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細胞療；去是與非

劉安立

8歲的英國男孩杰伊很聰明，但他不幸罹患腦癱，這導致他不能坐起來，雙手也很不方便使用。他不能說話，但他能和家人一起玩耍，并且盡力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在杰伊還很年幼時，他的母親茜帕就很想找到能幫助他的療法。一天晚上，茜帕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查到一條信息：美國北卡羅來納州杜克大學正在進行一項干細胞療法實驗，據(jù)說該療法對腦癱有效。不過，杰伊不符合該實驗要求。

當杰伊的弟弟凱拉于2015年出生后，茜帕和丈夫儲存了凱拉的臍帶血（臍帶血富含干細胞），希望杰伊能參加下一次實驗。這一次杰伊有了資格一有自己兄弟臍帶血的患兒才可能參與實驗。茜帕并不擔憂實驗風險一這一實驗性療法是非侵入性的，所以傷害不大。為了籌集1.82萬美元的千細胞療法治療費，茜帕夫婦除了動用之前籌集到的物理療法和水療法費用之外，還得到了個人貸款和臍帶血銀行（凱拉的臍帶血就存放在該銀行）支援的經(jīng)費。

腦癱是指一系列終生影響運動和協(xié)調(diào)的病癥。茜帕說，杰伊的腦癱是由他出生時的并發(fā)癥引起的。物理療法和語言治療能緩解腦癱的一些癥狀，但腦癱不能被根治。不過，茜帕希望杰伊所接受的千細胞療法（靜脈輸液兩小時）能產(chǎn)生很明顯的效果。

沒有風險？

干細胞能轉變?yōu)椤案鞣N專業(yè)”的細胞，例如肌肉細胞、皮膚細胞或腦細胞。干細胞不僅能補充衰老細胞，而且能修復和替換受損組織。難怪干細胞被譽為人體自帶的微型醫(yī)療部隊，只是這支部隊規(guī)模相對較小。人們之所以對干細胞療法充滿期待和興奮，正是因為在實驗室里能培育更多干細胞，用于產(chǎn)生新組織，替換受損細胞，以及揭示疾病機制?？茖W家迄今為止主要致力于培養(yǎng)兩種不同的干細胞——胚胎干細胞和成年干細胞。提取自正在發(fā)育中胚胎的千細胞擁有一大天然優(yōu)勢：它們能產(chǎn)生人體內(nèi)的任何其他細胞，這被稱為多能性。有些人對于從胚胎提取干細胞提出倫理擔憂，但這一擔憂可通過使用采集成人身體組織的干細胞來規(guī)避。成年干細胞并不具有天然多功能性，這意味著它們普遍更“專業(yè)化”，只能發(fā)育成較少類型的細胞。然而，它們可以被重組以再度獲得多能性。

治療前的干細胞制備。

干細胞療法的確有望治愈某些疾病。被證明有效和被許可的干細胞療法，已經(jīng)能治療一些白血病、淋巴癌和骨髓瘤等血液和免疫疾病。在一些國家，干細胞療法還被批準用于治療眼部化學損傷。目前有許多干細胞療法實驗正在進行中，有些國家的人還到其他國家（如烏克蘭、巴拿馬和泰國等）尋求在本國尚未提供的干細胞療法。

從深凍狀態(tài)中提取胚胎干細胞并融化備用。

到2018年，美國已有716間診所提供干細胞療法，并為此直接對顧客進行市場營銷。美國各地診所的千細胞療法收費都很昂貴。為此，美國等國家出現(xiàn)了干細胞療法費用眾籌。到2018年，美國這樣的眾籌項目超過408個，需籌資總額超過700萬美元，超過1.3萬人捐款。提供干細胞療法的診所經(jīng)常主動鼓勵這類籌資，比如為患者家屬提供籌資指南。這些籌資活動中經(jīng)常對干細胞療法的潛在風險輕描淡寫，甚至完全不提。例如，一個為一名帕金森癥患者眾籌資金的網(wǎng)站在其網(wǎng)頁中寫道：“干細胞療法不復雜，見效決，副作用很小?！绷硪粋€為一名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癥（簡稱ALS）患者眾籌資金的網(wǎng)站在其網(wǎng)頁中寫道：“最重要的是，干細胞療法已被證明能減緩疾病進程，而且沒有副作用?！笔聦嵣希谶@408個眾籌項目中僅有26個提到了干細胞療法的風險問題，而且說的是該療法與其他療法相比風險低甚至無風險。

