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書銶
——我可以設計出無比漂亮的房子,卻設計不出人心。
一大早,我沿著一條斷頭河找過去,不遠處有一條狗看著我,不搖尾巴,也不齜牙咧嘴,整個場地很安靜。我想,這該不是什么好現象,在沒有清楚狀況的前提下,還是繼續(xù)趕路。為了緩解一下壓力,我一邊踢著石子一邊觀察著周圍的動靜,四面沒有一棵樹,連草都看不見,一覽無余的工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偶爾停著幾只小麻雀,半死不活地飛著。遠處有幾處不起眼的棚子,估計是建筑隊的吧,種種跡象表明今天估計是找不到了。但又想想,趁天早,涼快,趕緊找,一會兒太陽像火盆一樣潑下來時,躲都來不及,更不用說辦事。想著想著,我加快了步伐,快速穿過了河道。運動褲上的兩道白邊格外顯眼,快接近狗時,冷不防,它突然猛烈地叫起來。我趕緊止步,停下來張望,只見一個衣不蔽體的男子不知什么時候出現的,沖著狗手舞足蹈,嘴上還不停喊著:“八千八啊,八千八啊”。狗沖著他吼,大嘴巴一上一下的,汪汪汪,看上去很激動。我不明就里,什么八千八,還九千九呢?估計是個瘋子,也就不管了,自顧往前走。但見不到人,問不到路,我還是回過頭來,鼓起勇氣向他吼了一句,“這里的老板在哪?”誰知一提起“老板”二字,他舞動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倒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眼睛紅紅地瞪著我,隨時要撲過來的樣子,我一哆嗦,想跑。
他抬起食指,憤然地指著一個方向。我看他那樣子很有些不痛快,腳下猛一踢,一個石子飛出去好遠,狗一驚,不再“汪”了。跟著石子跑去,我跟著狗跑,轉了個彎,才發(fā)現,工棚里居然還藏著一個棚,一溜長,一時還看不到頭,一點不顯眼,外面糊的泥巴模樣的東西,這些和外面城市中心的熱鬧有些不協調。我覺得新鮮,緊趕幾步,上前去,居然門不用敲,就打開了。我小心走了進去,沒想到,外面看上去很簡陋的小棚子里裝修得很別致,居然應有盡有,空調、沙發(fā)、茶幾、冰箱、彩電、木質地板、壁紙考究,幾張人體油畫著實讓我心動了一下,哦,看來住在這里的人很講究,我吸了口氣,喊道“有沒有人啊?”突然沙發(fā)后面站起一個男人,白色背心有點發(fā)黃,好像還沒睡醒,沖著我嚷嚷,“叫魂呀,一大早的!”我被嚇了一跳,倒退了幾步,短促的猶豫后,急忙遞上一根煙,“兄弟,別生氣,我找一下你們老板?!蹦侨丝戳丝次业摹爸腥A”煙盒,不吱聲,但還是接住了煙,嗅了嗅,隨手往沙發(fā)上一放,看著我。我趕忙說是老板約我來的,找了很久才找到這里等等。我瞥了瞥外面的太陽,慢慢在變白,有些開始刺眼了,天變得熱起來了,我腦袋轟轟響。男人皺了皺眉頭,打了個哈欠,沖我揮了揮手,說道:“老板還在睡覺,明天再來吧?!蔽乙宦牐呱锨?,附在他耳朵上說了一句,“我是老板的小舅子。”他抬頭,仔細望了望我,眨巴了幾下眼睛,“真的?”我使勁點頭:“是的,是的。”他撓了撓腦門,好像一時還拿不下主意,我急忙補充一句,“要不信你打電話問問吧?!?/p>
我見到老板的地方是在浴室外,老板身著浴袍,頭發(fā)往后梳著,一根根,清清楚楚,黑黑細細的,國字臉,小八字胡須,顯得很有男人味。他一邊接過一個女子送過來的浴巾隨意擦了擦臉,再把浴巾還給女子,手有意無意從女子高聳的胸脯上滑過,女人的臉一陣緋紅,見有人在場,女人快速地離開了?!袄习?,你小舅子來找你啦,我給帶過來了?!蹦腥艘还勺拥腿滤牡哪?,讓我想起幾個字,“狗奴才。”但想到他睡在沙發(fā)后面也覺得挺可憐的。老板一聽,眼睛略微睜大了點,眼光明亮,卻有些冷,和外面的陽光一對比,顯得陰森。我不寒而栗,暗想,這也許是個不好的主,趕緊跑吧,指不定會被削死在這里。內心徘徊了一下,暗自給自己鼓勁,再看看,再看看。老板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他瞟了瞟男人,男人立刻滿臉堆笑,弓著腰出去了,嘴上一邊喊著:“五嫂,走吧,出去遛彎啊?!薄拔迳?,遛彎?”我左右望了一下,不見有女人??!只是那條狗不知什么時候,光明正大地躺在休息廳中央老板身邊,趴在地上,眼睛似閉非閉,看所有人都覺得不在眼里。這時男人又叫一聲,我回過頭奇怪地看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倒是狗站了起來,極不情愿地對男人望了望,老板哈哈一笑:“寶貝,去吧,好好玩去。”我的天,所謂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把狗狗喚著嫂子的還是頭一回聽到,我跟著干笑起來,尷尬得很。
