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煒 戚學英
摘要:真、真實性成為中國文學批評的核心術語,是在歷史進程中不斷建構的。明代中期以后,“真”這個詞整合、融會到詩學體系之內(nèi),李夢陽、王世貞等圍繞“真詩”一詞提出了多個命題。這些命題承續(xù)了“真”的原初義涵以及指稱對象,同時,也完成了對這個詞的改造、更新和重構,建構起真與俗、真與情、真與我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將文本、社會、情志、作家等要素歸攏在“真”這個概念的范疇之內(nèi)?!罢妗辈辉偈且粋€單純的詞語,“真詩”對應的也不再是某種簡單的創(chuàng)作現(xiàn)象?!罢嬖姟背蔀樘囟P系構架下的重要概念,形成了具有獨立意義的理論體系。到了20世紀,真、真實性成為文學批評的核心術語,這是中國本土知識統(tǒng)序、文學概念合歷史、合邏輯的賡續(xù)與衍化。
關鍵詞:真;真詩;真情;真我;概念重構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明清之際詩學概念的孳衍與文學思想的轉型研究”(20YJA751019)
中圖分類號:I206.5?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0)03-0082-07
19世紀末20世紀初,近現(xiàn)代文學學科定型之際,真、真實性成為評判文本的基本準則。事實上,“真”成為中國詩學的核心概念起于明代中期以后。李夢陽、王世貞、鐘惺等將真詩這個概念分別與民間歌詩、情、作家主體統(tǒng)合起來,提出多重命題。這些詩學命題的生長、興替形成合力,反復確認、強化著“真”這個詞在詩學批評體系中的意義與價值,推促著真、真詩的內(nèi)涵完成更新、重構,形成自身的規(guī)律性和規(guī)定性,發(fā)展成為特定的文學概念,并在20世紀初成為文學批評體系中的重要術語。
一
明代較早圍繞“真詩”一詞建構詩學命題的是李夢陽。他在《詩集自序》中借王崇文之言說:“真詩乃在民間?!雹?從內(nèi)容上看,這一命題包含著對民間歌詩的認同、推揚。當我們轉換角度,從真、真詩等詞語進入中國詩學體系構架的進程來看,這個命題的意義就不再僅僅局限于倡揚民間歌詩的層面,而是在中國詩學統(tǒng)序中生成了更為豐富的、多向度的作用和價值。
“真詩乃在民間”表達了對民間詩歌的認同、對俗世價值的張揚,它將真與俗、俗世等融會于一體。這個觀點對于今人來說,已是定論,在觀念、姿態(tài)上不再具備初生時的新鮮度和沖擊力。但是,當我們從“真”的初始義著手展開溯源,可以看到,李夢陽提出的命題不僅具有理論上的顛覆性,更從根本上對“真”的原初義進行了改造和重構?!罢妗钡某跏剂x與俗是背離的,它是指主體抽離了一切外在的要素之后,純?nèi)坏拇嬖跔顟B(tài)?!肚f子》說:“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貴真,不拘于俗?!闭嬷赶蛑黧w體驗、感覺,情緒的自然、自在、自洽、自適的狀態(tài),它與時間、空間以及社會關系中的現(xiàn)世、塵寰、凡俗毫無關聯(lián)。到了魏晉南北朝,“真”繼續(xù)保持著超然于塵世之外的內(nèi)涵。如陶淵明說,“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遠離了塵俗,遠離了現(xiàn)世一切價值準則,他才體會到“此中有真意”,“復得返自然”。真就是擺脫了俗世的羈紲,“解脫了一切功利、成敗、貧富、窮通乃至生死的束縛”②。到了明代,李夢陽提出“真詩乃在民間”這一命題時,“真”的內(nèi)涵在中國詩學體系內(nèi)完成了根本性的重構:真、真詩與民間歌詩、謠諺俚曲,同時也與俗、與現(xiàn)世形成了對應關系;更重要的是,它們之間形成了正向的關聯(lián)。李夢陽在《詩集自序》中提出,詩之真并非“雅俗之辨也”③。雅并不等同于真,俗也不等同于非真。詩歌不是超越性的,不是在塵世、凡俗之外,詩與詩之真恰恰原于現(xiàn)世、成于閭巷、應于俗間。
