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的種子

李軍政

1

一陣風吹著小葉走呀走，她有點兒辨不清方向，有一些茸茸的、似花又似葉的植物在空氣中飄蕩。她就這樣漫無方向地走著，很快便置身于一片一人多高的蘆葦蕩里。

“這是哪里呢？”眼前的場景，小葉好像在記憶深處的某個時刻見過，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倏地，一個銀白色的影子在她面前閃了過去，小葉趕忙追趕。白色的影子越跑越快，小葉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這個白色的身影像空氣一樣就此消失。

小葉越跑越快，她身旁的蘆葦如同中了槍的士兵，紛紛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慢慢地，她感覺有隱隱約約的光線穿進來，仿佛來到了蘆葦蕩的邊緣。然后，就那么一下子，剛才感覺還是無邊無際的蘆葦蕩，忽然就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太陽，不遠不近地掛在天空中，大片大片的泛著青黃的草在暖風中齊齊地搖曳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孩子，坐在一塊大大的青白色石頭上，正把同手掌大小、如玻璃瓶般的小容器輕輕地舉在風中。

小葉輕輕地走了上去。

“請問……”她剛一開口，白衣女孩就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對著她做了個“噓”的動作。她用右手舉著玻璃瓶樣的東西在風里一動不動，專注而安靜。

小葉打量著這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全身一襲銀白色的服飾，衣領和袖口是特別的淡紫色花瓣樣圖案。奇怪的是，她腰間有一條青藤色的纖細腰帶，上面掛滿了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小瓶子，瓶口都用黃褐色的木塞塞住。風一吹，小瓶子歡快地碰撞在一起，發(fā)出風鈴般“叮叮咚咚”的好聽聲音。

小葉竟莫名有些慚愧起來，同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自己的牛仔裙和沾滿汗水、凌亂貼在前額的頭發(fā)看起來是那么不合時宜。

“好啦！”白衣女孩說完，便靈巧地從石頭上像風中的花瓣一樣輕盈地滑下來。然后，她擰緊心形小瓶子的木塞，心滿意足地把小瓶子掛在腰間。

“你在做什么呢？”小葉指了指那些叮咚作響的小瓶子。

“我在收集孩子們的心愿呀，剛才我收集到的就是一個七歲男孩的小小心愿?！卑滓屡_小葉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我是一個愿望精靈。”

2

不等小葉搞清楚狀況，白衣精靈就把剛才舉在風中的心形小瓶子從腰間取下，小心翼翼地把瓶塞敞開一點點，遞到小葉的耳邊。

“閉上眼睛，你用心去聽?！卑滓戮`誠懇的語氣讓小葉不容置疑。

為了清楚地聽到愿望，小葉立刻屏住了呼吸，她的耳邊傳來一個男孩稚嫩且堅定的聲音：“我長大要當一名飛行員，在藍天上飛翔?！?/p>

果然是男孩子的心愿呀，小葉驚嘆不已。不用說，白衣精靈身上掛著的小瓶子都是她收集的愿望呢。

白衣精靈把小瓶子放回腰間，在瓶子外面貼上了一片細小的淡綠色葉子，葉子上有一行小葉看不懂的細小文字。

“我們得抓緊時間啦，我們要把這些愿望種子都種下去才行?！?/p>

小葉越發(fā)糊涂了，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想一探究竟。白衣精靈熱情地拉起她的手，如同一位相熟的老友。她們一起在草尖上跳躍奔跑，小葉感覺身體變得輕盈而靈動起來。

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樹林出現(xiàn)在小葉和白衣精靈面前。這些樹木是小葉從來沒有見過的。樹干筆直，沒有一絲的枝條，樹干周圍都是透明的，發(fā)出淡黃色的光暈。它們高低錯落，遠遠望去，如一團巨大的會隨風游走的溫暖火焰。林子間有許多和白衣精靈衣著樣式一模一樣，但顏色各不相同的精靈來回穿梭。她們腰間同樣掛著一排排盛滿愿望的小瓶子?？吹桨滓戮`，有幾個同伴轉身同她打著招呼。