老板突然眼光聚在一處,盯著我看,很嚴厲地冒出一句,“別來鬧了,哪里有錢?”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連擺手,趕緊說明我是來應聘的?!澳悄愀蓡岱Q你是我的小舅子?”我一懵,是不是你的小舅子你難道不認識?但又不能問,又無法解釋,我打著哈哈,笑而不答。為了避開這個話題,我急忙掏出他們要招一名建筑設計員的招聘廣告給他看。誰知老板眼皮也沒抬,我又從包里將自己建筑設計的案例翻出來給他看,包括不久前城市中心的“魔城”設計。說到這里時,老板才從寬大的椅子上猛地站了起來,饒有興趣地翻看著我的圖紙。我給他比劃圖樣和尺寸,他托著腮,死死盯住圖紙上的一塊。沉思了一會,他雙手大幅度地圍了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小舅子,沒錯,小舅子,就這樣,好好干?!毖劬Τ錆M慈愛地看著我,隨手捏住我的運動褲邊,扯了扯,大笑了起來,“這么熱的天,你還穿運動褲?”我趕忙回答,“不熱不熱。”
我被順利地錄進了建筑隊搞設計,而且是以小舅子的身份進來的,自然很多人對我是刮目相看。小舅子,哪門子小舅子哦,我也不知道這謊言居然這么快就過了,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能說,要不這份工作就丟了。唉,管他呢?走著瞧吧。我兀自搖了搖頭,撿起一塊石子朝地上找食物的麻雀飛過去。
很快,我進入了高速的建筑設計狀態(tài),偌大的城市仿佛一夜之間在圖紙上聳立。我像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留下我的腳印。幾年中,老板蓋房的速度也是出奇的快,因為設計得好,建得快,房子買得出奇的好。老板高興,每天鼓著大肚子,帶著那張國字臉,和我說話特別的客氣,一口一個小舅子,搞得我真的是他的小舅子一樣。下面的那些工人都很怕我,叫我“舅公”,我連連擺手,不能這樣叫,折壽的。大伙說是某某這么先叫的,我知道某某是誰。那第一次碰面的男人平時都這么稱呼我,甜甜的,但讓我聽上去怪膩膩的。后來有客人聊天,說起這事,我笑笑,說不是“舅公”,是“九工”吧,當年不是都說臭老九嗎?我打著哈哈,不想深說,倒是客人向我一本正經地問起來,問你姐姐是哪位?怎么會是老板的小舅子呢?我故作驚訝地看著他,問道:“哦,你問這個干嗎?呵呵。你呀,你呀,別瞎琢磨啊?!卑言掝}岔開是我的強項,我學著領導干部把手放在腰部,叉著,把身體弄成一個三腳架,這樣說什么話似乎可以撐起來。
“據說你老板有很多女人的?!笨蛻襞赃叺囊粋€胖子接嘴說道。見周邊沒其他人,他湊近我的耳朵,繼續(xù)說:“別告訴你姐姐啊,我在不同的地方都見過他不同的女人?!闭f實話,平生最討厭聽人家墻角跟的、嚼舌頭的主,我皺了皺眉頭,故意拿起一張圖紙,在上面勾畫起來。剛好,那只狗跑了進來,后面還是跟著那個男人,一遍一遍地叫著:“五嫂,五嫂,趕緊回去,等下老板要罰我的?!惫凡宦犓?,跑到我的腳下,咬住我的褲腿。我那條運動褲的白邊清晰地告訴它,我們似曾相識,它咬住不放,我也不掙扎,胖子在一旁哈哈大笑,嘴里還念叨著“真有意思啊,真有意思啊,還五嫂,五嫂?!蹦腥思钡谩巴劾餐劾病钡貋y叫,“小舅子啊,舅公啊,對不起啊,它,它自己跑過來的?!蔽覜]理他,順著狗拖著我,來到了工地上,后面跟著客戶、胖子、男人。沒走幾步,又遇到了衣衫襤褸的男子,嘴上不停地喊著:“八千八啊,八千八?!蹦锹曇魩в幸恍夂竦耐忄l(xiāng)味,聽得出透著哭腔。我后退了幾步,回頭再看時,咦,狗和男人都跑了。客戶張著大大的嘴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胖子似乎很鎮(zhèn)定,冷冷地看著我,我倒吸一口涼氣,這算怎么回事?
