地點?!霸陟籼棉k宴席好呢,下雨不用臨時搭雨棚。”母親臉上的褶皺一顫一顫的,似家鄉(xiāng)小河中蕩漾的波紋。我一臉疑惑:一個老人,是怎樣把這些雜碎事兒辦得如此周全的?
傍晚,廚師吩咐我第二天和她去市場購菜后,還說:“明天需一個人凌晨五點起來蒸米飯。不知叫誰。”五點鐘天還沒亮呢,在這寒冬時節(jié),叫誰呢?我猶豫不決。
“我來燒吧。不要麻煩其他人了。”說話的是母親。
“你這么大年紀(jì)了,算了吧。”我于心不忍。
母親堅持著,我無可奈何:“那好吧。我明天早上買菜,到時再打電話叫你起床?!蔽抑?,母親晚上肯定會惦記著這事,睡不好。
早上買菜回來,濃重的寒霜凍得我四肢麻木。天還沒亮,我走進(jìn)還冷清清的祠堂廚房,一眼就看到一個人蹲在灶前,手拿火鉗,正往灶里添柴。灶火正熊熊燃燒,映照著一張滄桑的臉,那是母親。火光閃閃,真情涌動。那一刻,世界仿佛靜止。
“媽?!蔽逸p輕地叫了一聲。
“還好。我生怕起不了床呢,一個晚上都沒睡?!蹦赣H聽到聲音抬起頭看了我一下。
“我不是說了會叫你的嗎?”我心疼地說。
“怕你忘了呢?!蹦赣H用手撐著火鉗站了起來,捶了捶背,“難得給你過一次生日,可不能誤了事?!?/p>
我的心翻涌如潮。
客人陸陸續(xù)續(xù)來了。母親忙得如陀螺似的,時而到廚房幫忙,時而跑回家拿要用的物什,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照應(yīng)。而我,這場宴會的主人卻像一個閑人,竟不知有何事可做。
晚上,客人們終于一個個盡興而歸,廚師和幫廚們也都散去,只留下一地狼藉。母親匆匆放下飯碗,又開始了忙碌:收拾桌凳、整理酒瓶、清掃地面。我挽起袖子想幫著做,她直把我往外推:“一邊玩去,這里有我呢?!痹谀赣H面前,我仿佛永遠(yuǎn)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愣愣地站在一旁,看母親彎腰又直起,直起又彎腰。屋外,北風(fēng)呼嘯,母親額頭上竟沁出一層密密的汗珠。那一滴滴汗珠,在母親臉上密密的褶皺里流淌、閃爍。
褶皺有多深,愛就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