李夢陽還立足于詩學理論和詩歌發(fā)展史,為真詩與俗、俗世的關聯(lián)給定了邏輯依據(jù)和歷史依據(jù)。他從真詩與韻調、與中國詩歌千余年的風雅傳統(tǒng)的關聯(lián)入手,將真、真詩組織到既有的詩學體系之內(nèi),建構起特定的理論框架。
李夢陽提出“真詩乃在民間”這一命題,但“真詩”一詞并非李夢陽的首創(chuàng)。它起于宋代,在初生之時,就與韻調形成了直接的關聯(lián)。宋人王若虛《滹南詩話》引鄭厚論詩之語并加以申發(fā)。他說:“魏晉以來,作詩倡和,以文寓意;近世倡和,皆次其韻,不復有真詩矣?!雹?/p>
鄭厚、王若虛等人將真詩這個詞置于意與韻構成的關系框架之中。顯然,他們認為真與意相生,而與韻則是相悖的。李夢陽承續(xù)并改造了前代關于真詩的論斷,他將真詩視為詩人主體天然之意與詩歌文本天成之韻的統(tǒng)一。李夢陽等人從韻調出發(fā),將詩歌分為兩類。一是“文人學子”之“韻言”,“文人墨客抽黃對白,剪線隋園、學步邯鄲,徒以韻語相矜詡也”。這些作品的韻調不是自然天成的,不能歸入真詩。一是源自于民間的“途咢而巷謳,勞呻而康吟”⑤。這些韻調存在著先天缺失,“其曲胡,其思淫,其聲哀,其調靡靡”⑥,但它們“保持著自然興發(fā)狀態(tài)”⑦,系“卒然而謠”⑧,“莫知所從來,而長短疾徐無弗諧焉”⑨,因此,具有真的特質。
繼李夢陽之后,多有論者談到,那些“只是直寫胸臆,如諺語所謂開口見喉嚨者”⑩ 才是真詩。如李開先說,《山坡羊》、《鎖南枝》等“語意則直出肺肝,不加雕刻……風出謠口,真詩只在民間”{11}。袁宏道說,“當代無文字,閭巷有真詩。卻沽一壺酒,攜君聽《竹枝》”{12}。袁中道也談到,鄉(xiāng)閭的“憂旱之聲”“慷慨悲怨,如嘆如哭……不同文而同聲,不同聲而同氣,真詩其果在民間乎”{13}。這些論斷在不斷重復的過程中,形成了完整的邏輯鏈環(huán):自然即是真——民間歌詩的韻調出于自然——這些民間的俗謠俚曲是真詩。這個邏輯鏈環(huán)有效地確證了真詩之真非“雅俗之辨”的論題,確認了真與俗之間直接的、正向的關聯(lián)。
為了印證真、真詩與俗的關聯(lián),李夢陽還將這個概念置于風雅傳統(tǒng)之中。他甚至不惜將風、雅切割開來,“揚《風》詩而抑《雅》《頌》”{14},為真詩與俗的對應關系給定了歷史起點。李夢陽提出,真詩以《詩經(jīng)》中的風為原點,風與俗與民歌、雅與正與“文學筆”各自形成了穩(wěn)定的對應關系。他說:
或問:《詩集自序》謂真詩在民間者風耳,
雅頌固文學筆也。空同子曰:吁!《黍離》之
后,雅頌微矣。作者變正靡達,音律罔諧,即
有其篇,無所用之矣。予以是專風乎言矣。{15}
世嘗謂刪后無詩。無者,謂雅耳。風自謠
口出,孰得而無之哉?今錄其民謠一篇,使人
知真詩果在民間。{16}
李夢陽回溯詩歌傳統(tǒng),他認為,從先秦到明代,一直是風盛雅衰。風詩猶存,民間歌詩持續(xù)興盛;雅詩已亡,文人詩作早已衰落。因此,他“專風乎言矣”,有意拎出風,拎出民間歌詩。他說,“予觀江海山澤之民,顧往往知詩,不作秀才語”{17},那些源自風詩傳統(tǒng)、出自“江海山澤之民”的俚語俗謠才是真詩。
