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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星(六)

    2019-02-06 04:00容光
    花火B(yǎng) 2019年11期
    關(guān)鍵詞:老梁望遠(yuǎn)鏡

    上期回顧:

    在喬野的暗示之下,羅學(xué)明得知其新書為何滿是污漬的始末。為了讓徐晚星承認(rèn),羅學(xué)明假意向辛意旁敲側(cè)擊,隨后如愿讓徐晚星承認(rèn),并且使得她與喬野換了課本……

    新浪微博:@容光十分小清新

    辛意和徐晚星是同桌,也是鄰居,在清花巷里還住對門,從小就認(rèn)識。

    只可惜雖是鄰居,兩人的關(guān)系一直沒有熟起來。

    原因之一:辛意的父母對她十分嚴(yán)格,給她從小就報了各種文化補(bǔ)習(xí)班、舞蹈班、古箏課……反正徐晚星在外面當(dāng)野孩子的時間里,辛意一直在家和少年宮之間奔波,勤勉地學(xué)習(xí)著,自然也沒有多少機(jī)會和徐晚星熟起來。

    原因之二:對于苛刻的辛意父母來說,哪怕女兒有時間,徐晚星這樣的野孩子也是不值得結(jié)交的。別說從小就調(diào)皮搗蛋了,不論什么時候見到她,都跟只泥猴子似的,半點沒有淑女氣質(zhì)。自家孩子才不能變成這樣呢。

    于是兩人真熟起來時,已經(jīng)是高中成為同桌以后了。

    徐晚星迷迷糊糊地打著盹,直到被對面的動靜吵醒。

    老巷子本就不隔音,何況這是清花巷最窄的一頭。從辛意的窗口到徐晚星的窗口,距離也就兩米多,誰家沖個廁所,另一家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從睡夢中醒來,聽見辛意的父親在大聲說話。

    “作業(yè)做完了嗎?這才幾點,就開始趴在這兒睡覺?”

    辛意的聲音很微弱:“都做完了,本來只是想休息一下,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

    “做完了?做完了就可以睡覺了?你看看誰家孩子上高中了,八點半就能睡覺的?哦,就你累,就你想休息。你腦子本來就不好使,這么好逸惡勞下去,你能考上什么好大學(xué)?”

    “爸,我只是覺得有點累,以前沒有這么早睡過,以后也不會——”

    “凡事有一就有二,你還敢狡辯?”

    ……

    徐晚星看見男人有些猙獰的面孔,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而她這點動靜也被對面捕捉到了,辛爸爸眉頭一皺,唰的一聲拉上窗簾,可罵聲半點沒減。

    天色已晚,最后一絲白晝的光也消失在地平線。

    從房頂傳來細(xì)微的聲響,下一秒,有只野貓姿態(tài)優(yōu)雅地落在窗臺上,然后輕車熟路地躍進(jìn)書房。

    那只貓黃白相間,是她的老相識,也是這附近眾多的野貓里和她關(guān)系最好的一只。

    徐晚星心不在焉地下樓,打開冰箱找吃的,找到了一袋拆封的餅干和一盒用保鮮盒封好的蓋飯。蓋子上還貼著便利貼:全給我吃光,一粒米都不許留下!

    她把飯盒放進(jìn)微波爐,擰了一圈,等了一會兒,然后抱著飯盒和餅干咚咚咚地跑回樓上。

    阿花還在窗臺等她,看見她的身影,喵了一聲,迫不及待地跳到她腳邊,貪婪地望著她手里的餅干。

    夜色里,窗外吹來略帶涼意的晚風(fēng),一人一貓蹲坐在桌前吃飯。

    風(fēng)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對門的爭吵,說是爭吵也實在算不上,畢竟辛意膽小怕事,從不敢反駁父母,那最多不過是單方面的斥責(zé)。

    起初只是辛意的父親在責(zé)罵她偷懶睡覺,后來母親也加入了,說她腦子笨,從來都不能一心二用。高二不過是學(xué)習(xí)緊張了一點,她就連練古箏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了,十級連考兩次都沒考過,簡直太丟人了。

