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藍藍
我曾經(jīng)覺得大花并不算是我最好的朋友。
大花的大名叫陳蓓蕾。高中第一節(jié)課自我介紹,大花說完名字,講臺下有人笑,大花小手一揮,說:“‘蓓蕾聽著高雅,其實我爸就是希望我長成一朵大花。”從此,“大花”的名字就叫開了。
大花心直口快,常常一句話就惹惱對方,偏又不自知,惹了人之后還是一樣熱情地往對方身邊湊,所以,縱使對方已經(jīng)惱她了,倒也不至于對她擺出冷臉。表面上看她的人緣不錯,與誰都能打成一片,但是細究起來又說不出誰和她交心。
高二時,大花成了我的后桌。旁邊的男生惹我生氣,我惱火,她踢一下我的椅子,笑瞇瞇地遞一顆棉花糖過來。物理考了全班最低分,我惱火,她又夾起飯盒里的一塊紅燒肉往我嘴里塞。我常常覺得大花是個消防員,能及時撲滅別人情緒里的火焰。
我試圖與大花增進一下友誼,但是她根本理解不了我彼時的文藝情懷。我愛看的書、寫的詩,她完全不感興趣,我們最合拍的地方也就是在午餐時間探討一下什么菜好吃。
高三時,學校里突然瘋傳起大花的故事,說她的父母是近親結婚,中間還有一段秘聞。有討人嫌的男生故意在大花面前做出癡傻狀,影射他們家的故事。大花冷著臉去追那男生,有人伸出腿絆了她一下,大花摔倒在綠化帶里,很是狼狽,看熱鬧的人卻笑得更歡。
我原本可以沉默,但是那一刻心里燃起一團火,我跑過去狠狠地踹了一腳挑事的男生。人群霎時安靜,大家臉上都有些錯愕,因為我是年級里出了名的文藝少女,溫柔、嫻靜。
大花沒過多久就轉學了,走前給我留了電話號碼,但高三那年,大家都過得水深火熱,我沒有聯(lián)系過大花,也沒人再提起她。
有一天,我途經(jīng)某個小超市,收銀臺后面的女孩忽然叫了我的名字,說我怎么胖了這么多,我看著她良久,才想起來她是那個說話永遠不討人喜歡的大花。
大花經(jīng)營著那家超市,我和她寒暄了幾句就告辭了,她卻很快追過來,說:“這次我們不能再走散了?!彼袅宋业碾娫捥柎a,甚至還記下了我的家庭地址,我笑著允諾,心里卻也知道成年人的承諾有時只不過是客套而已。
但是,大花真的登門了!她拎著一袋子鹵豬蹄、醬雞翅,我很想和她感慨一下歲月,她卻說來說去都是家長里短,臨走時,她說:“以后要常來常往?。 蔽以俅吸c頭。
因著大花的主動,她成了我生活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朋友,我們一起吃飯、逛街、做體檢……我父親做手術,她像親女兒一樣陪伴左右;她家里有事,我則變成代班媽媽去照顧她的女兒……
電影《海上鋼琴師》重映時,我約她一起去看。出了電影院,我的眼睛還紅腫著,大花卻不停地說:“1900為什么不下船呢?真傻!”我重重地嘆了口氣,我與大花的精神世界真是很難共通了,她卻又笑嘻嘻地說:“他和我一樣幸運,本來那么孤獨,卻遇到了一輩子最好的朋友?!?/p>
我的心里涌起海浪。我曾在人群里望見她的孤獨,也曾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望見自己的孤獨,而大花,她帶著赤誠而來,她讓孤獨和孤獨相遇,開成了塵世里最熱鬧的花。
再好的友情,若在歲月里停頓了,也只能成為標本。我心里收藏著很多標本,不管時光怎樣流逝,都磨滅不了他們的珍貴,但是,再珍貴的標本,也不如一朵鮮活的花更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