李夢陽提出的這一命題成為當時詩壇關注的熱點。人們反復討論、申明真詩與民間、與俗世的關聯(lián)。如李濂說,“途歌巷謠不絕于野夫田婦之口,往往有天下之真詩”。王同軌說,“真詩本出民間”,民間的謠諺在“六籍之外。因事成語,由衷吃緊,無所剿襲。雅俗所通,勸懲皆備,莫如古言諺謠。故曰真詩出于民間”。當然,也有人對李夢陽提出的命題進行了改造。鄧元錫曾多次引述李夢陽關于真詩的論斷,在真與民間歌詩、與風關聯(lián)的基礎上,他又重續(xù)了真與雅之間的關系。鄧元錫編訂的《詩約》“取其卓然關世教者曰世風,詞不必盡詩而義存雅正者曰近雅,騷賦系焉,統(tǒng)曰《詩約》。明真詩未嘗忘也”{18}。鄧元錫將“真詩”歸入雙重維度之內(nèi)——在內(nèi)容上“義存雅正”,在功能上“有關世教”,接續(xù)起“真詩”這個詞與“文人學子”之韻言的關聯(lián)。另外,姚舜牧也談道:“《詩》從志出也,而禮、而樂、而憂亦無所不至。蓋心口自語,誠在生民,則制度品節(jié)之詳,休成相關之誼,自然周到,是實政也,真詩也。獨怪漢魏以后,作者舍民不言,置政不理,……真詩顧出民情政治外哉?”{19} 何白也說,“道降已千載,大雅不復還。誰云途巷咢,真詩在人間”。姚舜牧、何白等在建構命題時,直接用“民情政治”、“人間”等替換了李夢陽使用的“民間”一詞。這樣,“真詩”這個概念擴大了自身的范疇,它不僅接續(xù)風詩傳統(tǒng),與“途巷咢”相對應,進而還與“制度品節(jié)”、禮樂傳統(tǒng)形成系統(tǒng)的關聯(lián),與《詩經(jīng)》構筑的風雅精神——即詩歌關注民生、關懷現(xiàn)實的特質融構于一體。
在“真詩乃在民間”這一詩學命題中,“真”依然葆有它原初所具有的自然、自在的義涵。民間歌詩系卒然而謠、自然天成,與“真”建構了統(tǒng)一性。“真”與民間歌詩形成直接的關聯(lián)后,它的邏輯生發(fā)點完成了根本的轉型和重構,真、自然之原始從莊子所說的“法天”轉向了適俗?;蛘吒鼫蚀_地說,明代中后期,人們用到“真”這個詞時,他們對“法天”的向度進行了改造。在莊子那里,“法天貴真”的途徑是“不拘于俗”、超于塵俗之外;在明代中期以后的文化語境中,“法天”的方式轉而成為適于凡俗、趨于俚俗、合于淳俗。涉及到詩學問題也是如此。在李夢陽建構的命題中,真詩生發(fā)的邏輯依據(jù)由“不拘于俗”轉而為和通于俗。真與俗、與俗世的對應關系完成了從初始義到衍生義的翻轉。從這個意義上看,李夢陽“對民歌的認識僅限于‘借力”{20}?!罢嬖娔嗽诿耖g”這一命題在詩學領域內(nèi)的根本旨歸和終極價值不在于倡揚民歌本身,而是借助于真與民間歌詩的關聯(lián),構建了真、真詩與社會、世界、凡俗人生等詩的外圍要素的關聯(lián),將詩歌生發(fā)的外在環(huán)境從超離于俗世轉而引向日常生活、引向現(xiàn)世和現(xiàn)實之中。
二
李夢陽為了充分論證“真詩乃在民間”這一核心論題的有效性,他在《詩集自序》中還提出了另一個重要命題——“真者,音之發(fā)而情之原也”{21},有意拎出真與情之間的關系,將民間歌詩之真歸攏于情之真與韻之真的統(tǒng)一。如果說“真詩乃在民間”這個核心命題系李夢陽的創(chuàng)見,它建構了真與俗的關聯(lián),將詩與社會的關系引入“真”的范疇之內(nèi),顛覆、重構了真的義涵;“真者,音之發(fā)而情之原也”則嗣續(xù)“真”的原初義,申明了詩核心的、根本的表情功能,建構了真、情、詩三位一體的同構關系,在詩學統(tǒng)序內(nèi)重申并更新了“真”的內(nèi)涵。
要把握“真者,音之發(fā)而情之原也”這一命題的意義,我們必須要明確的是,真與情的修飾與被修飾關系、詩與情的并生關系都不是天然的,而是在中國詩學體系發(fā)展的進程中逐漸演化、衍生出來的。我們必須進入真與情、真與詩建構關聯(lián)的歷時性進程之中,考察它們建立聯(lián)接的邏輯理路,才能切中李夢陽提出的命題對“真”的義涵的改造與更新,以及這個命題在中國詩學構架中的意義。