    辛意的聲音很少響起,也不是不為自己爭辯,只是每逢開口,說不了兩句就被打斷。

    強(qiáng)勢的父母因為太過嚴(yán)苛,造就了軟弱的子女,不僅軟弱,甚至連反抗的能力都快失去。

    徐晚星越聽越生氣,一想起辛意那蒼白瘦弱的小臉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最后把飯盒往桌上一放,噌地站起身來。

    阿花嚇了一大跳,喵嗚一聲躲進(jìn)桌子下面,瞪大了眼睛觀察她。

    飯盒的主人忘記了便利貼上的囑咐,剩下了一小半的飯,扭頭咚咚咚地跑下樓,跨過窄巷,開始大力拍門。

    砰砰砰,辛意家的屋門被拍得震天響。

    樓上的父母正生氣,聽見這種沒禮貌的敲門聲就更是火大。男人扯著嗓門兒吼了句:“誰???拍壞了賠門嗎!”

    門一開,男人愣住了。

    門外,住在對面的小姑娘眼神冰冷地站在巷子里,聲音比表情還要冷:“叔叔,麻煩您聲音小點吧。這是清花巷,不是什么別墅區(qū),您以為您家安了十級隔音設(shè)備呢,站窗口就開始罵街了?”

    辛家和徐家雖然住對門,平日里撞見了也是不好不賴地打個招呼,兩個大老爺們兒不對付,關(guān)起門來誰也看不上誰。

    姓辛的眉頭一豎,指著徐晚星:“小小年紀(jì),說話這么沖,還懂不懂禮貌了?”

    徐晚星針鋒相對:“您也一大把年紀(jì)了,罵起街來也不管不顧、影響左鄰右舍,咱倆這不是半斤八兩嗎!”

    簡直是火上澆油!

    “你爸呢?讓他來管教管教你。你家的事我一個外人不好插手,我家的事也跟你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你打哪來回哪去,少跟我啰唆!”

    男人抬手欲關(guān)門,卻被徐晚星一腳給卡住。

    “您管教女兒,我的確插不了嘴,但我在對面都聽不下去了?!毙焱硇侨虩o可忍,“她上星期周考考了全班第二,您夸過一句沒?她每天做完作業(yè),您還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練習(xí)題逼她寫,寫完阿姨又逼著她練古箏,她還能不能喘口氣了?有你們這么逼孩子的?到底是生了個孩子,還是生了個奴隸?她的情緒你們半點不在乎,全在乎自己的面子去了,這也配為人父母?!”

    巷子里不隔音,又全是多年的街坊鄰居,一丁點動靜也能引來眾人矚目。

    不少人推開窗來看,還有街坊怕小姑娘和大男人鬧起來吃虧——畢竟姓辛的有過前科,曾經(jīng)喝醉酒了對老婆孩子都不客氣過。

    于是很快,大爺大媽們拿蒲扇的拿蒲扇,穿圍裙的穿圍裙,這就出來勸了。

    姓辛的自覺面上無光,破口大罵。

    徐晚星呢,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人家罵得越起勁,她越是采取反彈的攻勢,一個釘子一個眼,都給懟了回去。

    比如,男人罵她沒家教,她就認(rèn)真點頭:“要是有家教的都跟您這樣,那我必須沒家教?!?/p>

    男人罵她“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她就認(rèn)真反問:“我是狗,您是耗子?”

    男人暴跳如雷:“你再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

    徐晚星咂舌:“那可不得了?!迸ゎ^就沖大爺大媽們說,“勞煩爺爺奶奶們幫我做個證,要是今晚我真受傷了,讓我爸管辛叔叔要醫(yī)藥費去!”

    末了,她還沖男人笑:“您放心,我家教不好,一準(zhǔn)兒訛得您傾家蕩產(chǎn)。”

    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場鬧劇鬧了將近二十分鐘,最后才在街坊的勸解下落幕。

    辛意被母親拘在家中出不來,男人最終顏面無存地關(guān)門回家。

    大爺大媽們一邊念叨徐晚星“熱心腸是好事,但也別惹火燒身啊”?“那姓辛的一向這樣,你幫小意也幫不了一輩子”,一邊也散了。

    徐晚星沖著辛家大門翻了個白眼,罵痛快了,也思忖著他們大概是沒力氣去折騰心意了,這才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回家,余光卻掃見不遠(yuǎn)處有個身影。