我想不出發(fā)生了什么事,也沒有去多想,因為一個工程的設計圖紙馬上要趕出來,我緊趕慢趕,凌晨3點多鐘了,我才想起自己還活著。伸了伸懶腰,我夸張地打了一個哈欠。就在哈欠剛落地時,一個身影在窗戶邊一閃,緊接著,門被打開了,一股涼風吹進來,我一個激靈,賊,還是盜?急速的反應讓我一下子沒了睡意。只見來人幾個跨步就到了我跟前,“舅公,我是代表建筑工地上的那些工人來找你的?!闭f吧,一拱手。
我急忙還禮,這時才想起來,一般工作時我都是不鎖門的,見來人這個狀態(tài),我放下了手中無意間撈起的掃把。
來人快五十了,看上去很精干,腰上竟然還別個大煙袋。讓我想起地道戰(zhàn)的人來,有些忍俊不禁,我說:“大叔,你別嚇我,深更半夜的,人嚇人是會死人的?!贝笫灏褵煷统鰜?,一邊往里面填煙絲,一邊看著我說:“按理說,這么晚來打擾你是不該的,可不找你又不知道找誰,還得偷偷摸摸地找,”他咽了一下口水,吐了一口煙,“我們碰到難題了,沒法活了,才來找你,你不是老板的小舅子嗎?你去和老板說說?!蔽乙荒樏H?,懷疑他是不是真和自己說話,真的把我當成老板的小舅子啊。我多么想告訴大叔,這里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會和我有關系的,八輩子打不著的??纱笫逡琅f不依不饒,他看著我,我看著他,燈光下,這是一張可用滄桑的臉來形容的,皮膚下垂,還有些龜裂,長期的風吹雨打,膚色是純粹的古銅色。老人眼神里透著一些無奈,這讓我想起很多在苦難中生存的人,他們從出生起,都在拼著命改變自己的命運,努力設計自己的人生、設計家人的幸福生活,然而事實并非如此,設計歸設計,殘酷的現實就是如同西北風一來樹葉就要凋零一樣。然而樹木可以復生,梅花可以永恒,人生歲月則不然,去了就不會回來的。不知為什么,我無法控制自己去想這些過于悲觀的事。我拉了拉大叔的手,“來,慢慢說,慢慢說,別急的?!?/p>
大叔說出了一些事,讓我暈眩起來。原來和大叔他們一起到城市來搞建筑的是同一個地方的人,當初他們做工還能拿些工資,后來,城市發(fā)展越來越快,蓋房子也越來越多,老板就許諾他們,說這點工資算啥,說工期結束后給他們一人一套房子。大伙非常高興,當時就派了個代表出來與老板談,說不出兩三年大家就可以拿到房,工資就抵房價。說白了,就是給老板干,到時房子就抵工錢,大伙仔細扒拉了很長時間,覺得按照現在這樣的發(fā)展速度,房價會猛漲,房子抵工資也行啊。同意之后,大家就都按了手印。老板說,手印一按就起法律效果,說將來打官司也靠它的。大伙見老板還教他們打官司,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心里更加踏實了。
不久,有個工友家老婆生孩子,在鄉(xiāng)下,家里沒錢,急需帶點錢回去,想問老板支點。誰知,老板拿出合同說,當初說好的,一分錢也不給,冷面無情。后來大伙出面,總算給了點,但說好將來分房子的時候要扣平米什么的,當時大伙也沒在意,扣平米就扣平米,還能扣到哪里去?后來,大伙一算,扣平米劃不來,還是別支錢了。從此大伙就再也沒有和老板要過錢,連吃飯的錢還是鄉(xiāng)下給寄過來的。這不,幾年過去了,大伙看到近幾年的房子買得很火,覺得有必要和老板談談,結算一下工錢,要不自己家里墊點也行,看能不能也在城市買上一套房。