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田 傅 宏
(1.南京理工大學 社會學系,江蘇 南京 210094;2. 南京師范大學 心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8)
國內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后,一時間,網(wǎng)絡社交媒體上關于武漢和武漢人的討論甚囂塵上,有人高呼“武漢加油”,也有人說“要把武漢人都隔離起來”,正如有自媒體在社交媒體上戲謔地說道:“線上:武漢加油!線下:把那個武漢人抓起來!”同樣對于武漢和武漢人,為什么網(wǎng)絡上會出現(xiàn)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對于武漢這座城市,為什么大家都抱有寬容之心,希望它盡快渡過難關、恢復生機,但對于個別可能攜帶病毒的武漢人,大家卻避之不及,甚至“喊打喊殺”?這種態(tài)度的差異,可能涉及積極心理學領域中的人際寬恕(interpersonal forgiveness)與群際寬恕(intergroup forgiveness)的差異。
近半個世紀以來,寬恕心理一直是積極心理學領域關注的熱點。早期對于寬恕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人際寬恕領域,即產生于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寬恕。人際寬恕指的是人際侵犯發(fā)生以后,被侵犯者對侵犯者消極因素(例如回避、報復等)的釋放過程,取而代之的是對侵犯者的同情和愛。[1]進入21世紀以后,學者們開始意識到,以往有關寬恕的研究和測量多集中于人際寬恕層面[2][3],然而侵犯并不僅僅發(fā)生于個體人際層面,同樣也會發(fā)生于群體層面。于是近年來,學者們圍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法西斯國家的侵略戰(zhàn)爭[4]、波黑地區(qū)的民族矛盾[5]、北愛爾蘭地區(qū)天主教徒與新教徒的宗教紛爭[6]等群體侵犯或沖突事件,開展了有關群際寬恕的研究。
相比于較為成熟的人際寬恕研究而言,群際寬恕的研究起步較晚,對于群際寬恕的界定也尚不完善,有研究者借鑒人際寬恕的概念界定,從消極因素(例如前文所述的回避、報復等)的減少和積極因素的提升(例如前文所述的同情、愛等)這一角度出發(fā),嘗試對群際寬恕的概念加以理解。例如Staub[7]指出,群際寬恕指的是群體成員對于曾經(jīng)侵犯過本群的外群體所具有的報復感、憤怒感以及不信任感的減少,同時有意識地去理解、接近對方群體并積極地參與到對方群體中去的行為。無論如何對群際寬恕進行界定,學者們普遍認為,群際寬恕是和人際寬恕不一樣的一種心理過程,Swart等學者[8]認為,兩者的區(qū)別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第一,人際寬恕源自個體之間的人際互動,而群際寬恕則發(fā)生于群體之間,后者通常伴隨有較為明顯的政治色彩;第二,人際寬恕通常出現(xiàn)在冒犯者的真誠道歉之后,相反,群際寬恕發(fā)生之前的道歉通常是官方層面的,這種道歉的真誠程度不得而知;第三,人際寬恕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個體間冒犯所造成的傷害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退,但群體冒犯造成的傷害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消除的,例如“南京大屠殺”歷史事件造成的創(chuàng)傷記憶,直到今天還深深地影響著南京市民,乃至全國人民[9];第四,在人際寬恕中,冒犯者與被冒犯者的身份比較容易界定,而在群際寬恕中,面對不同群體間的沖突和紛爭,有時很難界定到底哪一方是冒犯者,哪一方是受害者。