    本該人去巷空,可不遠(yuǎn)處那盞昏黃暗淡的路燈下卻站著個人,上身是白色衛(wèi)衣,下著藍(lán)色運動褲,挺拔又眼熟。

    喬野站在那里,顯然已經(jīng)將剛才的一出鬧劇盡收眼底。

    呵,真是狹路相逢。徐晚星還惦記著抽屜里那一堆臟兮兮的書,一見仇人,氣不打一處來。

    “怎么,看熱鬧看得很爽???”她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沒什么好臉色。

    可意料之中的擠對并沒有出現(xiàn),喬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頓了頓,才不緊不慢說了句:“口才不錯?!?/p>

    徐晚星一愣,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你說什么?”

    “我說,看來你爸那天在我家說的那堆優(yōu)點,也不全是唬人的。至少俠義心腸、樂于助人,還是會曇花一現(xiàn)的?!?/p>

    徐晚星怒道:“我爸從來不唬人好嗎?!”

    “那尊敬師長、遵紀(jì)守法、刻苦學(xué)習(xí)?”喬野哂笑,“如果跟班主任叫板算尊敬師長,聚眾賭零食算遵紀(jì)守法,你爸說的確實挺真實。”

    “……”

    徐晚星暴怒:“不許你說我爸壞話!”

    “你誤會了?!眴桃霸频L(fēng)輕地說,“我一點也沒有說他壞話的意思?!?/p>

    “呵呵,是嗎?”騙鬼呢!

    徐晚星正欲反駁,就看見下一秒,喬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坦然道:“是真的。我明明是在說你壞話?!?/p>

    “……”

    附近又有大爺大媽探頭來看,徐晚星也怕老徐回來,聽說自己先跟對門吵,吵完了又跟新搬來的吵,那才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她索性狠狠地剜了喬野一眼。

    “我告訴你,喬野,今天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咱們的戰(zhàn)場在學(xué)校。來日方才,咱倆沒完!”

    說完,徐晚星揚長而去。

    清花巷的另一頭,喬野拎著醬油回家了。

    喬媽媽在廚房忙活,聽見聲音,問他:“怎么去了這么久?”

    喬野把醬油遞給她,說:“看了場熱鬧?!?/p>

    可不是嗎。有徐晚星在的地方,似乎永遠(yuǎn)都那么熱鬧。她和她的名字一樣,出現(xiàn)的時候永遠(yuǎn)都是最受人矚目的存在,雖然她的受人矚目一般說來都不是什么正面含義。

    夜里,喬野看書看到一半,去客廳接水,無意間聽見父母提到了徐晚星,腳下一頓。

    夫妻倆吃過晚飯后,出門散了個步,顯然已經(jīng)聽說了今天巷子里的鬧劇。

    喬媽媽說:“這巷子里魚龍混雜的,我看也沒老李當(dāng)初說的那么好?!?/p>

    孫映嵐是蓉城人,當(dāng)初就不愿意搬來清花巷,說這里環(huán)境不好,可禁不住喬慕成樂意。

    “我看這里民風(fēng)淳樸,大家都不是什么勢利眼,挺好。”

    孫映嵐瞥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想和老李住得近點。”

    ……

    喬野站在飲水機(jī)前,默然喝了杯水,轉(zhuǎn)身回到臥室。

    他拿起看到一半的英文原著,卻十分鐘都沒有翻頁,最后又扔下了,頓了頓,打開了左手邊的抽屜。

    在一只裝滿信箋的鐵盒最下方,有一只倒扣著的相框。

    他拿出相框,翻過來,怔怔地看了很久。

    相片上有個女人,懷中抱著個兩三歲的男孩子,對著鏡頭笑得燦爛至極。大人和孩子的眉眼依稀能看出重合之處,都有一雙自然帶笑、微微上挑的眼睛。

    沒能去夜市幫父親守攤的第一夜,徐晚星閑得慌,趴在窗戶上夜觀星象。

    后來想到第二天要去學(xué)校面對喬野那堆破爛書,她決定養(yǎng)精蓄銳,好好睡覺。她有預(yù)感,明日或有撕×大戰(zhàn)。

    睡得很早的徐晚星,醒得比往常早很多。她本想再賴會兒床,可翻來覆去都睡不著,索性爬起來煮了兩只雞蛋,又沖了一杯牛奶,破天荒地吃了個早飯,居然還有充足的時間晃悠去學(xué)校。

    抵達(dá)教室時,里面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人。

    看見徐晚星的一瞬間,大家都驚了。這位從來不是遲到就是踩點來的曠課大神,今天竟然來得如此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徐晚星隨手抽過桌上的書,朝著春鳴就是一個假動作:“看什么看,沒見過人早到?”