但真的沒有風險嗎？實際情況并非如此。下面來看一些實例。

2017年，美國佐治亞州一位77歲退休音樂教師通過一個眾籌網(wǎng)站為她的黃斑變性（一種與衰老有關的嚴重眼?。┗I集干細胞治療費用。在這次治療前她能閱讀大字體書籍，而在接受干細胞治療后她卻幾乎什么也看不見了。2015年，僅僅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就有至少3名黃斑變性患者在接受干細胞治療后徹底失明。

2018年，美國至少17名患者在接受臍帶血輸入后因細菌感染而不得不住院治療。其中大多數(shù)患者是在矯形、脊椎指壓治療和疼痛診所接受干細胞治療的——干細胞被注進他們的脊椎、膝蓋或肩部。

一名美國人在60歲剛過時發(fā)生中風，此后他前往阿根廷和墨西哥等地接受干細胞治療，總花費高達20萬美元。孰料隨后發(fā)生的脊髓腫瘤導致他右腿麻痹，而此前中風已導致他左腿麻痹。DNA檢測表明，腫瘤源自他被注入的干細胞。

一名9歲男孩在接受干細胞移植后發(fā)生腦和脊髓腫瘤。病理分析證實他的脊髓腫瘤包含至少兩名干細胞供體（提供干細胞的人）。

夸大功效

眾籌活動不提干細胞療法風險，有可能是因為有些醫(yī)療機構很少甚至根本就未向眾籌組織者傳遞風險信息。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醫(yī)學院生物醫(yī)學專家諾普曾參加過一間醫(yī)療機構的患者教育研討會（目的其實是招募患者，方法是許諾在簽約時給予高折扣）。在研討會上，醫(yī)療機構人員竟然絲毫不提干細胞療法涉及的風險，而聽眾則收到了貸款申請表。諾普指出，這種所謂的研討會根本不是在進行患者教育，而像是電視推銷節(jié)目。

除了刻意淡化干細胞療法的風險外，眾籌活動有時還會夸大干細胞療法的功效。例如，一個眾籌組織者計劃籌款1.5萬美元送一名男孩去巴拿馬接受干細胞治療，結果籌集到了1.8萬美元。該組織在宣傳中夸大其詞說：“干細胞療法已經(jīng)幫助成千上萬兒童自閉癥患者走出困境?！钡壳安o證據(jù)表明干細胞療法對自閉癥有效。另一項眾籌宣傳中說：“ALS患者都說，干細胞療法完全逆轉了ALS帶給他們的傷害！他們呼吸更順暢，說話和吞咽更容易，接受治療后第三周就無須坐輪椅?！边@項眾籌的目標高達30萬美元。但許多科學家指出，這些宣傳根本未經(jīng)證實。

采用干細胞療法治療ALS更具挑戰(zhàn)性。就算被移植的干細胞能在ALS致命之前（該病被確診后的預期壽命只有2～5年）遷徙到受損部位，成熟并融合進患者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它們也會遭遇一個充滿敵意的環(huán)境——它們周圍的運動神經(jīng)元死亡。目前，這方面大多數(shù)實驗致力于使用干細胞創(chuàng)建運動神經(jīng)元的實驗室模型，根據(jù)這些模型測試藥物和探索發(fā)病機制。美國運動神經(jīng)元病協(xié)會相信，干細胞研究對于了解、預防和治療運動神經(jīng)元病來說很重要，但目前尚無可靠證據(jù)表明干細胞療法對于這種病有效。

《美國醫(yī)學會》月刊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多達43.6%的干細胞療法眾籌宣傳中宣稱該療法絕對有效。追根溯源會發(fā)現(xiàn)，這些夸張說法以發(fā)表于醫(yī)學刊物但未經(jīng)或很少經(jīng)過同行評審的文章為依據(jù)，這種做法顯然不妥。有時候，媒體也對干細胞療法的效果進行夸大宣傳。2014年，被診斷患有帕金森病的美軍前士兵德里花了8500美元，在烏克蘭接受了干細胞療法。在這之后，媒體頻繁引用這家烏克蘭診所的說法稱，他們的患者中75%都在接受干細胞治療后病情大大改善。德里當時說：“經(jīng)過僅僅一兩輪治療后，醫(yī)生叫我閉上眼睛摸自己鼻子，我竟然摸到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平衡感恢復良好?！钡珪r隔兩年后，病況惡化的德里說自己非常憤怒，上當受騙白花錢了。事實上，一些患者有可能真的受了“干細胞療法”的騙。美國康奈爾大學一位退行性病變專家測試過9種干細胞療法制劑，發(fā)現(xiàn)它們根本不包含干細胞，甚至就連活細胞都沒有。