然而,盡管學者們一致認為,人際寬恕與群際寬恕是不一樣的心理過程,但尚未有研究對這種差異加以證實。本研究基于新冠肺炎疫情,考察人際寬恕(即人們對于攜帶病毒并造成病毒傳播的武漢人即某個武漢人這一個體的寬恕)和群際寬恕(即人們對于整個武漢人群體的寬恕)的差異,并由此分析此次疫情背景下的社會心理。
由于疫情期間無法開展現(xiàn)場問卷發(fā)放與收集,故此次調查全程通過網(wǎng)絡形式開展。又因為研究涉及參與者對于武漢地區(qū)的群際寬恕調查,故網(wǎng)絡問卷調查全部針對非湖北省居民開展。從2020年1月24日至2020年2月20日期間,共發(fā)放網(wǎng)絡問卷293份,回收有效問卷284份,涉及江蘇、浙江、山東、上海、廣東、山西、河南、陜西等八個省、直轄市。其中,男性130人,女性152人,另有2人未填寫性別;除2人未填寫年齡信息,其余研究對象年齡分布在17~60周歲之間,平均年齡28.26歲,標準差1.54歲。
本研究過程中使用的工具和材料主要包含以下幾個:
1.人際寬恕問卷
本研究選取了Rye編制的寬恕問卷(The Forgiveness Scale),用于測量個體受到侵犯后在情緒、認知和行為等方面的反應。該問卷的原始版本包含16道題目,經(jīng)過Rye等人[10]的修訂,新版本包括15道題目,每道題目均采用1~5分計分,其中“1”表示“完全同意”,“5”表示“完全不同意”。題目中既包括積極反應的題目,例如“如果遇到曾經(jīng)傷害我的人,我會平靜對待”;也包括消極反應的題目(即反向計分題目),例如“我會考慮如何去報復傷害我的人”。15道題目得分相加后,總分越高表示參與者的人際寬恕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該問卷的內部一致性系數(shù)為0.942(基于背景故事1)和0.969(基于背景故事2)。
2.群際寬恕問卷
本研究選取了Moeschberger等人在研究北愛爾蘭地區(qū)天主教徒與新教徒的宗教紛爭與群際寬恕問題時所編制的群際寬恕問卷[6],并在研究中將原始問卷所涉及的群際沖突背景改成了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具體背景內容詳見下文“背景故事”的介紹。該問卷包含7道題目,所有題目從屬于單一維度,每道題目均采用1~5分計分,其中“1”表示“完全同意”,“5”表示“完全不同意”。將其中四道反向計分的題目進行反向計分后,所有題目得分相加,總分越高表示參與者的群際寬恕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該問卷的內部一致性系數(shù)為0.956(基于背景故事1)和0.950(基于背景故事2)。
3.背景故事材料
無論是人際寬恕還是群際寬恕,都是以侵犯為前提的。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武漢群體對于其他地區(qū)群體的“侵犯”。此外,為設置人際侵犯的背景,研究過程中使用了以下兩則背景故事:
背景故事1:武漢市民小王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被感染患病,但由于潛伏期的存在,他自己并不知情,而且彼時武漢尚未開始實施城市管控(即俗稱的“封城”政策),所以小王仍然按照原計劃乘坐火車回老家過年。在火車上,由于你和小王的座位臨近,也不幸被傳染。
背景故事2:武漢市民小王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被感染患病,當發(fā)現(xiàn)自己出現(xiàn)咳嗽、發(fā)燒等癥狀時,為趕在武漢實施城市管控(即俗稱的“封城”政策)之前回老家過年,小王通過吃退燒藥的方法躲過了火車站的體溫監(jiān)測?;疖嚿?,由于你和小王的座位臨近,也不幸被傳染。