紅色、綠色、紫色、藍色、黑色……五顏六色的精靈們點綴著這片奇異的樹林，就像彩虹跑到林間嬉戲玩耍。

“時間還沒到，我們在這里耐心地等等吧！”白衣精靈拉著小葉在樹林邊坐下來。

眼前可是小葉做夢都不曾見過的景象，或許在這里看上幾天，她都不會厭煩呢。

天色漸漸暗下來，月亮從樹林的另一邊緩緩升起。精靈們的身體在月光下變得透明，腰間的愿望瓶也像黑夜中的螢火蟲一樣閃閃亮亮。月光、樹林以及精靈們的光芒在大地上交織在一起，如銀河般閃耀。

趁著夜色

枕著月光

把所有的愿望埋進泥土

總會有一天

你我的愿望在林間盡情地回蕩

…………

精靈們唱起了歌，把瓶中一個個的愿望種到樹林的泥土里。

“這是愿望樹林，我們收集來的愿望都會種在這片神圣的土地里，小心呵護，期待種子有一天長成參天大樹。愿望樹長大的那一天，也就是人們愿望實現(xiàn)的那一天?！?/p>

白衣精靈把最后一顆愿望種子種進泥土后，高舉雙手，用力舒展了下疲倦的身體。

3

“總會有一些愿望是無法實現(xiàn)的喲！”突然，一個尖厲的聲音從小葉身后不遠的地方傳過來，冷不丁地嚇了她一跳。

一個穿著緊身黑衣的精靈把一棵看起來已經枯萎的愿望樹從地上拔出來，朝她的腳下丟過來。一截兒干枯的木頭在月光下突兀地橫在她面前，讓她有些害怕。

“嗨！你嚇到我的朋友了。”白衣精靈有些生氣地對黑衣精靈說。

“有些愿望注定是無法實現(xiàn)的，你得讓你的朋友明白這個事實。你的任務是種下愿望種子，而我的任務就是拔出一些畸形或者說是癡心妄想的愿望樹?！闭f話間，黑衣精靈又拔掉了一棵愿望樹。

“希望你朋友的愿望樹沒有被我拔掉！”黑衣精靈沖小葉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她的這句話像重槌一樣狠狠砸在小葉的心上。是呀，她的愿望是什么呢？她一定有過很多美好的愿望，可為何此時卻像跌進了無盡的黑暗虛空，竟一個也想不起來？焦慮的心情開始緊緊地包裹著她。

白衣精靈仿佛看透了小葉的心思。她瞪了黑衣精靈一眼，拉起小葉的手向樹林深處走去，她們身后響起得意的笑聲。

晶瑩通透的樹木泛著銀白的光芒，樹葉在晚風中如星光般耀眼。白衣精靈在路上告訴了小葉很多這里的故事。

原來，精靈們根據(jù)衣服的顏色來區(qū)分各自的工作。比如白衣精靈負責收集和種下愿望種子，綠衣精靈負責守衛(wèi)和保護愿望樹，而黑衣精靈負責移除那些因不切實際而枯萎的愿望樹等。

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人們總是會許下很多愿望。為了實現(xiàn)這些愿望，有些人會為之付出努力，而有些人則會慢慢走向歧途，就像在大海中失去方向的輪船一樣迷失甚至沉沒。

黑衣精靈剛才拔除的就是一個小伙子曾經的愿望。當時他只身一人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打工，想靠自己的雙手獲得財富。精靈們當然收集了他美好的愿望，并栽種到森林的泥土里，希望有一天小伙子可以得償所愿?？稍谝淮斡忠淮蔚氖『?，小伙子改變了愿望的初衷，開始期待可以一夜暴富，甚至幻想得到一臺點石成金的機器。如果這些愿望不從他的記憶中抹去，將會給他帶來巨大的災難。

原來黑衣精靈做的是一件看起來比收集愿望更偉大的事情呢！小葉心想。

4

“那這些愿望樹要多久才能長到可以實現(xiàn)愿望的高度呢？”小葉站在一棵高大的愿望樹下，抬頭望著它伸向夜空的高大樹干問。

“沒人能說清，即使是最年長的精靈也不知道確切的答案。有些愿望生長得快，有些就很慢，有些只要幾個月，有些要很多年，而有些永遠無法長成大樹。要看愿望的大小，還有這里的生長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看許愿人為實現(xiàn)愿望而付出了多少努力?！闭f著，白衣精靈把小葉的手輕輕放到了這棵高大的樹干上。

