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地主階層研究的幾個基本問題

安寶 郭長興

摘要：不在地主為地主階層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日學者研究的重要內容。有關不在地主階層研究的基 本問題，一是不在地主的概念研究，其不僅異歧甚多，且“不在地主”與“不在村地主”等詞語混用，我們提出 應以村落為基點厘定不在地主的內涵;二是不在地主階層的影響研究，持革命史觀的研究者傾向于其消極方面 的影響，持現(xiàn)代化史觀的研究者傾向于其積極方面的影響;三是社會史視野下的不在地主階層研究，不在地主階 層蘊含了社會變遷，尤其是鄉(xiāng)村社會歷史的重要信息。

關鍵詞：不在地主階層;鄉(xiāng)村;社會變遷

中圖分類號：F329?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07-0071-03

二十世紀初期，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劇烈而深刻的社會變遷中廣為傳播，受馬克思的“勞動創(chuàng)造一切，全部利 潤、利息、地租，都單純是對勞動者的剝削”的觀點影響， “地主”一詞從物權概念跳躍式地演進為一個重要的階 級概念。自此，地主與中國社會尤其是鄉(xiāng)村社會變遷息 息相關，地主問題研究自然成為學者們窺見中國社會變 遷的重要窗口，故涉及地主相關問題研究的成果迭出，其 中大規(guī)模形成于二十世紀初期的地主階級重要構成部分 的不在地主階層引起諸多學者的關注，其研究成果頗多。 我們從大量論著中提煉出關于不在地主階層最具代表性 的研究問題，這些問題既是涉及中國社會變遷的重要問 題，也反映了該階層研究的基本理路，以期為今后相關研 究提供些許參考，助力于該領域研究走向深入。

一、莫衷一是：不在地主之概念

概念形成于某一社會現(xiàn)實基礎之上，其描繪、編撰了 產生它的這一社會現(xiàn)實，正因此，概念在歷史研究中被視 為歷史現(xiàn)實的指示器、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的要素，學者們對相關概 念的運用給予了高度重視，并作了相應的界定?！安辉诘?主”一詞頻現(xiàn)于探討民國時期的土地制度、農村經濟衰 敗、主佃關系等問題的研究之中，出于不同的研究目的和 旨趣，學者們在研究成果中不同程度的論及了“不在地 主”的概念。

國內外學界關于“不在地主”概念的界定莫衷一是， 異歧甚多。日本學者在利用滿鐵調查資料進行研究時， 曾對不在地主有如下之解說：一是舊官吏、軍閥出身者， 憑借手中的特權占有大片土地;二是商人，或將其利潤投 資于土地，或不將資本用于商業(yè)，而是用于對農民放高利 貸，進而憑借商業(yè)資本、高利貸資本積累土地;三是原居于農村的自耕農或地主兼自耕農，投資城市中的工商業(yè)，為管理業(yè)務而遷居城市;四是由于治安等緣故，放棄農業(yè) 經營而遷居城市等形成了多樣式的不在地主 [1]49。在『彰 德縣付近に於ける群小不在地主に就いて』①的文章中， 不在地主多為居于縣城之內的城居地主。在『第二次冀 東農村實態(tài)調查報告書統(tǒng)計篇』[2]??中，不在地主是指外 村地主或外縣地主。國內學術界運用此詞的研究成果繁 多，然對其進行嚴格界定者少。有學者在研究中指出不 在地主為不居于土地所在地或很少去土地所在地的地 主 [3]53;也有學者認為不在地主系指不在其土地附近農村 居住的地主，包括城居地主和一部分鄉(xiāng)居地主 [4]462;又有 學者簡單地將不在地主視為城居地主 [5]76;另有學者以田 底、田面為依據，認為占有田底權，不占有田面權，無權直 接使用土地、進行耕種的人為不在地主 [6]157??等。除此之 外，與上述定義相近的又有“不在村地主”②、“不在鄉(xiāng) 地主”[5]261、“居外地主”[4]450、“離村地主”[7]530??等。

“不在地主”概念不僅多分歧，且在學術成果中“不 在地主”與“不在村地主”、“不在鄉(xiāng)地主”“城居地主” 等詞同時亮相，呈混亂之象。在中國鄉(xiāng)村史研究中頗具 影響的黃宗智、費孝通的研究成果 [8]108[6]156，恰能體現(xiàn)現(xiàn) 有研究中“不在地主”含義混淆之現(xiàn)象。費先生的《江 村經濟：中國農民的生活》與《江村農民生活及其變遷》 中，同樣內容的闡述存在“不在地主”與“不在村地主” 兩種不同的概念。[6]167??黃宗智的《華北的小農經濟與社 會變遷》這部對中國農村經濟研究占有主導地位的理論 模式和規(guī)范認識提出全面挑戰(zhàn)而引起高度關注的著作， 頻為鄉(xiāng)村史研究者們引用，但原著中的“不在村地主” 有被轉引為“不在地主”之現(xiàn)象 [9]81。甚至黃宗智在《中國農村的過密化與現(xiàn)代化：規(guī)范認識危機及出路》與《華北的小農經濟與社會變遷》兩部著作中，分別用了“不 在地主”和“不在村地主”兩個概念 [8]108[9]83。