    春鳴神情嚴(yán)肅地站起身來,啪啪鼓掌。

    徐晚星:“等一下,你幾個意思?”

    “有生之年看見你終于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無以言表的欣慰。”

    這一下,徐晚星手里的課本實打?qū)嵉芈湓谒竽X勺上。

    早起就能早到,早到就不用被罰下蹲。

    學(xué)生們陸陸續(xù)續(xù)來齊了,在早自習(xí)開始前五分鐘,羅學(xué)明就拿著課本來到教室。他也不急,先在走廊上眺望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然后一口一口品味著保溫杯里的枸杞茶,最后聽見鈴聲響起時,才不緊不慢地踏進(jìn)教室。

    下一秒,有人從后門進(jìn)來,喊了聲“報告”。

    羅學(xué)明壓根兒沒抬眼,習(xí)以為常地指著門外,說出眾人都耳熟能詳?shù)哪蔷湓挘骸靶焱硇牵呃壬?,一百個下蹲。”

    這是(3)班的規(guī)矩,遲到的人都得去走廊上做完一百個下蹲才可以進(jìn)來。而在這條規(guī)矩定下之后,一個月里總有那么三十天,這句話的前綴固定為“徐晚星”三個字。

    教室里安靜了片刻。

    片刻后,角落里的少女懶洋洋地舉起手來:“我在這兒呢,羅老師?!?/p>

    ?

    羅學(xué)明一愣,抬頭看去,徐晚星確實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那么今天遲到的是……

    門口,辛意站定不動,低聲說:“羅老師,該做下蹲的是我?!?/p>

    她的眼睛還有些腫,不知是沒睡好還是熬了夜。

    羅學(xué)明詞窮,費解地看看徐晚星,再看看辛意。該遲到的沒遲到,從不遲到的遲到了,這事兒吧,挺離奇。

    停。什么叫“該遲到的沒遲到”?徐晚星怎么就該遲到了?

    羅學(xué)明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她搞瘋了。

    等到辛意做完下蹲回到座位,羅學(xué)明已經(jīng)開始講課了。

    徐晚星偷偷湊過去,皺眉問辛意:“怎么遲到了?”

    辛意把手亮給她看,小聲說:“熬夜練琴了。”

    那雙白凈纖細(xì)的手本該漂亮細(xì)嫩,卻因為常年練琴,指腹上全是薄繭。此刻看上去,還充血紅腫,也不知是熬了多久,練了多久。

    徐晚星瞠目結(jié)舌:“用得著這么用功?”

    “媽媽說下個月再去考級,如果還不過,就取消我的所有假期,包括周末在內(nèi)。哪里都不許去,只能在家練琴?!?/p>

    徐晚星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父母。跟他們對比起來,老徐簡直是跌入凡間的天使,行走的甘地,人間慈父。

    她想說點什么,可羅學(xué)明寫完板書,轉(zhuǎn)過身來就用警告的眼神盯著她。

    她住了嘴,埋頭看書,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喬野的書又臟又黑,尤其是這本數(shù)學(xué)書。雖然始作俑者是她,可真用起這種收破爛都不會要的玩意兒來,內(nèi)心簡直“萬狗咆哮”。

