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贊”不“怒”

張寒冰 劉思洋

“怒”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共有兩個義項：①動，憤怒：發(fā)—，一句話惹—了他。②形容氣勢很盛：—濤，—放。然而我們發(fā)現(xiàn)，一種“怒”的新用法正在大量涌現(xiàn)。例如：

（1）汪小菲也發(fā)微博怒懟網(wǎng)友，老婆撒嬌怎么了？（新浪微博，2019年7月16日）

（2）來來，光良、曹格的《少年》喜歡的請點贊，很喜歡的請怒贊。（BCC語料庫，微博）

（3）你們信我一句話啊，《小飛俠》真的怒好看。（BCC語料庫，微博）

上述三例中的“怒”都在原有義項的基礎(chǔ)上發(fā)生了變化，其憤怒義減弱，逐漸發(fā)展：1{表示高程度的準副詞用法。

新發(fā)展的表程度義的“怒”主要與動詞和形容詞同現(xiàn)，在組合過程中會顯示㈩不同的語義特點。

“怒”與動詞同現(xiàn)時可以分為以下三類情況：

1.“怒”+消極動詞

當“怒”修飾消極義動詞時，雖然與詞典中“怒”的句法位置不同，但語義上仍帶有非常明顯的“憤怒義”。例如：

（4）美國一名26歲男子因在“吃雞”游戲中落敗，竟怒摔遙控器砸中1個月大的兒子，致其顱腦大出血兩天后死亡，，（新浪微博，2019年5月9日）

（5）王某一氣之下將給兒子買的轎車賣掉，兒子得知后怒砸父親的車。（中國經(jīng)濟網(wǎng)2019年7月14日）

此外，還有“怒批”“怒噴”“怒踹”“怒懟”等，此時“怒”的“憤怒義”非常明顯。

2.“怒”+中性動詞

當“怒”修飾中性義動詞時，其“憤怒義”減弱，“怒x”變?yōu)橐蚴苣撤N刺激，導(dǎo)致情緒激動而做出某些超過一般水平的事情。例如：

（6）吃了火鍋，逛了商場，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夏天我還沒穿過裙子！怒買兩條！（新浪微博，2019年7月17日）

（7）那什么敵人變情人的劇情也太帶感了吧，我準備怒讀十本！（新浪微博，2019年4月19日）

以上兩例，說話人并不憤怒。

3.“怒”+積極動詞

當“怒”修飾積極義動詞時，其“憤怒義”完全消失，也不再顯示受到某種刺激，而是表示一種高程度義。例如：

（8）這兩位老戲骨的回復(fù)也被網(wǎng)友怒贊，實在是非常的敬業(yè)。（新浪微博，2019年6月25日）

（9）駕校教練集體大聲朗讀怒夸學(xué)員，網(wǎng)友笑翻。（觀察者，2019年9月3日）

“怒贊”是近幾年的高頻詞，從持續(xù)度和接受度來說，它的生命力是比較強的。此時“怒”完全沒有了“憤怒義”，而是表示程度很高。

除了修飾動詞外，“怒”還發(fā)展出修飾形容詞的用法，此時它的準副詞身份就更加明顯了。例如：

（10）這破牌子整天做些怒丑的廣告，還貼得滿地鐵都是。（新浪微博，2017年8月15日）

（11）大西洋的最后一滴淚，怒藍，怒美，伊犁的夏天不可錯過。（新浪微博，2017年5月3月日）

相比“怒”修飾動詞的用法，以上兩例中的“怒”可以被程度副詞“很”“非常”“特別”等替換，此時可以清楚地看到“怒”作為副詞的功能。

表程度義“怒”的發(fā)展可能及使用價值，我們可以從內(nèi)外兩個方面來說明。

首先，人們用新鮮語言表情達意的追求，是“怒”出現(xiàn)程度義的外部直接原因?！耙磺斜砀叱潭鹊脑~語用久了就會失去鋒芒”…，原有意義的褪色，讓人們不斷地追求新的表達，這一點在程度義的表現(xiàn)上尤為明顯。比如為了表達“好看”，常規(guī)的“很”“非?！貏e”“十分”等早已不能滿足需求，近些年來接連出現(xiàn)了“超好看”“巨好看”“爆好看”“狂好看”“好看到飛起”“好看到炸”等諸多說法，更新速度非?？??！芭每础币舱窃谶@一需求下產(chǎn)生的。

其次，“怒”自身的語義特點，是其發(fā)展出程度義并具有獨特使用價值的根本原因。我們可以清楚地梳理出‘怒”的語義發(fā)展路線：①動詞，表憤怒（惹怒了他）斗②語素，形容氣勢很盛（怒濤、怒放）斗③準副詞，修飾消極動詞，有憤怒義（怒懟）斗④準副詞，修飾中性動詞，憤怒義減弱，表受到某種刺激而做超常之事（怒看十本）斗⑤準副詞，修飾積極動詞，無憤怒義，表高程度（怒贊）斗⑥副詞，修飾形容詞，無憤怒義，表高程度（怒丑）。

從上述梳理可以看到，“怒”的基本義表示的是一種非常強烈的個人情緒，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主觀程度副詞是非常自然的。同時，正是因為程度義“怒”從表示個人情緒的意義而來，也使其展現(xiàn)：1與其他程度副詞不一樣的用法。例如：

（12）五月天從未離開我們，電影真的要怒贊一萬遍?。˙CC語料庫，微博）

（13）怒贊開心麻花！笑到臉僵硬，差點哭了。（BCC語料庫，微博）

以上兩例中的“怒”都不能用“很”“超”“巨”等替換，如果要換，只能表達成“電影超贊““開心麻花超贊”等。通過這一對比，我們就可以看出相比其他新興程度副詞，“怒x”是從說話人的角度而非客觀對象的角度進行表達的，其主觀性更為強烈。因此，像“怒懟”“怒買”等用法，根本無法用“超”一類的程度副詞進行替換。這也正是“怒x”獨特的使用價值。

在人們追求新鮮語言表達的刺激下，“怒”表示高程度義的用法被激發(fā)出來。但像大多數(shù)目前只活躍于網(wǎng)絡(luò)平臺的語言現(xiàn)象一樣，其生命力很難保證。與“怒”的發(fā)展模式最為接近的是“狂”，曾經(jīng)“狂好看”“狂擔心”等說法也非常流行，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消失，只留下了“狂吃一頓”“狂跑一圈”等用法。我們認為，“狂吃一頓”之所以保留了下來，是因為它還能明顯看：曠狂”的基本“瘋狂義”，而單純表高程度義的用法已經(jīng)被更新鮮的詞語替代。由此可以預(yù)測，能夠明顯看出“憤怒義”的“怒懟”“怒摔”等能夠穩(wěn)定下來，而修飾形容詞的“怒藍”“怒美”等會慢慢消失，至于“怒買”“怒刷”“怒贊”“怒夸”等用法是否能夠保留下來，我們拭目以待。參考兜獻[1]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