以上兩則背景故事內容相似,但故事主人公的“侵犯意圖”有所差異,故事1的主人公屬于“無意傷害”,故事2的主人公屬于“有意傷害”。此外,從“代表性啟發(fā)”的角度來看,群體成員的個體行為也會影響外群體成員對于該群體的整體認知[11],因此從理論上而言,背景故事中“小王”的行為除了會影響背景故事的讀者對于“小王”行為意圖的判斷,同時也會影響讀者對于“小王”所在的整個武漢群體的認知。但無論是對于個人而產生的人際寬恕,還是對于群體而產生的群際寬恕都會受到侵犯意圖的影響[12] [13],即當侵犯者是無意侵犯時,被侵犯者的寬恕水平相對較高,反之則較低。故此處引入“傷害意圖”這一變量,設置“有意傷害”和“無意傷害”兩則背景故事,以“無意傷害”條件下的寬恕水平作為基線來比較兩種寬恕水平的變化。
由于疫情期間無法開展現(xiàn)場問卷發(fā)放與收集,故此次調查全程通過網(wǎng)絡形式開展。正式研究開始之前,為確定“傷害意圖”變量設置的有效性,首先通過網(wǎng)絡邀請158名大學生基于背景故事對以下兩個內容用0~10分進行評分:一是兩則背景故事中“小王”的行為意圖,其中“0”表示“完全無意”,“10”表示“完全有意”。二是面對此次疫情,整個武漢地區(qū)和武漢市民對此需要負多大的責任, 其中“0”表示“完全無責任”,“10”表示“需要負完全的責任”。
具體而言,首先請這些大學生閱讀一則背景故事,閱讀完畢后,要求每人花30秒時間想象,如果按照背景故事的描述,這次患病會給他在生活、健康等方面造成哪些不利的影響,然后按照要求用0~10分進行評分。評分完畢后,要求其閱讀另一則背景故事,閱讀完畢后,同樣要求每人花30秒時間想象,如果按照背景故事的描述,這次患病會給他在生活、健康等方面造成哪些不利的影響,然后再次用0~10分進行評分。為避免順序效應的影響,設置約一半的大學生(N=81,51.27%)先閱讀背景故事1,再閱讀背景故事2;另一半大學生(N=77,48.73%)先閱讀背景故事2,再閱讀背景故事1。
正式研究開始后,第一步,通過網(wǎng)絡招募的形式征集參與者,與自愿參與者取得聯(lián)系并確認其基本信息后,符合要求者即成為研究被試,并通過網(wǎng)絡向其發(fā)放問卷。第二步,問卷填寫過程中,要求被試先閱讀一則背景故事,閱讀完畢后,要求被試花30秒時間想象,如果按照背景故事的描述,這次患病會給他在生活、健康等方面造成哪些不利的影響。想象完畢后,要求被試分別針對背景故事中的“小王”和武漢市民群體填寫人際寬恕和群際寬恕問卷。第三步,要求被試閱讀另一則背景故事,閱讀完畢后,同樣花30秒時間想象,如果按照背景故事的描述,這次患病會給他在生活、健康等方面造成哪些不利的影響。想象完畢后,再次要求被試分別針對背景故事中的“小王”和武漢市民群體填寫人際寬恕和群際寬恕問卷。最后,請被試檢查問卷填寫情況,并反饋問卷填寫結果。
為避免背景故事閱讀中順序效應的影響,研究過程中設置約一半被試(N=130,45.77%)先閱讀背景故事1,再閱讀背景故事2;另一半被試(N=154,54.23%)先閱讀背景故事2,再閱讀背景故事1。此外,為避免問卷填寫過程中的人際寬恕問卷和群際寬恕問卷填寫順序對結果的影響,研究過程中隨機安排向被試發(fā)放問卷的順序。結合以上安排,研究過程中被試閱讀背景故事和填寫問卷的順序及對應的人數(shù)如表1所示。
表1 閱讀背景故事及填寫問卷的順序及對應的人數(shù)
表格中“故事1”表示閱讀背景故事1,“故事2”表示閱讀背景故事2,“人際”表示填寫人際寬恕問卷,“群際”表示填寫群際寬恕問卷。
如前文所述,為確定“傷害意圖”變量設置的有效性,首先通過網(wǎng)絡邀請158名大學生對兩則背景故事中“小王”的行為意圖和整個武漢地區(qū)對疫情擴散需負的責任用0~10分進行評分。相關樣本t檢驗結果顯示:兩則背景故事中“小王”的行為意圖差異顯著(t=-28.437,p=0.000,Cohen’s d=3.297),背景故事2中“小王”行為(M2-個體=7.899,SD2-個體=1.442)的有意程度顯著高于背景故事1(M1-個體=2.487,SD1-個體=1.819);基于兩則背景故事,參與者對于整個武漢地區(qū)需負責任的認知差異顯著(t=-5.294,p=0.000,Cohen’s d=0.307),背景故事2中武漢地區(qū)需負的責任(M2-群體=5.310,SD2-群體=1.891)顯著高于背景故事1(M1-群體=4.747,SD1-群體=1.774)。以上數(shù)據(jù)結果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傷害意圖”變量的設置是有效的。