    徐晚星咬牙回頭,給了后桌一個死亡凝視。

    誰知道喬野察覺到她的目光,不閃不避,反而抬頭就是一個充滿善意的微笑。笑得那叫一個光風(fēng)霽月,人畜無害。

    徐晚星牙都快咬碎了。

    答應(yīng)辛意的事情,徐晚星說到做到,從和老辛同志在巷子里大吵那天算起,第二日她就沒有再管辛意要作業(yè)了,拿出了雙倍認(rèn)真,自己瞎琢磨。

    雖然如此一來,她每天完成作業(yè)的時間就從天還亮著,一下子挪到了夜幕低垂時。

    理科作業(yè)還好,她本來也做得不費力,但英語和語文就很“慘絕人寰”了。

    為什么英語閱讀里總有那么多不認(rèn)識的詞。為什么改錯題總是看起來暢通無阻,壓根讓人找不到錯處。為什么選擇題每個選項看起來都是正確答案。為什么詩詞鑒賞她就算讀上十遍也不知道詩人想表達(dá)什么。

    徐晚星有一肚子問題,往往寫著寫著就想表演胸口碎大石。

    可隔著窄巷,她抬頭就能看見對面的辛意在伏案疾書。所有人,不論老師還是家長,包括辛意,都用“不聰明”三個字來評價她自己。可勤能補(bǔ)拙,所有人也都這樣說。

    “作業(yè)借我看一下。”臺詞都寫在紙上了,下一秒,徐晚星又把它揉成了團(tuán),扔進(jìn)了垃圾桶里。

    算了吧,自己寫就自己寫。

    喪喪地寫雙語作業(yè)時,基本上每五秒伴隨著一次摳頭皮。于是徐晚星每晚睡覺前都生無可戀地想著,照這樣下去,大概個把月的時間就足以讓她成為高二(3)班被雙語折磨得禿掉的第一人。

    當(dāng)然,也可能是全校第一人。

    羅學(xué)明跟張春月說過好幾次:“其實徐晚星這孩子很聰明,品性也不壞的,她只是從小跟著父親在夜市長大,活得不拘小節(jié)了點,其實沒有上課搗亂的意思?!?/p>

    徐晚星的確品性不壞,她只是雙語不好,家庭教育又缺失了閱讀和語言這一塊。

    可男老師和女老師不太一樣,尤其是把英語作為個人理想和職業(yè)追求的張春月,她不太能看到徐晚星的閃光點。也許羅學(xué)明能把她上課接話的壞毛病當(dāng)成反應(yīng)快、腦袋聰明,但對張春月來說,這就是令人忍無可忍的陋習(xí)。

    教語文的陳老師呢,雖然也不太喜歡徐晚星,但也說不上討厭。畢竟她是有幽默細(xì)胞的人,徐晚星時不時上課接話,偶爾瞎扯得還挺有趣。

    和徐晚星一比,新轉(zhuǎn)來的喬野就成了當(dāng)之無愧的“命運的寵兒”。

    辦公室里每天都會提到他的名字,和提到徐晚星時的語氣截然相反。

    譬如說,提到徐晚星時,一般是這樣——

    張春月:“十五道選擇題就對了五道,她是掐著零頭來的嗎?!”

    羅學(xué)明:“又遲到了!我快被氣死了!這個月過去二十天了,沒遲到的日子加起來還不到一只手!”

    陳瓊:“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條條偷渡。這個徐晚星是要氣死我嗎……噗哈哈哈!”

    總體來說,陳老師對徐晚星的感情態(tài)度比較復(fù)雜,氣中帶笑,笑里有點無可奈何的歡樂。

    但提起喬野時,辦公室里的氣氛就只剩下歡樂——

    張春月:“我教書十來年,第一次看見機(jī)讀卡滿分的學(xué)生!真是,真是太優(yōu)秀了!”

    張永東:“這么難的物理題,我出的時候都覺得有點超綱了,老郭還說估計年級上沒人能做出來,就看看徐晚星能不能有個思路。沒想到咱們班就有倆孩子做出來,徐晚星和喬野啊,真是叫我這心里熨帖得跟什么似的?!?/p>

    而羅學(xué)明就更夸張了。

    “下個月的秋季運動會???喬野,讓喬野報名。他拿過首都市運動會的獎!”

    “年底有個?;@球賽?喬野去,讓喬野去!他打小前鋒的,一投一個準(zhǔn)!”

    “明年有個數(shù)學(xué)競賽啊,替我先留倆名額啊——對,徐晚星占一個,還有一個給我們班新來的小家伙!”

