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 黑
自從去年家里喜提二娃,我和先生就再也沒有出遠門旅游過。兩人安靜地待在一起說說話都是奢侈,要么有大娃的“十萬個為什么”亂入,要么被二娃的屎尿屁強行中斷。就連看個電影,也是趁孩子們睡著,兩人輪替著出門。他說我是睡在他上鋪的兄弟,我點點頭算是坐實了這層關(guān)系。
一個周末的早上,老媽扔出一個麻布袋,對我們說:“你們不都說想出去透透氣嗎?去呀,去買菜?!笨粗鴷肋呑x了半小時依然背不出課文的老大,以及躲在窗簾后露出雙腳還不停要求我們找他的老二,我和先生同時以光速去搶占袋子,一人抓住一角后互不相讓。老媽發(fā)話:“你們一起去唄?!本瓦@樣,我和先生開始了被父母包辦的菜場再約會行動。
結(jié)婚七八年,買菜是常有的事,但我們一般只出現(xiàn)在超市,采買也是應(yīng)付日常一兩餐。像老媽要求的,去露天菜場購買一周的菜量,確實頭一次。
菜場由一條深深的巷子拐進去,坐落在城市快速路的高架橋底下,風吹不到、日曬不著,最重要的是——占地面積大、品類齊全。才下車,我就被路邊大卡車上的石榴吸引住了。果販切開的石榴籽像紅寶石般熠熠發(fā)光,果子個頂個的大,尤其是旁邊豎起的紙牌子上書“10元3個”,想想線上購物平臺里動輒幾十元一斤的突尼斯軟籽石榴,我的錢快要從口袋里蹦出來,生怕遭遇突圍導致“貨品下架”。呀,這邊還有這么新鮮的棍子魚,都是論堆賣的,20元一堆,裹上面粉炸炸是不是太美味了?那不是鵪鶉嗎,家里的烤箱可以用上了。我們一邊逛著,一邊計劃著中午的菜譜——殺條草魚做硬菜酸菜魚、稱點鹵豆干給老爸下酒,撈一把蘿卜菜搭配新鮮的大蝦兩個孩子準愛吃。第一次一起來菜場的我們,看著五彩斑斕的果蔬,聽著耳邊嘈雜熱鬧的喧嘩,像是在工作和育兒的瑣碎中找到了一個出口,心情頓時明亮,話匣子也打開了。愉快地買完后,先生扛著麻布袋上樓,一邊喘氣還不忘揶揄:“自從婚禮背了你后,再沒背過這么重的東西?!?/p>
此后,菜場就成了我和先生一周一次的戀愛打卡地。偶爾他還能請我吃個早餐,996模式下的我們并沒有太多這樣的機會,一碗牛肉面、幾個蘿卜餅子,很簡單,卻很暖。
菜場逛多了就輕車熟路,知道哪家新鮮、哪家便宜,節(jié)奏也全在掌控之中。想要買到好的菜,除了眼觀,自然少不了一來一回的對話。
“大爺,您這菱角是粉的還是脆的?”
“你要哪樣就給你哪樣!”
“可你就只這一盆啊?!?/p>
菜販子哐當從大盆里舀出一筐,倒進大水桶,“你看,飄在水上是嫩的煮出來脆,沉在水底是老的吃起來粉?!?/p>
菜場里除了菜販子,還有一些老婆婆老公公在兜售自己種的菜,他們大多衣著樸素,穿著雨靴子坐在小馬扎上,面前是一攤自給自足之后仍有些富余的菜蔬。這些菜不那么漂亮,菜葉子上或有蟲洞,瓜果的個頭稍小,西紅柿的顏色也略微黯淡。我給一個婆婆掃碼支付的時候,她認真地湊過來看到賬結(jié)果。婆婆告訴我,二維碼是兒子的,他家生活不好。
老婆婆的隔壁,是一個精干的小伙子。他攤子上的品目經(jīng)常更換,有時候是紫薯紅薯,有時候是洋芋山藥,這周又是水果玉米和糯玉米。我喜歡上他那兒買,各種顏色的雜糧整齊地碼在蒸屜上,是送給放學歸家老大的驚喜。更重要的是,我欣賞小伙子的熱情,你聽他吆喝的聲音有力鏗鏘,算起價錢來敏捷利落,微笑是他的招牌,抹零是他的特長。買賣的空當,他還能給旁邊爭吵的攤販調(diào)個停、說個笑。雖然他的辦公區(qū)域是周身無墻無瓦的方寸之地,可誰能否認這就是他的舞臺呢。
我們從肉鋪上選了兩根子排,再溜達到賣蓮藕的攤子上,掰幾節(jié)蓮藕。這會兒還沾著泥巴的藕段,一兩個小時后它洗干凈了將和子排一起在砂鍋里互相融合、汁水交織,這種美妙,難以言喻。
也有幾次,是我或者先生單獨去菜場。失去了隨從,我拎了幾個袋子就手臂發(fā)酸草草收場,隨后車子從菜場倒不出來又急出我一身汗。先生也說我不在的時候,他竟然要帶上腦子,真挺費神,并且身邊沒人叨叨,耳朵都失去了意義。就這樣,我們從黃瓜頂花帶刺、西瓜圓滾清甜的夏天,買到了蟹肥黃滿、白菜圓溜的冬天,經(jīng)歷了汗流浹背、吹到了凜冽北風,見到了季節(jié)更替,感受了秋收冬藏。我們這對隨時撓癢的中年夫婦,在菜場和去菜場的路上,重新?lián)焓傲藷熁鹑碎g的溫暖和樂趣。
海子說,“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天亮以后,別忘了約上你的枕邊人,去菜場約會。
(朱權(quán)利摘自《北京青年報》2020年1月14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