相關樣本t檢驗結果顯示,不同意圖條件下,被試的人際寬恕水平差異顯著(t=-23.111,p=0.000,Cohen’s d=1.485),“無意”條件下的人際寬恕水平(M無意-人際=48.373,SD無意-人際=13.680)顯著高于“有意”條件(M有意-人際=31.285,SD有意-人際=8.804),一定程度上說明被試對于無意侵犯者的人際寬恕水平更高。
相關樣本t檢驗結果顯示,不同意圖條件下,被試的群際寬恕水平差異顯著(t=-6.729,p=0.000,Cohen’s d=0.109),“無意”條件下的群際寬恕水平(M無意-群際=24.060,SD無意-群際=6.463)顯著高于“有意”條件(M有意-群際=23.359,SD有意-群際=6.335),一定程度上說明被試對于無意侵犯者的群際寬恕水平更高。
盡管結果顯示,無論是人際寬恕還是群際寬恕,無意條件下的水平都顯著高于有意條件,但進一步考察檢驗的效應量可以發(fā)現(xiàn),人際寬恕的效應量指標Cohen’s d=1.485,群際寬恕的效應量指標Cohen’s d=0.109。根據(jù)Cohen[14]提出標準,Cohen’s d小于0.2表示“小的效應量”,Cohen’s d在0.2~0.5之間表示“中的效應量”,Cohen’s d大于0.8表示“大的效應量”。故人際寬恕的差異確實較為顯著,但群際寬恕的差異仍值得商榷。
圖4 人際寬恕與群際寬恕在不同傷害意圖條件下的變化趨勢差異
由于人際寬恕和群際寬恕的測量使用的是不同問卷,本質上是兩個獨立的單因素組間設計,故不能直接進行2(人際寬恕、群際寬恕)×2(有意、無意)的方差分析??紤]到人際寬恕和群際寬恕問卷的題目均為5級評分,為進一步考查人際寬恕和群際寬恕在不同意圖條件下的差異,將問卷總分除以每個問卷的題目數(shù)量,將分數(shù)轉化成每道題的平均分,以便同時放入圖1中進行較為直觀的比較。因此,此處僅能比較人際寬恕與群際寬恕在不同傷害意圖條件下的變化趨勢差異,不能直接比較兩者的水平差異。
由圖1不難看出,對于人際寬恕而言,在無意傷害條件下,人際寬恕的水平要高于有意傷害;但對于群際寬恕而言,兩種條件下的水平差異并不明顯(對應前文所述效應量較小)。
結合數(shù)據(jù)結果和圖1可以看出,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被試對于個別攜帶病毒并放任病毒傳播的武漢人的人際寬恕與對于整個武漢地區(qū)的群際寬恕確實存在差異。其中,人際寬恕水平會隨著傷害意圖的變化而變化,即在無意傷害條件下,人際寬恕的水平要高于有意傷害;但對于群際寬恕而言,兩種條件下的水平差異并不明顯。對此,可以做以下分析。
本研究顯示,人際寬恕確實受到傷害意圖的影響。在人際交往中,個體通過理解他人行為的意圖來對他人的行為進行判斷、歸因和預測,并在此基礎上做出自己的行為反應,人際寬恕行為亦是通過這一過程而產生的。[12]眾多的研究都傾向于認為,人們對于有意傷害行為的譴責遠遠強于無意傷害行為[15][16],這也和本研究的發(fā)現(xiàn)是一致的。這一結果不僅僅在問卷研究和行為研究中得到證實,也被人際寬恕的腦功能和生物學研究所證實[17],正如李佳[12]的研究顯示,在理解他人行為的意圖并隨之產生寬恕行為的過程中,與個體“心理理論”(1)心理理論(theory of mind)是兒童發(fā)展心理學中的重要概念,指的是兒童對信念和愿望等基本心理成分的理解,以及兒童關于這些心理成分與知覺輸入和行為如何相互影響的知識,是個體對他人心理狀態(tài)及其與他人行為關系的推理或認知。腦區(qū)有高度相關的右側顳頂聯(lián)合區(qū)、左側額下回、左側輔助運動區(qū)等腦區(qū)會被明顯激活。Weiner[16]對此的解釋是,是否能夠站在侵犯者的角度去考慮侵犯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個體做出寬恕或報復的決定,個體既會因為缺少共情能力(即站在對方視角考慮問題的能力)而選擇報復對方,也會由于對他人行為意圖的理解而選擇寬恕對方。因此,如本研究所示,當受害者意識到侵犯者的行為是故意的時,對其的寬恕水平就會隨之降低;相反,當參與者站在背景故事1中“小王”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時,就會從“無意”傷害的角度出發(fā)選擇寬恕他。
