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
神話傳說是一個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它們豐富奔放,瑰麗多姿,浪漫優(yōu)美,深情動人。在神話傳說中,有為千萬人而舍己身的英雄,有色彩斑斕而千奇百怪的異獸,也有偶遇仙境一角而邂逅奇事的普通人。
詩人們將這些美麗的故事摘取出來,寫入詩詞吟詠,也借此感慨自己的悲傷、憂郁和懷想。這些故事和他們的人生融合在一起,被后世不斷傳唱,一直銘記。
也因此,它們和他們,都有了永恒的生命。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劉禹錫)
譯文
巴山楚水凄涼地,? ? ? ?在巴山和楚水這些凄涼的地方,
二十三年棄置身。? ? ? ?我度過了二十三年被貶謫的淪落光陰。
懷舊空吟聞笛賦,? ? ? ?思念故友,我吟誦古人聽聞笛聲所作的賦,
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 ? ?回到故鄉(xiāng)已非舊時光景,我感到世事滄桑。
沉舟側畔千帆過,? ? ? ?沉船旁邊有千艘船正在駛過,
病樹前頭萬木春。? ? ? ?生病的樹木前面有萬棵樹在生長。
今日聽君歌一曲,? ? ? ?今天聽了你為我吟唱的詩篇,
暫憑杯酒長精神。? ? ? ?我暫且借這一杯美酒來振奮精神。
一
這是西晉王朝普普通通的一天。
作為一個生活質樸、作息規(guī)律的農人,王質早計劃好了一天的行程:首先去地里檢查一下莊稼的長勢,再進山一趟,打一大捆柴回來。
薪柴對農人來說極為重要,做飯、燒水都靠它。若能多打些柴拿出去售賣,還能獲得一些銀錢補貼家用。
稍作拾掇,王質拿起斧頭進了石室山。這斧頭結實而鋒利,他用了很多年。
今日的石室山似乎與往日沒有什么不同,天氣晴好,草木蔥蘢,新鮮的空氣伴隨著花朵的香氣,讓人心神俱醉。
突然,一陣動聽的歌聲傳入了王質的耳中,清脆,悅耳,如聞仙樂。
前方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幾個童子,皆伶俐可愛,有的在唱歌,有的在下棋,靈動的樣子讓王質露出了笑容。他一會兒湊近棋盤,看看他們棋下得如何;一會兒湊到唱歌的童子前,近距離聆聽優(yōu)美的歌聲。
童子們仿佛并不驚異王質的到來,反而給了他一個小東西,讓他吃下。
王質低頭一看,它的形狀如棗核,將其放入口中,竟立刻不覺得饑餓了。于是,他更加放松心神,觀棋聽歌,好不自在。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童子俏生生地說:“你為什么還不走呢?”
王質一驚,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逗留了一段時間,確實該走了。他笑著站起來,同童子告別。
告別后,他卻愣在了原地。
因為他一直握在手中的斧子,木柄處已經腐朽,微微一使力便破碎開來。王質嚇了一跳,趕緊朝家中奔去。
走到村口,王質更加駭然。村莊的模樣已和記憶中的不同,進出的人們他一個都不認得,村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王質找到一位面善的中年人,詢問是否認識一個叫王質的人。中年人樂呵呵地回答,許多年前村里是有這個人,可已經離開很多年了,和他同時代的人,也早已不在了。
原來,王質在石室山中所遇的童子是仙人,王質覺得自己只逗留了一會兒,但其實光陰流轉,歲月如潮,一百多年倏忽而過,人間早已滄海桑田。
后來,石室山被稱作爛柯山,而爛柯人則指進山砍柴的樵夫,引申為離家久遠而剛歸來的人。
他們歷經艱辛,回到故土,卻發(fā)現(xiàn)物是人非,已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二
公元826年,冬,揚州。
劉禹錫終于結束了漫長而艱苦的貶謫生涯,應召回京,途中經過揚州。與此同時,詩人白居易也從蘇州返回洛陽,正在揚州歇腳。二人在宴席上相逢。
坐在席上,隔著滿桌菜肴,不遠處的湖光山色還是那么動人。揚州的冬天,景致也藏著三分溫柔,不似他處肅殺,可席上對望的人,已經花白了鬢發(fā)。
昔日意氣風發(fā)的少年人,終于還是被塵世的殘酷布上了風霜的底色。
公元805年,太子李誦即位,為唐順宗。原太子侍讀王叔文很受信任,擔任要職,而與他相熟的劉禹錫、柳宗元也得到唐順宗的信任,加入了新帝的核心班底。
唐順宗是個有抱負的帝王。當時的唐王朝已經病入肌理,沒有一場大改革,大唐國祚很快將難以為繼。唐順宗銳意改革,王叔文、劉禹錫、柳宗元是他的得力干將。那時,三十來歲的劉禹錫正當壯年,又逢上如此令人熱血沸騰的局面,立即傾盡一腔心血,想要大顯身手。
只可惜,這場被后世稱為“永貞革新”的改革,因為觸犯了保守勢力的利益,不到200天便宣告失敗。唐順宗被迫讓位給太子李純,王叔文被賜死,劉禹錫被貶去了廣東。
背上行囊,如同落湯雞一般,劉禹錫走在貶謫的路上??砂肼飞?,朝廷改變了旨意,讓他去湖南。他來到湖南,一留就近十年。
年華空逝,歲月蹉跎,十年的貶謫時光足以使一個清高傲物的文人變得怯懦起來,可劉禹錫沒有。
公元815年,劉禹錫奉詔回京。若是平常人,受了這樣的打擊,不說從此消沉,起碼也會閉口不敢說話??蓜⒂礤a揮毫作詩,并不畏懼。次年,他去觀賞桃花,寫下“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的句子。
這可惹惱了當時的權貴,認為劉禹錫瞧不上他們,在故意譏諷。權貴一怒之下將劉禹錫貶去了貴州,之后幸得友人斡旋,改成了廣州。在廣州,劉禹錫又蹉跎了五年。
這之后的幾年歲月,劉禹錫在不斷的外放與貶謫中,接受命運更多的考驗。母親去世,摯友柳宗元、韓愈相繼身亡,接二連三的打擊,讓這個逐漸老去的詩人哀傷不已。
直到公元826年,命運終于決定放過他。劉禹錫返回京城,途中在揚州遇見白居易。
席上,白居易先作詩,他嘆: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他人風光,你獨寂寞,滿朝升遷,唯你不幸,你有如此高的才名,卻蹉跎了二十三年,也太久了。
劉禹錫和詩時,想起已經離去的柳宗元和韓愈,寫“懷舊空吟聞笛賦”;想起自己孤身回京,舊友凋零,朝廷也不再銳意改革,自己如同砍柴歸來的王質,舉目四望,沒有容身之處,寫“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我們曾約定一起為國盡忠、為民請命,而如今,你們紛紛離去,剩我一人在這世間廝殺。也許我們的理想,再也不會實現(xiàn)了。但我劉禹錫不會認輸,歷盡磨難后,我依然會寫“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別擔心,我會帶著我們的信念,繼續(xù)活下去。
公元828年,劉禹錫回到朝廷,任主客郎中,寫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的詩句。
當年種桃的道士不在了,而我劉禹錫,如今還站在這里。
苦難磨煉了我,打擊塑造了我,我不會屈服或妥協(xié),仍會帶著我的理想、我摯友的愿望,走下去,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