李夢陽將真視為“情之原”,這正延續(xù)了真的初始義涵?!罢妗边@個詞在生成之初,就與情建構了關聯(lián)?!肚f子》說,“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fā)而威,真親未笑而和”。哀、怒等人的內(nèi)心感受和體驗就是情。《說文解字注》釋“情”說,“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不學而能”。真是主體自然、自洽的狀態(tài),它是內(nèi)在的,也是潛隱的,情是真的萌蘗與體現(xiàn),是從真這種狀態(tài)中生發(fā)出來的;哭、笑等神情和表情則是純粹的外部表征。真與情之間是能生發(fā)和已發(fā)生的關系、未然和已然的關系。李夢陽提出“真”為“情之原”正申明了這一詞語的原生義。
談到真、情、詩三位一體同構關系形成的歷史邏輯,我們還要注意的是,真與情的關系是原生的,相較之下,詩與情的關聯(lián)卻具有一定程度的繼生性,是在時間的維度中逐步演化而成的。先秦兩漢時期,情與詩賦這套知識統(tǒng)序之間的關聯(lián)是間接的,是經(jīng)由哀樂、經(jīng)由志實現(xiàn)的。據(jù)《漢書·藝文志》記載,詩賦“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哀、樂是真的具體化和外化,它既被稱為情,同時也被稱為志?!啊蹲髠鳌ふ讯迥辍?,以制六志。注:為禮,以制好惡喜怒哀樂六志”{22}。志與情具有相通性,都將哀樂容納到自身的范疇之內(nèi)。但是,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在中國早期的詩學體系中,與詩直接對應的是志,而不是情,詩歌的原初功能不是達情,而是“言志”。如先秦兩漢時期詩論中“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這一類命題,關注的是志與詩,而未及情與詩之間的關聯(lián)。《漢書·藝文志》談到詩賦的生發(fā)問題也只說“感于哀樂”,而沒有直接使用“情”這個詞。魏晉以后,“情”作為詩學要素進入中國文學批評體系之中。如陸機說“詩緣情而綺靡”,殷璠說“神來、氣來、情來”。但是,“情”在魏晉至唐的文論中并未居于核心的位置。陸機在論及“詩緣情”時,他還談到“賦體物而瀏亮”。這是把詩與賦,以及與碑誄銘箴等作為并行的文體,探討詩這種特定文體的特點,而不是從詩文構成的整體入手討論文學與情的關系。在殷璠的表述中,神、氣居于情之前,這種排序并不是隨機的、偶然的。宋代以后,“情”才逐漸成為中國詩論體系中核心的、主導的概念。
另外,我們還要注意的是,“真”在從普泛詞語演變?yōu)樵妼W概念的過程中,它與情的原生關聯(lián)不是一蹴而就、直接搬遷到詩學體系之內(nèi)的,而是經(jīng)歷了復雜的轉換。宋代出現(xiàn)了“真詩”一詞,但真與情的關聯(lián)尚未融入到這個詞語之中?!罢嬖姟敝罢妗辈皇侵赶蛟娭兄?,而是轉入詩中之物、詩中之象建構的關系構架中,用來衡定文本所述之物與外在實存之物之間的統(tǒng)一程度。稍后,它用來衡定詩歌文本所述之物的象與神的統(tǒng)一。元代,在詩歌統(tǒng)序中,“真”指向的主體從物、神轉向心,這為它與情的關聯(lián)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如吳澄談道,“詩人……果役于物乎?夫役于物者,未也;而役物者,亦未也。心與景融,物我俱泯,是為真詩境界”{23}。吳澄以詩人與物的關系為入手處,建構了真詩、我/心、物/景這三個共存的維度。他認為,“真詩境界”既不是詩人為外物所駕馭,也不是詩人駕馭外物的結果,而是詩人之心與外在之物的融會。到了楊彝,他用“情”替換了我/心這組概念。真與情在詩歌體系內(nèi)正式建立起直接的關聯(lián)關系。楊彝說:“蓋詩之為詩,情與景而已,二者之遇,不得不形于言,而非我之所能為者,此真詩也。”楊彝指出,真詩是那些情景交融,“超然筆墨之外,深契自得者”。作家的主體情感與外在物象的統(tǒng)一交融才能形成真詩,才能成為自然天成之作。這樣,真由物之真轉向情景交融之真,真與情的關聯(lián)被整合在詩學構架之內(nèi)。