一詞的問世、使用和理解理應有一個較為清晰的概 念或是穩(wěn)定的內核，概念的外延可隨用者的理解和時代 的不同而有所發(fā)展、變化，但這種變化要言之鑿鑿而不可 隨意，否則會影響到該詞的運用和理解?！安辉诘刂鳌睂W 術概念的模糊化，無論是從實際應用的角度，還是學術研 究的層面，應是亟待解決之問題，此既利于深化上述學術 研究的問題，又會助力于中國近代社會變遷之理解。我 們以村落為基點將“不在地主”界定為居住于其土地所 在村落以外地區(qū)的地主，其構成可分為城（鎮(zhèn)）居地主、 村居（非鄰村）地主和鄰村地主三類，如此一來，不僅將 不在地主階層構成清晰化，又可推動鄉(xiāng)村社會結構、鄉(xiāng)村 權力結構、鄉(xiāng)土社會認同觀念及鄉(xiāng)村經濟結構等問題的 研究 [10]。

二、孰重孰輕：不在地主之影響

概念形成伊始便與主體看待世界的角度和理解密切 相關，不同的個體眼中往往有不同的“歷史”。學者們在 探討不在地主階層在中國近代社會變遷中的作用和歷史 地位時，利與弊兩種觀點并存。

日本學者長野郎首先觸及此問題，其在探討中國土 地所有權問題時認為，農村土地的所有權向農村以外的 不在地主手中轉移，威脅了農村的生活，妨害了農村的自 衛(wèi)自治，成為造成中國政治不安全的重要原因 [11]。近幾 年來，我國學者才開始關注這個問題。徐暢采用微觀與 宏觀、靜態(tài)與動態(tài)、文字與數(shù)字相結合的方法，對長江中 下游地區(qū)的不在地主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認為不在地主對 農村社會經濟有積極的影響，但其作用主要表現(xiàn)在消極 方面，它不僅嚴重沖擊了鄉(xiāng)土社會內生的社會秩序，導致 農村場域內的權力結構異動，讓基層社區(qū)失去了往昔的 穩(wěn)定性，而體現(xiàn)于農村經濟上則為衰敗。[4]??楊麗霞認為 大批地主城居，推動了社會經濟的發(fā)展，促進了城鄉(xiāng)經濟 交流，但其加重了佃農的經濟負擔，一定程度上銷蝕了社 會積累，總的看來，地主城居是弊大于利 [12]。我們以大 量的滿鐵調查資料為研究素材，系統(tǒng)地考察了社會變遷 過程中的華北不在地主階層，又以不在地主階層揭示了 中國社會變遷，尤其是鄉(xiāng)村社會變遷的復雜面相，認為不 在地主階層是鄉(xiāng)村社會危機和城鄉(xiāng)背離化發(fā)展的重要致 因。[13]

曹幸穗通過對蘇南的考察認為，蘇南農村地主紛紛 離鄉(xiāng)居城，其與佃農一般為契約關系，使得租佃關系越來 越趨于相對固定化，這利于經濟秩序的穩(wěn)定，利于激勵佃 農增加土地投入和合理利用土地資源，避免對土地的掠奪性經營。[14]??孫燕認為，明清以來，歷來以鄉(xiāng)居為主的地主由于城鄉(xiāng)商品經濟的發(fā)展、社會長期動蕩、戰(zhàn)亂不 斷，或為逐利或為避禍而遷入城市，成為不在地主，其加 重了對農民的剝削，但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對佃農的人身 控制，促進了地租形態(tài)的變化，也加強了城鄉(xiāng)經濟間的相 互交流，地主城居還是利大于弊。[15]??黃敏、慈鴻飛認為， 大規(guī)?；牡刂鞒蔷蝇F(xiàn)象是農村逐漸依附城市、農業(yè)逐 漸依附工業(yè)的結果，呈現(xiàn)了近代中國經濟發(fā)展的趨向，代 表了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潮流，雖其改變不了農村經濟的根 本命運，但他們對農業(yè)的投資開創(chuàng)了全新的農業(yè)經營方 式，幫助了農村經濟的發(fā)展。

由上觀之，學者們研究不在地主階層在中國近代社 會變遷中的作用時，積極與消極影響的觀點并存，哪種觀 點更接近于歷史事實、更具合理性，難以輕易辨別，此緣 于兩種觀點皆建立于一定歷史史料基礎之上。學者們在 研究中傾向于哪種觀點，是受其采用的研究范式的影響， 持革命史觀的研究者傾向于消極方面的影響，持現(xiàn)代化 史觀的研究者傾向于積極方面的影響。

