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嬙
魏晉時期的官印制度承襲兩漢之傳統(tǒng),其印風、形態(tài)與東漢晚期印相近,此時中央政府會給周邊的少數(shù)民族侯、邑、族及方國羌、氐等冊授封號,這部分官印在整個魏晉的官印中占相當比例,從整個魏晉的官印發(fā)現(xiàn)看,魏時頒給少數(shù)民族遺存至今百余方,涉及到少數(shù)民族烏丸、屠各、桓、鮮卑、匈奴、胡、羌、氐等,晉時頒給少數(shù)民族官印遺存三百余方,所涉及到的少數(shù)民族有烏丸、屠各、桓、鮮卑、匈奴、胡、羌、氐、高句麗、支胡等。這些封授官印普遍的特點基本都附有率善、歸義、附義、率眾等,加入這些修飾,一方面體現(xiàn)了對中央政權的忠善,另一方面也是區(qū)別其他的中央政府職官官號。這些修飾性的官號以“率善”及“歸義”最為常見。據(jù)統(tǒng)計,魏晉含“率善”及“歸義”的官號印大致有三百余方。通過對這些官印的整理發(fā)現(xiàn),這種附帶官號的官印有特有的設計模式,是魏晉時期官印的一種特有的文化。
“率善”封號最早見于兩漢官印,據(jù)出土的資料看,在漢官印中所見“率善”大概有三處,分別為:漢率善胡長、漢率善氐佰長、漢屠各率善君。這三方印都為陰文,且有“漢率善”之字,鈕形為駝,大抵可以看出是兩漢,但是具體的使用及得名時間需要進一步考證。
漢“率善”三印都有共同的特點,印鈕為駝鈕,在眾多的中央給少數(shù)民族首領封授的漢印中,西漢時,印鈕大都是瓦鈕(鼻鈕),少量蛇鈕,這些印鈕的制作基本是一致的,印鈕的雕琢也非常相似,新莽時期十幾年時間基本沿襲西漢印鈕的形制,不管是西漢還是新莽時期,其印鈕的形制無駝形,無駝鈕的發(fā)現(xiàn),據(jù)目前的史料資料及出土資料看,帶有駝鈕的“率善”官印無疑出現(xiàn)在東漢時期。東漢時期,中央政府為區(qū)別其他政權的內部官印使用駝鈕形制官印,但從印鈕的形制來看,此漢“率善”三印無疑是東漢時期的信物。那么,具體東漢何時?日本學者大庭修談及“率善中郎將”出現(xiàn)在兩漢,后談到“率善”及“率眾”,認為,“率眾”出現(xiàn)在東漢,“率善”是由“率眾”衍生而來,他認為“率善”與“率眾”都表示歸順中國的意思。近人李文學認為“率善”產生于東漢中期(順帝的前期)就開始使用“率善”號,其輯錄如下:
關于“率善”,大庭修忽略了一條重要的史料資料,即《東觀漢記》的記載:東漢順帝永建四年,漢陽率善都尉蒲密因桂陽太守文盤獻大明珠。詔曰 :海內頗有災異,而盤不推忠竭誠 ,而喻明珠之瑞 ,求媚煩擾,珠今封卻還……引錄的古代作者們重點在于描述順帝 的不受媚,前面的省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此,關于“率善都尉蒲密”,其人和獻珠事件完全可信 。
日本大庭修借助《后漢書》《三國志》及部分官印資料推出“率善”及“率眾”為東漢時期的信物,李文學參考日本學者大庭修的觀點進一步地細化,借助《東觀漢記》的資料補正,進一步推測出“率善”出現(xiàn)確實在東漢無疑,但下限可以到東漢中期順帝及以前?!奥噬啤碧栞嬩洀挠♀o的形制及傳世文獻看得名東漢無疑,從印文篆法的形體角度來分析,三方印文“漢率善胡長、漢率善氐佰長、漢屠各率善君”,分別有“漢”字,西漢時期有印“廣漢大將軍章”,東漢有印“漢委奴國王、漢匈奴惡適尸逐王、漢匈奴姑塗黑臺耆、漢匈奴破虜長”等,輯取“漢”字進行對比分析:
關于“率善”封號的得名時間,肯定不會是秦國,秦印印面是標準的日字與田字格,字形秦文字帶有籀文及大篆的風格,跟漢印的小篆完全不同,所以“率善”號官印只能是兩漢,然后又通過印鈕及印文的風格可以斷定是東漢時期的信物,印鈕為駝鈕,是東漢應用,印文的篆字與東漢印文篆法相合,故此,此“率善”號官印屬于東漢時期的應用,至于東漢準確的使用時間下限很難準確斷定,只能待進一步的資料發(fā)掘來論證。
