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馬先生，對不起

龔房芳

河馬先生是我的鄰居，但我很少和他來往，只知道他是一位畫家。他家門前總是停滿了各種汽車，來找他畫畫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絡繹不絕。來求河馬先生作品的，有明星大腕，有地位顯赫的富人，也有一些和他曾經一起生活在森林里的親戚朋友，他總是有求必應。

我也有過去找鄰居河馬先生求一幅畫的沖動，但最終還是打消了這一想法。我和河馬先生沒什么交情，這話好像說不出口。

沒想到河馬先生親自來找我了。我客套地請他坐下，還遞上一杯熱咖啡，河馬先生顯然為自己的造訪感到不安，他半天都沒說出自己來的目的。

“我說，您……”我們倆同時打破沉默。我伸出手，示意他先說。他拱拱手，又湊近我一些，小聲問：“您有沒有辦法讓畫變多？咳，我的意思是，讓作品變多?！?/p>

這個經驗我還是有的，當年還沒有電腦，為了省事，我常用復寫紙，這樣寫一次我的文稿就多了起來。

河馬先生搖搖頭：“我的畫可沒法用復寫紙呀！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

“復制或者復印，最快了。”我答道。

“不，不，不。”河馬先生連說了三個不字，“我不能讓自己的作品是一模一樣的。那對自己不負責，對收藏我作品的人也不負責。”

我學著他的腔調說：“那就只好復制您了，我的意思是多幾個您，畫的畫就多了。”

河馬先生倒當真了：“這辦法不錯，沒有假冒，也沒有雷同?？伞趺床拍軓椭莆夷?？”

我想笑又忍住了，聳聳肩說：“這我可就幫不上忙了，我不是科學家，只是個窮酸作家。”

“算了，不談這個了。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去釣魚吧?！焙玉R先生熱情地邀請我。

我們躲開那些求畫者，悄悄地來到湖邊。很快，河馬先生就釣上來一條不小的魚，他樂得合不攏嘴：“哈哈，釣上來了。”魚被緩緩提出水面，我奉承著說：“嘿，還真不小呢，加上河里的影子，就是兩條了?！?/p>

我的話讓河馬先生很意外，也很高興：“您說影子？影子多了還是我自己，影子可以和我一樣畫畫？哦，您真是個天才！”他扔掉釣竿，過來擁抱我說：“狐貍先生，哦，不，天才作家先生，我太感謝您了，您想要多少報酬？”

“哪能要您的錢呢？如果您愿意，送我一幅畫好了。”我說道。

河馬先生已經離開河邊，他在草地上踱步：“沒問題，我家里剛好還有一幅昨天晚上畫好的畫，本來是打算送給市長的，現在送給您了。我讓影子來給他畫吧?！?/p>

河馬先生回到書房，打開了所有的燈，燈下的影子多起來。墻上、桌子上、沙發(fā)上、地上都鋪開了紙，河馬先生和他的影子們像走馬燈一樣團團轉，轉眼間，數幅作品出來了，卻幅幅不同。這真是太奇妙了！

從那以后，河馬先生再也不用那么忙碌了，他常來約我打高爾夫球。

我不顧他的反對，把我們之間發(fā)生的這些事寫進了我創(chuàng)作的故事里。結尾，我別出心裁地寫道：河馬先生的影子越來越多，他自己變得暗淡了，直到淡成透明，沒有誰能找到他了……

奇跡出現了，河馬先生被我的預想言中，真的消失了。一天，在我沉醉于自己的想象中時，我家的門突然打開了，又自己關上了。我有點錯亂，認為是自己的幻覺。但是，我分明聽到一個聲音在說：“你好呀，狐貍先生！”這不是河馬先生的大嗓門嗎？可我看不到他。

“你看不到我是吧？別奇怪，是你把我寫成這樣的，我完全透明了，不久我將徹底消失了?！焙玉R先生說道。

“啊——我真是太抱歉了……我沒想到會這樣……”我有些語無倫次。

“我消失了倒無所謂，關鍵是你破壞了我的計劃，我一生的最大目標！”河馬先生喘著粗氣，壓住怒火朝我吼道。看他這樣，我忍住笑說道：“呵呵，真的很抱歉，本來您可以更富有的，可以有更大的房屋，更大的球場，正是享樂的年華……”

沒想到我的這些話激怒了他，他的聲音讓我想象得出他在空中揮舞著雙拳。“那些只是你這個家伙追求的東西，我需要把這里都買下來，還原成森林！”

我一下子癱軟下來，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自己了?；氐缴?，何嘗不是我的夢想？可在這之前我連想都不敢想，我只能接受人類給我?guī)淼倪@一切，任憑森林慢慢變小，直至消失。而我，習慣地過上人類的生活，住在都市的樓群里，開著排放量很大的豪華汽車，奢侈地使用那些一次性用品，為了讓室內恒溫我四季都開著空調。

我埋怨河馬先生不早點告訴我他的計劃，他搖搖頭，話氣變得無力了：“我要獨自實現這個夢想，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想給所有的森林居民一個驚喜，可現在，不可能了……”他的聲音向門口飄去，漸漸弱了，他開門出去了，沒給我關門。

我明白了，他如我寫的那樣，真的徹底消失了。

小小程摘自《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