干細胞療法可能會導致部分患者長出腫瘤。

干細胞療法有用，但有多大用處仍不確定。

求治心切

并非所有用于干細胞療法的干細胞都是真正的干細胞。一些實驗采用間充質(zhì)干細胞。這類細胞在骨髓中存在，它們對于制造和修復骨骼組織（例如軟骨、骨骼和脂肪細胞）來說很重要。但它們算不算干細胞？現(xiàn)在這個問題仍有很大爭議。就連率先命名間充質(zhì)干細胞的科學家也相信這類細胞應該被重新命名，因為這有助于避免對它們的潛力進行絕對化宣傳。

不過，這并非否認未來干細胞療法有可能幫助一些神經(jīng)疾病患者。帕金森病患者神經(jīng)變性的病灶相對明確——多巴胺能神經(jīng)元在中腦部位漸進性消失，因此中腦細胞置換有可能改善一些癥狀。日本京都大學一項實驗采用的是誘導多能性干細胞，即通過重組皮膚及其他細胞來讓它們恢復類似胚胎狀態(tài)。誘導多能性干細胞能變形為其他類型的細胞，比如多巴胺前驅(qū)細胞。在實驗中，日本科學家在患者頭顱左前方鉆洞，植入大約240萬個誘導多能性干細胞。這項研究將持續(xù)兩年。英國帕金森病專家對干細胞移植的前景表示樂觀，但強調(diào)英國對這方面研究的倫理和管理要求都很嚴格。

間充質(zhì)干細胞的使用尚存爭議。

科學家對干細胞療法在治療多發(fā)性硬化方面的興趣也很大。自身造血干細胞移植術（簡稱AHSCT）旨在替換或重啟人體免疫系統(tǒng)：高劑量化療清除患者現(xiàn)有免疫系統(tǒng)，然后運用采集自化療之前的患者自身干細胞重建免疫系統(tǒng)。目前對于多發(fā)性硬化的AHSCT療法已進入英國醫(yī)保，英國一些私人診所合法或不合法地提供這種治療，而有資格合法進行這種治療的大機構為數(shù)不多。該療法有侵入性，在全球范圍內(nèi)仍處于試驗階段，死亡率約為1/330。

也許你會問：既然干細胞療法已經(jīng)應用于多發(fā)性硬化，那么為什么其他神經(jīng)疾病沒有類似療法？科學家解釋說，多發(fā)性硬化有明確的免疫根基，因此采用骨髓移植治療這種疾病順理成章。而對于帕金森病等神經(jīng)退行性病變來說，免疫根基并不明確，自然不能這樣治療。盡管采用干細胞療法治療多發(fā)性硬化的前景誘人，這方面現(xiàn)有療效卻不盡如人意。

一些患者感到，因為臨床試驗過程太長，他們可能等不到積累大量療法有效的證據(jù)就沒命了。ALS患者在癥狀初次發(fā)作后3年內(nèi)就可能死亡。美國一名該病患者正在為干細胞療法爭取眾籌，他說：“我的呼吸功能只剩下32%，我說話困難，手腳都已失去控制。我一天之內(nèi)要戴呼吸面罩12～14小時……救救我呀！”那么，如此可憐的患者是否有權嘗試任何救命手段，哪怕這種手段由未受管理的診所提供？有科學家指出，這是一個兩難問題，再加上千細胞療法的潛在風險（包括導致腫瘤），可能會阻礙開展干細胞療法研究，因為一旦出問題，管理者就可能會禁止繼續(xù)進行這方面嘗試。這些科學家認為，對干細胞療法的嚴肅研究應該繼續(xù)推進，哪怕這些研究看起來進展緩慢。加強管理是對的，但與此同時，眾籌機構也應該負起責任，不安全或缺乏有效證據(jù)的干細胞療法不應該繼續(xù)獲得眾籌資金。

有科學家指出，一些眾籌平臺的確為患者提供了治療資金，讓他人為患者伸出援助之手，給患者以希望。但眾籌平臺不能傳播虛假信息。一些眾籌平臺辯解說，為患者及其家屬解決資金上的燃眉之急是平臺的責任，但平臺本身并無能力讓患者判斷自己該選擇何種治療。而在管理方要求眾籌平臺嚴格審查癌癥患者對未經(jīng)證明有效的療法和危險療法（例如“臭氧療法”和維生素輸液）的需求后，一些眾籌平臺已經(jīng)拒絕為患者在一些無資質(zhì)診所尋求治療籌款，并開始找專家評估一些干細胞療法引起的擔憂。例如，英國眾籌平臺“希望之樹”的醫(yī)療委員會向英國干細胞基金會尋求籌款項目建議。在其他所有治療手段對患者來說都無效的情況下，患者家屬轉向“希望之樹”為干細胞療法求助?！跋Ｍ畼洹币呀?jīng)幫助一些患者家人得到這方面籌款，但該平臺也有一些預防措施，比如在患兒家長不愿意考慮干細胞療法臨床試驗風險或其他治療手段的情況下，平臺會拒絕他們的籌款申請。