    喬野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儼然化解了徐晚星的孤獨。從他轉(zhuǎn)學(xué)來的那一天起,她的名字不再是辦公室里獨孤求敗的熱詞,終于有了一個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帧?/p>

    可這倆人,依然很不對付。

    身為前后桌,其實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就是每一個無意中碰撞在一起的目光,都能火花四射,無形之中就互相凌遲了一百遍。

    徐晚星真討厭喬野,身為理科出色的人,雙語憑什么也那么好?當(dāng)然,她尤其討厭他在她唯一擅長的理科方面,竟然也有不遜于她的天賦。

    第一次在物理課上比她早兩分鐘解出壓軸題后,喬野又完成了好幾次這樣的壯舉。

    化學(xué)周考,她錯了一道選擇題,喬野滿分。

    數(shù)學(xué)課,她被羅學(xué)明叫上講臺講解卷末兩道大題的最簡解題思路。當(dāng)她低調(diào)且得意地把自己的解法寫在黑板上后,卻聽見羅學(xué)明說:“大家看看,這是徐晚星的解題思路,是不是比你們的要簡單很多?”

    全班異口同聲:“是?!?/p>

    羅學(xué)明滿意地笑笑,說:“現(xiàn)在我們請喬野同學(xué)上臺,他還有一個更簡思路。”

    徐晚星:“???”

    在喬野轉(zhuǎn)來之前,故事通常進(jìn)行到她上臺寫下自己的解法這一步后,就直接大結(jié)局了??涩F(xiàn)在卻成了轉(zhuǎn)折點,她儼然是喬野這個大高潮的鋪墊。

    兩人一個下臺,一個上臺,在走道上擦肩而過。

    喬野看都沒看她一眼,徐晚星只覺得恥辱。

    當(dāng)然,徐義生并不了解女兒和喬野之間曠日持久的交鋒與戰(zhàn)爭,但他很欣慰的是,在把徐晚星從夜市趕回家后,她好像自動進(jìn)入了高二緊張的學(xué)習(xí)狀態(tài)里。

    好幾次下起雨來,他提前收攤回家時,發(fā)現(xiàn)都夜里十二點過了,徐晚星還在埋頭做題。

    “現(xiàn)在的高中生,作業(yè)有這么多啊?”徐義生咂舌。

    “不是,早做完了?!毙焱硇穷^也沒回,還在草稿紙上唰唰寫著,“我多檢查幾遍,看看還有沒有更簡單的解法?!?/p>

    “得出正確答案不就好了?還要這么費勁???”

    “要?!彼鸬脭蒯斀罔F。

    徐義生不明就里,卻深感女兒長大了。他輕手輕腳地下樓煮碗抄手,又沖杯牛奶,悄悄端上樓,擺在她手邊。

    “別太累了,努力了就行?!迸R走前,他還是忍不住這樣說。

    徐晚星鼻尖一酸,回頭沖他笑,說:“喲,往天不是還說要我拿出拼命三郎的勁頭好好學(xué),一點余力都不許留?”

    徐義生噎住了,下一刻,中氣十足地兇她:“你要把這種好記性用在語文和英語上,我看早就及格了!”

    徐晚星:“……”

    老徐下樓了,她坐在書桌前,看著尚且冒著白煙熱氣騰騰的抄手和牛奶,再看看對面的辛意,有些不可名狀的感慨。

    對門還是一如既往,每天都會傳來父母的責(zé)罵聲,不論辛意有多努力。

    和他們比起來,老徐是沒什么文化,也騰不出什么時間進(jìn)行所謂的家庭教育。甚至因為生計艱難,他連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只能讓她像野草一樣在家自生自滅、自我成長。

    可徐晚星心知肚明,關(guān)于愛這一點,徐義生的付出比誰都多。

    同齡孩子擁有的,她一點沒少。甚至,很多孩子不曾擁有的,老徐也一并給了她。他把一個大老粗能給予的一切,包括青春,包括全部精力,都奉獻(xiàn)給了一個孩子。

    一個和他并無血緣關(guān)系,被他撿回家來當(dāng)作星星一樣捧在天上的野孩子。

    遲到歸遲到,徐晚星大半個月沒有曠課了。

    直到十一月初,某個周三夜里,或者應(yīng)該說是周四早上,凌晨三點,她定好的鬧鐘準(zhǔn)時響起。

    徐晚星窸窸窣窣地從床上爬起來,背好背包,拿上自己陳舊又笨重的望遠(yuǎn)鏡,確定老徐還在臥室里睡得鼾聲四起后,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門。