關于“歸義”號的官印,魏晉時期官印也較為常見,“歸義”是漢時中央政府給予西域少數(shù)民族的稱號,自譯為長、城長、君、監(jiān)、吏、百長、千長等。今見“漢歸義羌長”一印,為較為典型的“歸義”號官印,此印為陰文銅制,《后漢書》有記載所謂“邑長”“邑君”等,在《漢書·西域傳》中也多有記載新疆維吾爾族有羌人歸西域都護管轄,這些都護都是西域時的最高行政長官,往往自稱為君長、長等,此印的羌長正如《漢書》所載,是管轄西域的行政長官,關于“歸義”的較早的記載是公元前73年至公元前49年的“歸義羌侯”,在公元37年封白馬羌為“歸義君長”,在東漢也相繼有“歸義侯”“歸義長”的記載,但是“歸義”及“羌侯”并列同時出現(xiàn)是在西漢宣帝時期,盡管西漢時有“歸義羌侯”的記載,但很難去斷定“歸義羌侯”與此“漢歸義羌長”一印相關聯(lián),但“歸義”二字的出現(xiàn)及得名的最早時間應該在西漢宣帝時期,東漢時期帶有“歸義”號的官印已經大范圍使用,頒給兄弟少數(shù)民族的“歸義”號官印如:“漢匈奴歸義親漢君(滇越倭奴國?。?、漢匈奴歸義親漢長(駝鈕、匈奴鮮卑羌胡等?。?、漢歸義鮮卑王(駝鈕、匈奴鮮卑羌胡等?。h歸義賨邑矦(駝鈕、匈奴鮮卑羌胡等?。薄A硗?,之所以未稱呼為“羌侯”及“羌王”,主要因為羌族源于游牧民族的性質,非一城一地為單位,無需冊封為“王”或“侯”。
“率善”號的封授在整個魏晉時期官印中使用極其廣泛,羅福頤在《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中有記載,帶“率善”號諸民族官印的印例大概103例,所涉及到的民族首領及對象印例有幾十方之多。
從這些印文看,三國時期“率善”號所涉及到的民族有烏丸、鮮卑、屠各、匈奴、蠻夷、胡、氐、羌、叟、倓;兩晉時期“率善”號所涉及的民族有胡、叟、氐、羌、倓、韓、夫余、高句麗、屠各、匈奴、上郡。所涉及到的官職有仟長、佰長、邑長三種,少數(shù)民族封號中這三種官職,以“率善”封號幾乎是特定的形式,而印文內容的構成有固有的形式,一般為魏/晉——率善/民族——率善——長/仟長/佰長/邑長。所謂仟長,仟古通千,史料記載《廣韻》《集韻》《韻會》《正韻》有“千人之長曰仟”;柳宗元《封建論》有:秦有天下,裂都會而為之郡邑。實際郡邑即為縣,也指一般的城鎮(zhèn),而邑長及邑君就是地方官或者縣長一類。仟長、佰長、邑長與邑君屬于王侯低一級的民族首領,邑長與邑君比仟長略高,仟長高于佰長,這些官是中央對其他少數(shù)民族區(qū)別中原各級首領的稱謂,所加“率善”號更是中央對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的延伸及管理,“率善”制度在魏晉時期的廣泛使用是對東漢制度設計的繼承,所以通過出土的印文分析及傳世文獻資料互補,“率善”號的封授范圍指比王侯低層次的邑長、邑君、仟長及佰長,少數(shù)民族王侯的封授不見“率善”號。
“歸義”號官印的使用僅次于“率善”,僅兩晉時期發(fā)現(xiàn)“歸義”號官印使用達到59例,一般為親晉某王、晉歸義某侯等,“率善”是在魏晉時期中央對少數(shù)民族相對中下層的官員的稱謂,而“歸義”號則是對魏晉時期相對高層的首領稱謂,這種封號在東漢時期就廣泛使用,一直延續(xù)到魏晉時期。東漢時期“歸義”號官印有:漢歸義賓邑侯、漢歸義夷仟長等;在三國時期所見“歸義”號官印有:漢歸義羌長、魏歸義氐侯、魏歸義氐王等;在兩晉時期“歸義”號官印有:晉歸義胡王、晉歸義胡侯、晉歸義叟王、晉歸義叟侯、晉歸義氐王、晉歸義羌王、晉歸義羌侯、晉廬水歸義王、晉蠻夷歸義王、晉蠻夷歸義侯、晉烏丸歸義侯、晉鮮卑歸義侯、晉歸義王?!皻w義”號官印在東漢時期使用已較為普遍,此時“歸義”號封授有侯及仟長,對于“歸義”封授的官位并非僅限在王及侯,到曹魏時期,“歸義”號通用于王侯官爵,在地位上明顯得到提升,在仟長、邑長、佰長等低層的官中不見“歸義”號,曹魏時期比漢時更加細化,兩晉時期這種制度一直延續(xù),多應用于王侯官爵。從目前出土的官印看,“歸義”號官印所涉及到的少數(shù)民族有氐、賓邑、夷、胡、叟、羌、烏丸、廬水、蠻夷、鮮卑等,這些官印“歸義”號的使用多見中國本土內部,較“率善”號官印的使用范圍要小得多,在地域上,“率善”號的封授一度延伸至高句麗,而“歸義”號封授則不見。
因此,不管是“率善”號,還是“歸義”號,二者都是中央對地方少數(shù)民族的封授方式,“率善”號多應用于相對王侯關于低一層的邑長、仟長、佰長與邑君,在王侯官爵中不多見;“歸義”號在東漢時期廣泛使用,既有王侯,又有仟長等,曹魏時期一直延續(xù)這一制度,但是“歸義”號得到提升,只見少數(shù)民族王侯爵位的應用,兩晉一直延續(xù)曹魏時期“歸義”號的使用方式。
“率善”號的使用范圍是王侯官爵的低一層官,像邑君、邑長、仟長與佰長居多,印制構成形式為魏/晉——率善/民族——率善——長/仟長/佰長/邑長;“歸義”號的得名時間約在西漢末年,東漢時期應用廣泛,使用范圍及使用對象在東漢時王、侯及邑長、仟長都有見,在曹魏時期,抬升了“歸義”號的封授地位,只出現(xiàn)在王侯官爵,其他低級官員不見使用,印制的構成形式為魏/晉——歸義/民族——歸義——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