老板這次特別客氣,他說不要急,一定會給你們的,說等城南開發(fā)完了,就在城北專門為大家蓋一套別墅級別的。大伙想想,既然老板有這個心也不好說什么,再說,如果違約,工錢一分也拿不到的。所以這件事就一拖再拖,誰知道,城南開發(fā)完了,城北開發(fā)完了,城東都快建完了,城西是一片大湖,難道要將我們安置在湖里面?大伙感覺有點不對勁,每天在高高的腳手架上,看著自己親手將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自己總想快點擁有自己的那一套房。后來老板就總是找理由說服他們,說房價很高,虧待不了他們,再說,按房價上漲的趨勢,他們的工資就是再做工一輩子也不夠啊。這下,大伙全傻眼了,不知道老板葫蘆里賣的是啥藥。大伙說這里面有太多的東西,憑大伙的智力還真搞不明白,見我讀過書,學歷高,見過世面,平時為人正直,又是老板的小舅子,就來和我說說,能不能通過關系去通融一下。實在不行,能不能把工錢結給他們,房子不要了。我想想,也是啊,這老板還真有一套,讓人家白干活,心甘情愿地干活,還不用給工錢,還自己充當好人,去哪里找這樣的好事。我看了看表,快凌晨5點了,勸大叔回去,說我再了解了解。其實,我心里明白,我就是一個建筑設計員,也是做工的而已,辦這樣的事我真沒辦法,卻又不能冷了大叔的心,還是決定去調查一下。
當然,我的調查沒有任何進展,倒是一件一件意外的事接踵而來。
幾個和我一起搞設計的伙計在一起開會,為下一階段的建筑規(guī)劃。我們很認真地討論時,突然聽到外面吵吵鬧鬧,很激烈,不遠處一個房間的玻璃似乎被狠狠地砸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巨大的“嘭”,“嘩啦啦”碎了一地。我們趕緊沖了出去,外面圍了上百人,一個個袖子擼到了肩膀,有的人跳了起來,“叫你們老板出來,蓋的什么房,騙人!”“不出來今天就在這里砸死你們!”“老百姓的錢這么容易騙啊,簡直是搶??!”一浪高過一浪的詛咒,越來越難聽,幾個搞行政的女孩嚇得哆嗦起來。我望了望其他人,伙計們不出聲,嘟囔一句,“老板不在”,然后看著我。估摸著我這個小舅子不出面誰出面呢?我想,場面混亂,出去看一下吧。抬腳出了辦公室,誰知一出門,幾個雞蛋“呼”地過來了,砸在我的頭上,蛋清,蛋黃順著我的臉頰流了下來,“這個就是老板的小舅子,房子是他設計的,打死他!”我想,這下完了,一個說不清楚的小舅子居然是如此下場。我拿下眼鏡想擦拭一下,沒想到一顆大白菜“轟”的一聲又過來了,打在腦門上。我剛想說,我不是老板的小舅子,旁邊一只大手給我護住腦門,并大聲說:“大家不要亂打人,他是好人?!蔽疫@時看清了是那天晚上找我的大叔。在他勸說下,眾人的火氣慢慢退了。我這才知道,那一群人搬進新房不久就發(fā)現,房子漏水的漏水,裂縫的裂縫,縮面積的縮面積,而且是從8樓直通到一樓,都犯同樣的病,上面假裝用一層白石灰蓋住,稍用力一敲,都露出來了。有的地方看不到水泥鋼筋,靠的是一些竹竿、竹簽什么的。大伙憤怒了,交了錢的紛紛要退,住進去的都搬出來了,就這樣老板被帶進去了。但奇怪的是很快又被放出來了,據說,他咬定是設計上的問題,他沒審核出來,他愿意處理,還大罵下面的人瞞著他偷工減料,沒天理,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被搭了進去。