    從清花巷到龍泉山,半個小時的自行車車程,徐晚星像個不知疲憊的運動健將,越騎精神抖擻,雙腿就跟安了電動小馬達(dá)似的。

    早在一周前,新聞和天氣預(yù)報就說了,今晚有月掩星。

    理科少女徐晚星,除去對棋牌無與倫比的熱愛以外,還對物理和天文現(xiàn)象有著近乎狂熱的執(zhí)念。

    從十歲那年接觸到星空后,她幾乎不曾缺席過任何一次有機(jī)會看到的天文現(xiàn)象。

    今晚也不例外。

    徐晚星抵達(dá)龍泉山頂時,那塊平地上已經(jīng)有六七個人了。

    她把車往地上一扔,撒腿就跑了過去。

    初秋的凌晨,氣溫低至十四五攝氏度,但徐晚星一路飛馳,額上也有了一層晶瑩的汗珠。她脫掉外套,往腰上一系,在人群中搜索片刻,笑嘻嘻地鎖定了目標(biāo)。

    “老梁!”她大聲叫著,跑到了那人身邊,“我就知道你肯定比我先到?!?/p>

    叫老梁的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人,回頭看著她,笑了:“我也知道你肯定比我晚來?!?/p>

    老梁的頭發(fā)都成了鐵灰色,眉眼和善,精神矍鑠。

    比起徐晚星來說,他可不是只帶了一副簡陋的望遠(yuǎn)鏡就來觀星了,早到半個多小時的他已經(jīng)架好了專業(yè)設(shè)備,三腳架、簡易天文望遠(yuǎn)鏡,都好整以暇地原地待命了。

    對于大眾來說,天文現(xiàn)象也許只是出現(xiàn)在新聞里的遙遠(yuǎn)詞匯,但對于天文愛好者來說,是實打?qū)嵉囊曈X盛宴,翹首以盼的盛況。

    徐晚星在三年前遇見老梁,此后頻頻在各種天文現(xiàn)象之夜與他相遇,因志趣相投,遂很快確立下忘年交的友好關(guān)系——當(dāng)然,這是徐晚星單方面的說法。

    要老梁來說,就只有一句話——

    “又來蹭我的設(shè)備了?”

    徐晚星嘻嘻笑著,把背包擱在地上,掏出自己的望遠(yuǎn)鏡,假惺惺地說:“哪兒能啊。我自己也有設(shè)備的,只是看不太清——”

    她嘻嘻笑著指指老梁的天文望遠(yuǎn)鏡:“一會兒我就在你那兒看個三十秒,一秒不多,行吧?”

    老梁哈哈大笑,說:“你這設(shè)備還來看月掩星,實在捉襟見肘了點,還是早點淘汰掉,換個好點兒的吧?!?/p>

    “我窮?!毙焱硇翘统鰞芍豢湛杖缫驳难澏担碇睔鈮?。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老梁的天文望遠(yuǎn)鏡上,毫不掩飾自己垂涎三尺的目光,卻并沒有注意到在幾步開外,另一架專業(yè)設(shè)備后,一個穿著衛(wèi)衣、戴著棒球帽的人,在她那聲震耳欲聾的“老梁”之后,驀地扭頭看了過來。

    沒有星星的夜里,龍泉山上只有幾只手電發(fā)出的光芒。

    借著那微弱的光,他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個咋咋呼呼的人。

    她怎么會在這里?

