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瓦尼·莫斯卡
“好吧,孩子們,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兩年,鐘聲馬上就要響了,該說再見了?!?/p>
我已經把學習成績報告單發(fā)出去了。
馬蒂內利通過了。當他看到自己的成績時,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天早上,他的媽媽給他精心梳理了頭發(fā),還讓他佩戴了一個新領結,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白色蝴蝶。
克里帕也勉強通過了。他是一個13歲的男孩,高高的個子,毛茸茸的腿,永遠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明年他還會繼續(xù)在課上睡覺。
阿多爾也是勉強通過了考試。他喜歡用鉛筆刀在桌子上按照字母順序刻班上男孩子的名字,但是他刻得太慢了,只刻到了安東(Anton)。明年,在新老師的課堂上,他將開始刻埃利(Elli)。
曼尼利是個小個子,一年前其他同學的上衣如果給他穿,會拖到腳趾上,現(xiàn)在能夠達到膝蓋了。
斯帕多尼兩年前剛轉到我們班,是個喜歡吹牛講大話的小朋友,現(xiàn)在估計會為他說過的那些話感到羞愧了。
鐘聲一響,孩子們就要走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因為我要去另一個城市,而且不再做教師了。我打開抽屜,要把今年沒收的所有東西——喬丹尼的水槍、斯帕多尼的帽子、曼尼利的上衣和達涅利的五張瑞士郵票都歸還原主。
校門口一定聚集了很多學生家長,我甚至已經聽到了他們嗡嗡的聲音。斯帕多尼的祖母一定在那兒,“一位古典的奶奶”,這話是誰說的?“謝謝你,謝謝你,先生?!泵看嗡吹轿?,都要這樣說,還要吻我的手。
喬丹尼的父親曾經也在那兒,一個健壯的矮個子男人,即使在一百米之外也會向我熱情地打招呼。每次當我告訴他喬丹尼學習不用功的時候,他就會揪住喬丹尼的耳朵往家拖。但今天,喬丹尼不怕我告狀了,因為他的父親九個月前已經過世了,這九個月來沒有人再揪過他的耳朵。
“好好學習,爭取每天都有進步,因為中學老師會更加嚴格。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別忘了,我教給你們的一切都是出自內心?!?/p>
馬蒂內利滿眼噙淚朝我走來,其他孩子都跟著,擠到我的講臺旁邊。
“我沒收了你的上衣,曼尼利。達涅利,這是你的瑞士郵票。喬丹尼,對不起,你的父親經常因為我而揪你的耳朵?!?/p>
喬丹尼的眼睛也開始充滿淚水?!皼]關系,先生。我現(xiàn)在耳朵上已經有了一個玉米粒一樣大小的硬皮了?!彼麥惤艘屛颐幻?/p>
“我也有。”斯帕多尼也擠了過來。當然,這不是真的,他只不過是想讓我在走之前也摸一下。
他們都圍在我的講臺旁。每個人都有一些東西要展示給我看,這是他們?yōu)榱税そ叶业慕杩冢阂词且粋€手背上的抓痕,要么是一塊膝蓋上的瘀青,要么是一個頭發(fā)下面的傷疤。
“是我做的,先生,”馬蒂內利啜泣道,“是我把蜥蜴放進了你的抽屜里?!?/p>
“還有我,”斯帕多尼說,“我常常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地吹口哨?!?/p>
“現(xiàn)在吹一個吧,斯帕多尼。”我說。
斯帕多尼鼓起嘴巴,發(fā)出了一種神秘的聲音。我一整年都不知道是誰干的。
“吹得好,斯帕多尼?!蔽乙贿呎f,一邊撫摸他的頭發(fā)。
“我也知道怎么吹?!?/p>
“我也會,先生?!?/p>
“那就一起吹吧。”
他們像我的弟弟一樣緊緊地依偎著我,嚴肅而又認真地鼓起雙頰,吹著口哨,發(fā)出了告別的聲音。
就在這時,放學的鐘聲響了,鐘聲從廣場傳來,穿過走廊,進入了所有的班級。
馬蒂內利踮腳擁抱著我,親了一下我的面頰,給我留下了太妃糖的痕跡。他們有的抓住我的手,有的拉著我的夾克。達涅利把瑞士郵票放進了我的口袋,斯帕多尼也把他的帽子放進了我的口袋。
鐘聲停止了。其他班級的同學一定都已經走在了放學回家的路上。
“就這樣,孩子們,我們必須分手了?!?/p>
我應該讓他們排隊,但這是不可能的。我把他們送出校門,他們的母親、父親、祖母或姐姐把他們帶走了,不一會兒就全都不見了,像晨霧一樣消散得無影無蹤。我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校門口,衣冠不整,夾克上的紐扣也不見了,臉上還有一個太妃糖的痕跡。
再見,孩子們。再見,學校。當我以后再回校時,或許連這里的老師都換了人,那時我該找什么借口重新回到教室,打開被馬蒂內利放過蜥蜴的那個抽屜呢?
幸好,我還能保留一些東西:達涅利的瑞士郵票和斯帕多尼的帽子。馬蒂內利也能保留一些東西,因為我知道是他扯掉了我夾克上的紐扣。有一件事情注定我是會后悔的,那就是我不得不洗掉臉上的太妃糖的痕跡。
發(fā)稿/莊眉舒
插圖/世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