三、變與不變：社會史視野下的不在地主

前述關于不在地主的學術研究成果，勾勒出不在地 主階層在中國近代歷史發(fā)展中的作用，其實，形成于深刻 而劇烈地社會變遷中的不在地主階層的作用和歷史地位 不限于此。社會變遷是一個普遍使用的社會學概念，顯 示一切的社會現(xiàn)象，尤其是社會結構的動態(tài)變化過程及 其結果的范疇。概言之，社會變遷包括社會結構、社會制 度、社會組織、社會觀念、社會生活、社會心理以及行為規(guī) 范、價值觀念等方面的變化。因此，規(guī)模性形成于 20 世 紀中國劇烈社會變遷中的不在地主階層應為觀察和研究 當時中國社會變遷的重要窗口。

洪璞以《頤貞樓日記》《柳兆薰日記》兩部日記為 研究材料，突破了以往學術界多關注于其對土地制度、農 村經濟、租佃關系的影響以及不在地主階層在生活方面 追求享樂的概括性描述，對素以鄉(xiāng)居為主的地主階層城 居后的生活變化進行了個案分析。洪璞以社會和空間雙 重角度進行分析，認為地主由鄉(xiāng)居到鎮(zhèn)居再城居的離鄉(xiāng) 過程中，主要的社會關系由相對單一的親戚變成較為復 雜的親戚加朋友;經濟生活內容更為多樣性，由單純的農 業(yè)活動發(fā)展為商業(yè)以及更高層次的金融活動;人事活動 的個性化增強了，村社、家族集體性的義務活動逐漸被個 人的主動性活動所取代;空間聯(lián)系范圍的擴大也極大地 開闊人們的眼界。這些變化的結果就是個性束縛的減弱 和個人能力的增加，這可能就是離鄉(xiāng)——這一居住地的 外在位移在人們身上引起的最為深刻的變化，這為不在 地主階層研究拓寬了領域。

我們以滿鐵調查資料為素材，運用布迪厄的社會分層理論分析國家不在場的華北地區(qū)傳統(tǒng)鄉(xiāng)村權力內生機 制，并對大規(guī)模形成的不在地主階層與傳統(tǒng)鄉(xiāng)村權力內 生機制的關系進行了研究。在翔實的史料基礎上，認為 華北地區(qū)的不在地主階層人數(shù)的驟然增多，致使鄉(xiāng)土社 會權力生成的最重要因素——經濟資本與基層權力間的 關系發(fā)生了變動，即經濟資本逐漸遠離了基層權力，不再 為鄉(xiāng)土社會內生權力的重要生成因素。民國時期的諸種 軍事勢力相互纏斗而未形成真正意義上的一統(tǒng)，導致傳 統(tǒng)鄉(xiāng)村權力內生機制失去往日績效，制約了鄉(xiāng)村權力繼 替機制的形成，此境況從一個側面彰顯出民國時期的時 代特征。

在二十世紀中國劇烈社會變遷中規(guī)模性形成的不在 地主階層，可謂是社會變遷的重要信息源，即不在地主階 層蘊含了社會變遷，尤其是鄉(xiāng)村社會歷史的重要信息含 量。然現(xiàn)有學術界關于不在地主階層的研究尚未能真正 發(fā)掘出其所具有的歷史意義，究其原因有兩點，一是關于 地主階層的研究一直沉浸于固有范式下的整體性描述與 分析，對地主階級內部構成的復雜性、差異性缺乏重視; 二是囿于日文滿鐵調查資料搜集和利用所限，不在地主 階層的研究多為日本學者及深諳日文的學者，這就限制 了對該階層的研究。

注?? ?釋：

①服部満江 . 彰德縣付近に於ける群小不在地主に就いて，鉄 調査月報 ： 第二十巻第四號。

②不在村地主包括城居地主和外村地主，包括居鄉(xiāng)而一部分土 地在別村與居城的兩類地主（張佩國 . 地權·家戶·村落 [M]. 上海：學林出版社 ，2007：97）。不在村地主是與佃農在一個 村中居住的在村地主相對，即不與其佃農同住一個村中，主 要居住于城市，也可以是別的農村（楊懋春 . 鄉(xiāng)村社會學 [M]. 國立編譯館 ，1970：265）。不在村地主指的是住在城鎮(zhèn) 擁有土地的人（黃宗智 . 經驗與理論：中國社會、經濟與法 律的實踐歷史研究 [M].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7：97）。 不在村地主包括居住在城鎮(zhèn)的地主和一些居住在鄰村的地 主（喬志強 . 近代華北農村社會變遷 [M]. 北京：人民出版 社 ，1998：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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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安寶（1981—），男，漢族，遼寧大連人，天津醫(yī)科大學副教授，天津市高校習近平新時代中國 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聯(lián)盟研究員，歷史學博 士，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史、抗戰(zhàn)史、醫(yī) 療史。 郭長興（1987—），男，漢族，河北衡水人，天津醫(yī) 科大學助理會計師，研究方向為教育信息化。

（責任編輯：朱希良）

基金項目：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鄉(xiāng)村社會史視野下的日本侵華研究——以天津為中心（1931-1945）”（編號：TJZL15- 004）之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