與人際寬恕不同,本研究的數(shù)據(jù)顯示,此次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對于武漢地區(qū)和武漢市民的群際寬恕并不受到傷害意圖的影響,表現(xiàn)出與人際寬恕不一樣的變化趨勢。該結果與以往研究存在一定的差異,在以往有關群際寬恕的研究中,群際寬恕水平會受到傷害意圖的影響,即有意傷害對應的群際寬恕水平更低[13],但是本研究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新冠肺炎疫情下,民眾的群際寬恕水平并不受傷害意圖的影響。對此,可以從認知、情緒、行為等多重因素進行分析。
1. 認知因素
群際寬恕受到認知因素的影響。其中,低人性化觀念和內群偏向性是影響群際寬恕的重要認知因素,前者指的是本群體成員認為侵犯群體成員缺乏人類所必備的高級情感(例如道德情感等),這種觀念將外群體成員看作是非人類群體,從而產生憎恨心理,進而阻礙群際寬恕的產生[18];后者指的是成員對本群體的觀念和行為更加認同,而對外群體的觀念和行為則抱有負性偏見,研究表明內群偏向性與群際寬恕存在顯著的負相關。[19]此次疫情暴發(fā)之后,在集體主義價值觀和愛國主義教育的影響下,絕大部分中國人并沒有將“武漢”看作是外群體,而是選擇患難與共,并且慷慨解囊捐錢捐物,支援武漢戰(zhàn)“疫”。從這個角度而言,沒有低人性化觀念和內群偏向性的影響,人們對于武漢的群際寬恕水平也隨之提升。
2. 情緒因素
群際寬恕也會受到一些情緒因素的影響,其中憤怒和共情兩個因素較為典型。在眾多的群體情緒中,群體憤怒被看作是預測群體寬恕的最為有效的指標[20];而另一項研究也發(fā)現(xiàn),個體對群體侵犯事件的憤怒水平越高,其對于侵犯群體的群際寬恕水平也就越低。[21]就此次新冠肺炎疫情而言,疫情的感染率,尤其是非湖北地區(qū)的感染率并非很高,而此次研究的參與者之中也無一人自身或直系親屬被感染,這也使得人們對于武漢地區(qū)的憤怒情緒更多地被對武漢地區(qū)、對被感染者的同情所取代,故此群際寬恕水平也隨之升高。
此外,除了具體的情緒,共情(empathy)作為一種情緒能力,也被看作是影響群際寬恕的群體情緒因素之一。共情可以促進人們對對方情感狀態(tài)的深入理解和體驗,從而改善受害群體對侵犯群體的敵對情緒和報復態(tài)度,有助于引發(fā)群際寬恕。[21][22]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下,共情被看作是中國人精神結構的高級成分[23],莊子能從魚的角度探尋魚之樂、成語惻隱之心等都是傳統(tǒng)文化中對于共情的推崇,作為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中國人,在此等非常之時能夠站在武漢人的角度考慮疫情,意識到絕大部分武漢市民都不會故意傳播病毒,認識到武漢市民目前所面臨的困難,也就改善了其他地區(qū)市民對于武漢市民群體的敵對情緒,從而使得群際寬恕水平提升。
3. 行為因素
群際寬恕還會受到一些行為因素的影響,其中群體道歉和群體接觸被認為是影響群際寬恕的兩個重要的行為因素。Azar等人的研究發(fā)現(xiàn),道歉行為在群際寬恕過程中具有積極的作用。[24]Philpot和Hornsey[25]進一步發(fā)現(xiàn),相比官方的道歉,對方成員在個體層面上的道歉更能促進群際寬恕的產生。此外,群體接觸可以有效地減少對侵犯群體消極的感知,增加對其的多樣化認知,由此分解對整個外群體形成的負向情感,促進群際寬恕的產生。[25][26]在人口流動越發(fā)頻繁的今天,即使沒有去過武漢,每個人周圍也或多或少地有一些來自武漢的親屬、好友、同事、同學等,與他們的接觸與交流能夠有效地減少對武漢群體消極的感知和對武漢群體的消極刻板印象,這些亦是提升其他地區(qū)市民對于武漢市民群際寬恕水平的重要因素。
