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莫小米

五口之家的全家福，是一張畫。

爸爸站中間，媽媽和女兒分列左右。全家福是剛上小學的女兒畫的，畫完了一家三口之后，她又在兩邊加上了兩個人，她的哥哥和妹妹。

哥哥大眼睛烏溜溜，笑容像天使；妹妹戴著王冠，兩條細細彎彎的發(fā)辮，像個小仙女。

畫上有一只蝴蝶，一個太陽，一顆偌大的心。寫著五個字：“我們全家?！?。

別人看了都說畫得好，爸爸看了痛徹心扉。

爸爸叫胡文傳，是全國道德模范。

十多年前，他的兒子與村里別的小孩一起落水，他趕到時，兒子離岸最遠，露出半個頭喊“爸爸救我”。

他下水，被幾個孩子拉住，他察覺到水底有個人，趕緊撈上來，連同那幾個送上岸，再回頭看，水面平靜，兒子不見了。

直到晚上7點多鐘，兒子才被找到，他就沉在離岸不遠的塘底，臉朝下，兩手摳著塘泥。

他的見義勇為精神得到各級表彰，但他的親人都在罵他，怪他，老婆精神崩潰，姐姐掄棍子打他，叔叔幾年不跟他講話，連死去的爹媽，都在夢里惡狠狠地對他。

記者來采訪，站在出事的水塘邊，他恨不得一頭扎下去了此余生。

這是全家福里的哥哥，還有個妹妹，胡文傳的小女兒，因患先天性心臟病，出生第47天，死在了手術臺上。爸爸太愛女兒，不想讓她像哥哥那樣，什么也沒留下，就想捐獻女兒的器官，讓她身體的一部分能繼續(xù)活在這個世界上。

孩子太小，最后只捐了眼角膜，使兩個人重獲光明。妹妹是安徽省年齡最小的角膜捐獻者，安徽省就此成立了“博愛在江淮陽光天使基金會”。

爸爸跟醫(yī)院簽訂了角膜捐獻協(xié)議，成為安徽省器官捐獻機構的志愿者，做器官捐獻的勸導工作。

這位悲情爸爸是天大的好人，如此的兩難境地，讓這樣的好人遇上，實為命中大劫。設想，如果當年他毅然甩開了水中的那些手，如果有別家孩子因此遭遇不測，他這一生同樣不會好過。

但胡文傳又不像我們時代推崇的那種英雄，英雄會用恢宏道理克服兒女情長，讓自己的境界升華，胡文傳做不到，這事兒對于他，一輩子過不去，再大的榮譽也填不滿心里的空缺。

唯有女兒畫的全家福，給他一點點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