一接觸到樹干，一股暖流從小葉的掌心直注她的心底。閃爍的星光從高大樹干的各處匯集下來，像流光溢彩的燈帶。她眼前呈現(xiàn)出一片如幕布一般的清白色?！澳徊肌崩镫[約有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在一幅巨大的畫作前凝神思索。

“成為一位畫家曾經是這位老人年輕時候的夢想?！卑滓戮`說，“可后來他成了一位貨車司機，幾十年來一直沒有機會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甚至他都快要遺忘了自己的心愿。因此，他的愿望樹幾十年來一直沒有長高。可就在老人退休之后，他的愿望樹突然長高了。原來，老人重新拾起了曾經的心愿，并努力去實現(xiàn)，現(xiàn)在他已是當?shù)匦∮忻麣獾漠嫾伊?。?/p>

小葉心里贊嘆不已，為這位執(zhí)著的老人，也為這棵神奇的愿望樹。

“我們也沒有精力照顧所有的愿望樹，每天都會有樹木枯萎，而我們還得應付那些麻煩的‘夜影，那是一種專門吸食樹汁的生靈?！?/p>

小葉趕緊環(huán)顧四周，但除了樹林里閃過的精靈身影外再無他物。

突然，上空傳來翅膀拍打的撲撲聲。月光下，一個模糊的影子飛快地在樹梢間躍動。

白衣精靈皺了皺眉頭，低頭從地上捏起一些塵土，放在手心用力一吹，隨即念出了一句古老的精靈族口訣。塵土仿佛有了生命，化作無數(shù)流光向樹林四處飄散而去。

就在一瞬間，四個手持弓箭的綠衣精靈來到白衣精靈的面前。白衣精靈用手往上方指了指，四個精靈心領神會地幾乎同時拉弓搭箭。

“嗖嗖——嗖嗖——”四支利箭先后射向了星空，在最高處將要下降的瞬間自箭頭處各張開一張白色的網(wǎng)，并在空中互相聯(lián)結在一起。于是，一張大網(wǎng)罩向“夜影”所在的樹干。

“夜影”發(fā)出“吱吱”的叫聲，隨后重重地墜落到地上，它被緊緊地裹在網(wǎng)里動彈不得?？雌饋恚且粋€有著長長翅膀、圓頭圓腦的小東西，它的肚子吸滿了樹汁后變得鼓鼓的，好像一個長了翅膀的大雞蛋。

四個精靈相互點了點頭，拉起網(wǎng)中的“夜影”快速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5

“我的愿望樹在哪里呢？”看著遠去精靈們的背影，小葉自言自語道。

“那可是我親手種下的，就在不遠處呢！”白衣精靈做了個埋種子的動作，然后指向樹林的西南方。

白衣精靈帶小葉來到了一處相對低洼的林地。幾棵愿望樹高高低低地生長在這里，幾只松鼠在樹干上探頭探腦。

“看下你曾經的愿望吧！”白衣精靈把手掌伸直向前做了個摸樹干的動作。

小葉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一棵樹接著一棵樹，曾經的心愿如一幀幀電影畫面在她眼前不斷閃過：

六歲那年，她的心愿是成為一名舞蹈家；

十歲那年，她想成為成績最好的學生；

十二歲那年，她許愿可以成為一名作家；

…………

“可、可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呢？”她始終沒弄明白這里似曾相識又無從記起的一切。

“嗨！你看這棵愿望樹。”白衣精靈指著旁邊一棵高大的樹說，“看來有人實現(xiàn)了愿望呢，而許下愿望的人就是小葉你呀！”白衣精靈咯咯地笑了起來。

原來她能來到這里，是因為曾經許下的愿望呀，小葉終于明白了。她隱約記起，很小的時候，她曾經在生日蠟燭前默默地許愿——能和神秘的精靈一起去實現(xiàn)人們的愿望，難怪她對這里總是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呢！

“我該送你回去了，我的朋友，要記得好好珍惜每一個愿望，說不定哪天它們就會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呢！”白衣精靈打斷了小葉的思緒。

“可我們什么時候還能再見面呢？”小葉滿懷期待地問。

“那得看它啦?！卑滓戮`拋出一顆黃燦燦的愿望種子，伴隨著微風，愿望種子歡快地躍進小葉腳下松軟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