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去堆米寺轉(zhuǎn)經(jīng),在入山路口燒香,賣香的老者取了一枝新綠的松柏枝葉沾了清水朝燃燒的桑煙灑去,口中念著秘語。阿克吉麥說,他這是在向山神打招呼:我們來了。
上回到拉薩,阿克吉麥專程從昌都丁青寺趕來引我轉(zhuǎn)經(jīng)。他不懂漢語,但我說什么他都能夠領(lǐng)會,并回應(yīng)以深深淺淺的微笑。阿克吉麥精通象雄占卜術(shù),在閉關(guān)的時候他占卜了自己的壽數(shù),果真在四十七歲的時候他就圓寂了。那天早上,我在佛堂里敬茶水,一只杯子里的茶水忽然就灑了。我從來不會做沒有輕重的事情,那早卻令我沒有一點(diǎn)安寧。中午,我就接到阿克吉麥圓寂的消息,才知道那灑了的凈水是阿克吉麥的道別。阿克吉麥引我在拉薩轉(zhuǎn)經(jīng)的日子就越發(fā)清晰起來了,仿佛他一路伴在身旁……
一路向上的石梯用白漿潑染過,晃得人睜不開眼。路旁的僧房門楣緊閉,銅鎖緊扣。路邊有賣青蘋果的婦人,頭上系著綠頭巾,邊上她的孩子在獨(dú)自玩耍,看見我戴在手腕上的蜜蠟,她跑來撫摸,又靠近來嗅聞,以為是色彩通透的野果子。雍貝想要用嚴(yán)厲的聲調(diào)喝止她離遠(yuǎn)點(diǎn),去找自己的母親。她識別出不是野果子的時候,仰頭望著我的眼睛害羞地笑了。雍貝只好從衣兜里取出一枚薄荷糖遞給了她,她剝開后迅速放入了嘴巴里。接著她和雍貝都嘻嘻地笑了起來,他們都知道了糖里的秘密。
登上最高處,俯瞰來路,疏散的紅色僧房和廟宇,像一片被日光照耀的鼓聲般寧靜。矗立在山體上的大殿肅穆威嚴(yán),我們從左側(cè)的小門進(jìn)入,內(nèi)里供奉的佛陀高大佇立,默然相視,手勢遮天蓋地。兩旁粗大的圓柱上有雕刻精美的蓮花,正靜靜綻放。我們按格魯教儀軌以順時針方向朝覲佛陀,有穿長衫的尼泊爾男子在一盞燈前添點(diǎn)酥油,火光照著他黝黑的膚色和精致的五官,忽然從亮處進(jìn)門來的人會以為他是殿前的一尊銅像,暗處站久了會認(rèn)出他眼眸里閃躍著柔和的光。臨出門,見所有轉(zhuǎn)經(jīng)的人都走到門邊一位老僧人面前,躬身接受他用一截木棍輕觸他們的前額,只幾秒鐘的時間,接受的人要瞬間記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佛陀自會成全他們祥瑞。幾秒鐘太緊迫,我的腦海里擠滿了張張面孔,他們仿佛都可歸置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事后卻又都模糊不清了,許是前世舊影吧。
走出大殿,一路下坡多是沙石路。路邊有修行者在光滑的石板上鑿刻經(jīng)文和八寶圖案,已刻好的上了鮮明的顏色,晾曬在太陽底下,幾只蜜蜂在上面嗡嗡地鳴唱,以為是石頭開出的花朵又結(jié)出了果子。再往下走就聽到了一陣水聲,我們便經(jīng)過了一條淺淺的小溪,有些孩童和年輕婦人用銅鑄的“擦擦”在水里打印,一次一毛錢,他們腳邊的塑料桶里有路人隨手丟了五毛、一元。如此也算是一種營生抑或修行吧。
走到山腳,有一處簡潔素樸的廟宇,門外能聞到香火旺盛的氣息。我輕輕掀開張掛在寺門上的氆氌簾子,見無數(shù)盞酥油燈照亮了一尊微笑的度母佛像。
門外,十幾位年邁的老者在陽光下歇息,自若地捻動佛珠。有的面前放置了一根塑料口袋,里面裝有米飯或饅頭,他們在享用午餐。有蒼蠅停落面前貪饞,他們就取出幾粒米揚(yáng)手撒出去,蒼蠅便隨之飛落,老者又清閑地抓起一團(tuán)米飯?jiān)谑种心蟪蓤F(tuán)放入口中嚼食。他們每天都會在此等候寺內(nèi)的酥油燈盞燃盡,然后把燈盞擦拭锃亮,裝上燈芯等待朝拜者添點(diǎn)酥油,一如生命生生不息。
度母的微笑那么美,難怪有那么多老人來這里守護(hù)。
我以為是遠(yuǎn)處的溪水聲呢,原來是雍貝清亮的聲音在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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