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熟人、朋友相聚,常常不約而同地談及雜文,某君說:“以前我特別喜歡讀雜文,常年訂閱雜文類報刊,如今看得少了,主要是怕養(yǎng)成雜文性格。”這樣的話我聽到的不止一次兩次,與人辯論也不是一回兩回。
什么是“雜文性格”?我認識的那些人并沒有作過具體的描述,我個人的體會,無非是愛較真,有一定的批判性思維。只是事情就怕反面想,難道不寫雜文,就不要較真,就不需要具備對世事的反思能力嗎?
要討論“雜文性格”是否有價值,我們還得從雜文本身入手。
雜文是古已有之的品種,孔子、孟子都寫過許多出色的雜文,孔子未留下自己的著述,他隨口而談的帶雜文性質(zhì)的話由弟子記錄保存了下來,見于《論語》。孟子則直接寫出過不少精彩的雜文,像《魚我所欲也》,強調(diào)人不能貪多求全,要懂得舍生取義;《齊桓晉文之事》反對以武力求霸,認為“推恩足以保四?!?。晉代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表面上是歌頌一個沒有等級、沒有欺詐、人人誠實勞動而獲得衣食之資的理想世界,實際上要抨擊的是當時的貧富懸殊、等級森嚴。唐代韓愈的《師說》的核心觀點是“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伯樂”比“千里馬”還要重要。我們不妨認真分析一下,孔子、孟子、陶淵明、韓愈有任何不正常之處嗎?恰恰相反,他們是古人里最有人文情懷的。
雜文其實就是這樣的文章,它的本質(zhì)立足于愛。因為愛親人、愛朋友、愛天下廣大的陌生人,愛這個任何人都無法脫離的世界,我們不愿意看到某些不合理的現(xiàn)象長期存在,希望社會變得越來越純潔、干凈,才寫雜文。雖然說“雜文的天職是批評”,但優(yōu)秀的雜文從來不只有批判,批判只是雜文的邏輯起點,是一種過程,而不是歸宿,雜文的歸宿是悲憫,是對社會的善意,是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尊重與關(guān)懷,是對美麗未來的深情禮贊。雜文家是良心的戰(zhàn)士,是始終在內(nèi)心里裝著“真”“善”“美”三個字的人。對于我們的社會,雜文家是補臺的,而不是拆臺的。
有一點,我們必須充分意識到:對丑惡的警惕與批判,不是雜文的專利,而是一切文學體裁社會功用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文學抵達某種境界的自然達成。長篇小說《儒林外史》內(nèi)容駁雜,但它畫出了科舉制下儒生可憐、可嘆、可笑的眾生相;魯迅的中篇小說《阿Q正傳》則抨擊了國民的劣根性和辛亥革命的不徹底;高爾基的散文詩《海燕》,借海燕之高翔,批判了那些安于現(xiàn)實、對丑惡視而不見的人們。我們讀小說不怕養(yǎng)成“小說性格”,看散文詩不怕養(yǎng)成“散文詩性格”,為何看點雜文,就擔心形成“雜文性格”呢?
人當然要冷靜,要溫厚,要與人為善。不過,我們的冷靜不能變成對丑惡的視而不見,我們的溫厚不能變成遭遇不公時的膽小如鼠,我們的與人為善也不能演化為面對傷害時的步步退讓。做一個表情生動的人,做一個有血性的人,做一個關(guān)鍵時刻有擔當?shù)娜?,這是雜文家的心聲,也應該成為現(xiàn)代社會正常人的追求。
說到底,雜文性格不過是真正的人的性格。這樣性格的人越多,社會才會變得越好。
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