    十三分鐘后,山頂趨于寂靜,咋咋呼呼的徐晚星也安靜下來。

    月掩星要開始了。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望遠(yuǎn)鏡后,雙眼牢牢捕捉著天際的變幻。

    只有短暫的一分四十八秒,一秒都不容錯過。

    徐晚星不是愛打探的人,和老梁的會面也僅限于一年屈指可數(shù)的偶遇里。她并不知道老梁是什么人,只看他的設(shè)備和每次觀測時異常專業(yè)的記錄過程,猜測到他大概是天文方面的專業(yè)人員。

    也因此,說是蹭設(shè)備,其實她也不敢造次。

    畢竟不敢真耽誤人家專業(yè)的觀測。

    可簡陋的老式望遠(yuǎn)鏡是真難使,仿佛一個九百度近視的人卻戴了副兩百度的眼鏡……

    徐晚星費勁地看到一半,余光瞥見幾步開外的人,那人穿衛(wèi)衣、戴棒球帽,看著挺年輕,卻擁有和老梁一樣的龐大設(shè)備。此刻他離開了自己的天文望遠(yuǎn)鏡,專心致志地在本子上記錄著什么。

    內(nèi)心有點蠢蠢欲動。

    下一刻,雷厲風(fēng)行的徐晚星閃電一般飛了過去,觍著臉笑嘻嘻地問:“朋友,相逢即是緣,可否賞臉讓我蹭十秒望遠(yuǎn)鏡?”

    那人筆尖一頓,嘴唇動了動,卻沒有抬頭。

    沉默一秒鐘后,他依然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本子,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多謝,多謝?!毙焱硇窍膊蛔詣伲撵`似的躥到了那架望遠(yuǎn)鏡后,迫不及待地把眼湊了上去。

    遙遠(yuǎn)的天際呈現(xiàn)出墨一樣的深藍(lán)色,浩瀚無垠。

    那輪橢圓的月泛著銀白色的光,已悄然經(jīng)過行星的一半。行星本沒有光,因月球經(jīng)過而出現(xiàn)在地上人的視野里,神秘莫測的宇宙也初見端倪。

    它們是那樣安靜地存在于天上,幾億光年的距離外,不露聲色地展示著鮮為人知的美麗。

    徐晚星屏息看著這一幕,每一次,每一次都一如既往地為這樣的美麗所震懾。

    她喃喃地說:“你是哪顆星呢?”

    旁邊傳來不疾不徐的聲音:“阿爾法十六號?!?/p>

    “……”

    徐晚星一頓,略有些不滿:“我知道,我只是在跟它打招呼?!?/p>

    這人真是不解風(fēng)情。大半夜不睡覺,都跑來看星星了,能不知道是哪顆星在造作嗎?她就是,就是單純想感慨一下大自然的瑰麗。

    要他多事!

    而這個多事的人客客氣氣地說:“十秒鐘到了,望遠(yuǎn)鏡能還我了嗎?”

    “……”

    徐晚星無精打采地從三腳架前走開,十分遺憾地拿起自己的“兩百度眼鏡”,湊在眼前爭分奪秒地繼續(xù)看。

    體驗過高端設(shè)備,才明白高糊圖是什么意思。

    基本就是人家在看星星,你在看馬賽克。

    她一邊費勁地看著,一邊不愿錯失良機(jī)地連連追問身旁的人。

    “暗面出現(xiàn)了沒?”

    “嗯。”

    “光面消失了?”

    “嗯?!?/p>

    “我這里看不太清,星星在本影出現(xiàn)了沒?”

    “還沒有?!?/p>

    “好像光度增強(qiáng)了?”

    “……”

    那人仿佛是按捺著性子,才陪她廢話了這么久,可到這里耐心也用得差不多了。他側(cè)過頭來,也沒看星星了,只問她:“徐晚星,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

    “?”

    望遠(yuǎn)鏡后的徐晚星虎軀一震,他叫她什么?

    他怎么知道……

    下一秒,她倏地拿下望遠(yuǎn)鏡,打開了另一只手里握著的手電,大驚失色地照向眼前的人。

    被這突如其來的強(qiáng)光一射,那人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別開臉去,抬手遮住她的手電:“你干什么?”

    聲音異常緊繃,顯露出難以忍耐的不悅。

    可即便是他別開了臉,她也一瞬間就認(rèn)出了面前的人。

    “喬,喬野?”

    她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同一時間,手上一松,咚的一聲,手電落在地上,咕嚕嚕滾下了山。

    上市預(yù)告:

    高中的生活枯燥而辛苦,徐晚星與喬野卻在一場競賽中暗自萌生出彼此欣賞的友情。與此同時,高考這道分水嶺橫在不久的將來,兩人又將面對怎樣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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