本研究通過不同意圖條件的對比,探討新冠肺炎疫情下人際寬恕與群際寬恕的差異?;仡櫿麄€研究,有以下幾個方面還有待于進一步完善:第一,不同背景故事所表達出的群體層面?zhèn)σ鈭D的差異性值得商榷。如研究結果部分所述,基于兩則背景故事,參與者對于整個武漢地區(qū)需負責任的認知差異顯著,然而差異檢驗的效應量值(Cohen’s d=0.307)并不高,僅處于“中等效應量”的臨界值附近,這提示差異的真實性值得進一步探討。因此,本研究中群際寬恕在不同傷害意圖條件下不存在差異的結論,也可能源于此,即被試對于整個武漢地區(qū)對疫情擴散所需負責任的認知不存在顯著差異。第二,網(wǎng)絡調查存在局限性。囿于疫情限制,本次研究完全通過網(wǎng)絡形式開展,沒有統(tǒng)一的指導和問卷填寫,可能導致測驗的標準化程度降低。第三,樣本量較小,樣本代表性需要進一步提升。此次疫情影響范圍廣,但由于取樣時間較短,加之被試填寫問卷需要一對一指導,故本次研究抽取的樣本量較小,樣本的代表性有待提升。
此外,群際寬恕是寬恕研究的新興領域,除了考察其與人際寬恕的差異以外,后續(xù)研究也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一步關注該領域:
第一,豐富研究的文化背景。當前,群際寬恕研究的文化背景比較單一,已有的群際寬恕的研究大多基于西方背景,例如二戰(zhàn)受害國對于德國的群際寬恕[27]、波黑地區(qū)的民族矛盾[5]等。然而,寬恕具有很強的文化特質,在東西方文化中有較大差異[28],因此西方研究的結論很難直接推論到東方文化中,本研究的發(fā)現(xiàn)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這一點,因此,基于不同文化背景開展群際寬恕的研究是今后研究應當關注的問題之一。
第二,完善研究的測量工具。當前群際寬恕的研究主要通過問卷測量的形式開展,但與個體人際層面的寬恕測量已有較多、較成熟的問卷不同,群際寬恕領域的測量工具尚不多,且內容和層次較為簡單,甚至有研究僅僅通過一道題來測量被試的群際寬恕水平。[29]此外,已有的群際寬恕問卷往往帶有較強的情境性,很難跨情境應用。因此,開發(fā)與完善群際寬恕的測量工具亦是今后研究的內容之一。
第三,開發(fā)干預的方法模式。絕大多數(shù)群際寬恕的研究都認為,群際寬恕有助于緩解沖突雙方的矛盾,因此研究者們也關注到了群際寬恕的干預提升。然而,群際寬恕的干預尚處于探索階段,例如幫助雙方更好地認識沖突帶來的傷害,促進寬恕的發(fā)生[7];通過相應的組織在群體水平上對寬恕的進程積極介入[30];通過相關的教育或者活動增加群體間的接觸以及對外群體的多樣性認識[31];等等。但總體而言,這些實踐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模式。此外,為數(shù)不多的干預實踐集中于國家或民族內部的矛盾,群體成員接觸較多,國家可以進行有效的調控。但是國家間的沖突則帶有更多政治色彩,民眾相互接觸的機會少,因此不同國家間群際寬恕干預的方法值得深入思考。
分析至此,回到文章開頭援引的一些自媒體在網(wǎng)絡上的聲音:“線上:武漢加油!線下:把那個武漢人抓起來!”這些言論看似戲謔,實質上卻表現(xiàn)出了在疫情背景下人們對于武漢的心聲:對于個別只顧一己私利,不顧他人安危而放任病毒傳播的人,無論是普通民眾還是法律都不允許;而對于武漢地區(qū)和絕大部分武漢市民,全國人民都會對其抱有寬容之心,祈禱他們能夠渡過難關。正如2020年1月26日,南京市委、市政府在接受抵達南京的湖北籍滯留旅客時的表態(tài)所言:“我們防的是病毒,不是武漢人!”相信在全國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我們一定能夠取得戰(zhàn)“疫”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