我被傳喚時,大叔也不相信,說你不是老板的小舅子嗎?我想跟他解釋清楚,并且說我的設計肯定沒問題,但警察很粗暴地把我扔上了車。就在他們每天逼著我寫材料時,大叔來看我了,他說我被帶走后,又發(fā)生了事。市××銀行的行長出事了,帶出了一大堆泥巴。原來被行長保出來的老板又進去了,老板,準確地說是房產開發(fā)商,伙同行長掌握了整個市區(qū)的建筑房產,打著城鄉(xiāng)建設的旗號,行長一手操縱了大量貸款,兩個人從中漁利。更讓大叔他們想不通的是,不久后,他們每個人居然都收到了一張銀行的催款單,說他們貸款了。這壓根沒有的事怎么就出來了呢?原來,行長和老板用他們的戶口辦了大量貸款,現在行長一出事,大大小小的賬目都得清算。大伙手捧著單子,老淚縱橫,這么多年的辛苦,錢沒賺到,還欠了一屁股債。有的人心一橫,拿起菜刀沖到老板那里去,可老板早就被警方控制了。當然,大叔還和我說,你果真不是老板的小舅子?我堅定地點點頭,不是。接著他又說,你不要看平時裝得很樸素,(下轉第61頁)
(上接第39頁)就他那個“工棚”和皇宮差不離的,里面有游泳池、酒吧、歌舞廳,光老板的情婦就有幾百個啊,他自己搞不清楚哪個是他的小舅子是正常的。他看著我,眼神里顯露出一絲可憐來,嘆道,你不過是他手上可利用的一顆棋子??!
我被放出來時,找到了大叔,大伙都蜷縮在工棚里等消息。我隨便叫了些菜,買來了一些高度白酒,請大伙一起喝。酒下肚,苦水就使勁往上涌。一張張紅通通的臉,布滿了皺紋,端著杯子的手發(fā)著抖,老繭一層層,有的還穿著工地上的衣服,白灰和泥漿清晰可見。很多人喝著喝著就哭了,稀里嘩啦一大片,也不知什么時候,那個衣不蔽體的男子出現在工棚,也拿著一瓶酒,一邊往脖子里灌,一邊還喊著:“八千八啊,八千八啊。”大叔才告訴我,多年前,也是這個工棚,老板和我們喝酒,說到時候,給房子我們,一平米可換八千八,男子剛進嘴一口酒,一聽,愣住,眼睛一翻,一口酒硬是沒吞下去,在嘴里打了幾個轉,噴了出來,后來就失心瘋了。你是知道的,在我們農村一年收入不到三千塊啊,八千八一平米,一百平米就是八十八萬啦,碰到誰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會瘋掉的,何況我那個老鄉(xiāng)原來還有高血壓病。現在倒好,還八千八呢,8毛錢都沒有了,叫大伙往下怎活啊?大叔欲哭無淚的模樣讓我心酸得如同刀絞,我想到當時調查我時,說我設計上做手腳,并拿出圖紙來驗證。當一個一個細節(jié)篩選后,確認我是被陷害的,我感覺特別的委屈,猛地一舉杯,把滿滿的一杯酒倒進了肚子里,淚水淌滿了臉,繼而倒了下去。狗跑了過來,嗅著我的臉,我清楚地罵道,難怪叫你五嫂,難怪叫你五嫂,狗“嗯嗯”幾聲跑開了。
第二天醒過來時,大伙橫七豎八地躺著,都一動不動注視著同一個地方。不遠處有十幾臺挖機在開始工作,新蓋的幾十棟新房鑒定說是危房,推土機、挖土機在賣力地工作。一會兒,下面的土被挖空了,十幾層的房子先是搖了搖,繼而裂開,裂縫越來越大,像一個黑洞,更像一張血盆大口,倏忽間坍塌了下來,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響,一股煙塵直沖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