效果怎樣？

杰伊最終在杜克大學通過手臂插管接受了兩小時的干細胞輸入。他的媽媽茜帕說，她知道干細胞療法并不能治愈杰伊，杰伊不會在經(jīng)過這一治療后能跑能跳，但她希望他6個月后能坐起來。然而，就連她的這個愿望也未能實現(xiàn)。雖然杰伊的病情沒有明顯改善，但他的痙攣不再那么嚴重，他的知覺也有好轉，茜帕認為這就是很好的療效。但這真的是干細胞療法帶來的結果嗎？或許，隨著杰伊成長，他的病情自然會進一步好轉。也就是說，他的好轉并不見得是干細胞療法帶來的。畢竟，杰伊接受各種治療已有很長時間，誰也說不清其中哪種療法最有效。

干細胞療法在一些國家獲得批準。

在杜克大學進行的腦癱干細胞療法研究至今仍在進行中，但療效仍未達到期望值。2017年，63名腦癱患兒被隨機分成兩組，分別給予單次輸入干細胞治療或安慰治療。一年后，兩組患兒的運動功能改善情況并無統(tǒng)計意義上的差異。據(jù)稱，干細胞輸入量越多的患兒病情改善程度越高。但一名專家對此不予認同，原因是該研究的樣本規(guī)模小，同一組內(nèi)樣本可變性高，治療組與對照組療效區(qū)別不大，干細胞輸入量高的一組病情改善程度高得也不明顯。再結合杜克大學對兒童自閉癥的干細胞療法效果，該專家認為用臍帶干細胞治療兒科神經(jīng)系統(tǒng)病癥的療效并非顯著。

盡管如此，支持杰伊眾籌項目的英國“細胞撐起生命”臍帶血干細胞銀行至今依然在該行網(wǎng)站上稱：“在杜克大學進行的實驗證明，臍帶血能夠逆轉腦癱癥狀?！痹撔羞€稱，他們的目標是儲存每個申請者的臍帶血。該行對每個申請者的臍帶血儲存收費相對高昂。

杰伊在杜克大學的首輪治療效果不算明顯，但茜帕表示，如果能再度籌到款項，他們會讓杰伊接受更多次干細胞療法。與此同時，她和其他患兒家長將繼續(xù)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搜尋能拯救自己孩子的新療法?？梢栽O想，只要他們繼續(xù)這么做，干細胞診所必定會繼續(xù)許諾給他們希望。

干細胞療法

干細胞療法是指采用干細胞治療或預防疾病。最普遍采用的干細胞療法是骨髓移植，但有一些干細胞療法也采用臍帶血?？茖W家正在研發(fā)獲得干細胞的途徑，并且運用干細胞療法治療神經(jīng)退行性疾病、糖尿病、心臟病及其他一些疾病。科學家已經(jīng)成功分離和培養(yǎng)胚胎干細胞，采用體細胞核轉移產(chǎn)生干細胞，并且通過多種途徑產(chǎn)生了誘導多能性干細胞。但這些進展都激起了對干細胞療法的爭議，而這些爭議與人類克隆等問題有關。此外，有些機構營銷的基于存儲臍帶血的干細胞療法也引起爭議。

與這些爭議相比，科學家報告的一些干細胞療法研究成果更受世人關注一根據(jù)這些成果，多種迄今為止依然難以對付的醫(yī)學難題有可能被干細胞療法攻克。這里只舉一例。英國國王大學科學家2004年發(fā)現(xiàn)了一種為實驗鼠培育完整牙齒的方法，并且在實驗室里通過生物工程合成了人類牙齒，這就意味著可能找到了讓掉牙、缺牙者長出完整新牙的途徑。理論上，提取自牙病患者的干細胞可在實驗室里被誘導轉化為牙槽，牙槽被移植到牙齦三周后就能長出新牙。新牙與顎骨融合，釋放化合物促進神經(jīng)和血管與新牙連接。這一過程與人類剛長出成年牙齒時的情況類似。不過，該技術面臨許多難題，運用干細胞療法讓人長出新牙的設想至今仍未能實現(xiàn)。

干細胞療法成功案例

①把提取自胚胎的干細胞置入化合物溶液，創(chuàng)制一種專用于心臟的干細胞——心臟祖細胞。

②培養(yǎng)皿中的小片大約包含400萬個心臟祖細胞。

③小片被縫進一位68歲嚴重心臟病患者的心臟，目的是讓死亡組織區(qū)再生。

④半年后，該患者病情改善。這被視為干細胞療法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