到了明代,李夢陽整合“真”的原初內(nèi)涵,以及宋元以來的情志觀和韻調論,將詩與情、真構筑成為三位一體的共同體,真、情、詩建構成為復雜的關系系統(tǒng)。李夢陽等人的具體做法是,接續(xù)宋元以來“真”在詩學統(tǒng)序中建構的多重觀念,拋開宋元時期關注的物、象、景等要素,棄象即韻、棄景即情,詩之抒情之真而不是繪物之真,真詩與情韻而不是與景物的關聯(lián)成為李夢陽探討的核心論題。李夢陽提出,在詩歌中情與韻是互為表里的、是統(tǒng)一的,它們具有同質性?!耙簟蹦恕鞍l(fā)之情而生之心者”,天下“無非情之音”。情與音的同構體就是真,落實在文字的形式上就是詩。民間音的真既是韻之真,也是情之真,這些歌詩出自“行呫而坐歌,食咄而寤嗟,此唱而彼和,無不有比焉興焉,無非其情焉”{24}。因此,他們高揚這類詩作說,“孰能外民間真音而徒為韻語”。李夢陽等貶斥“文人學子”之“韻言”的原因,也是由于這些詩作“出于情寡而工于詞多”{25},缺乏真情實感。這樣,“真者,音之發(fā)而情之原也”的命題確認了詩、真、情之間的三位一體的邏輯關聯(lián),以“真”為根基,“在明代文學批評中首次把情提到?jīng)Q定性的高度”{26}。
真與情的關系成為當時詩學領域討論的熱點。李夢陽曾多次與李濂討論這一問題。李濂也認定,真與情是詩的核心和根本,詩是情與真的同構體。他說,“文過其情,不得謂之詩。途巷蠢蠢之人,乃其歌也、謳也,比興兼焉,無非其情焉,故曰其真也”{27}。
真詩的生發(fā)邏輯是,因真而生情,從情而發(fā)音,由音而為詩,這樣的作品才能真正“與天同其久”。李培也重復并闡發(fā)李夢陽的觀點說,“夫詩者,天地自然之音也。天下有竅則聲,有情則吟,竅而情,人與物同也。竅遇則聲,情遇則吟,途咢而巷謳,勞呻而康詠,一唱也群和者,其真也。真者,音之發(fā)情之原也”{28}。李培為了強調真情的重要性,進而將詩歌的內(nèi)在之情與外在之法相參較。他說:“真詩在民間。文人學士往往為韻言律限,屈曲聱牙。律者,法也。法家嚴而寡恩,奚其真?!眥29} 李培認為,詩源自于天生之情、天成之韻,不能泥于法式格套。
當然,在明代的詩學統(tǒng)序中,真與詩、與情的同構關系并不是被靜態(tài)地重復著,而是持續(xù)地進行著重構。如,李開先在真詩與風、與情的關系構架下調整了情的向度?!对娊?jīng)》中的《風》以及后世的民間歌謠是“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30}。李開先則提出,風詩及民間歌詩表達了“男女相與之情。雖君臣友朋亦多有托此者,以其情尤足感人也”{31}。這樣,真詩表達的“男女相與之情”自然地轉換到家國之情,在情的維度上與風雅傳統(tǒng)建構起直接的關聯(lián)。另外,李夢陽以后,“真”在明代的詩論中沒有徹底切斷自身與物象、景物之間的關聯(lián),而進一步融入更為復雜的關系構架之中。如,王世貞引陳繹論詩之語說“情真、景真、意真、事真”{32}。曹學佺在詩中寫道:“池上微波起,輕風來蕩之。入君心與目,寫出為真詩。既肖園中景,與余林間事。”{33} 這里,真詩與自然之景、天地之物的關聯(lián)既是對前代的重復,確認了前代命題、觀念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同時,也為“真”這個概念融入清代建構的事理情景的詩學體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罢妗辈辉賰H僅作為評價詩歌的外緣要素,而是融入到中國詩學體系之內(nèi),在與情共生的構架中完成了與詩文的有機結合、深度交融。
李夢陽等明代詩論家以真為核心概念,以詩與情的關系為基本構架,建構了真、詩、情之間的三位一體的同構關聯(lián)。真情之“真”意味著詩歌不是摹寫、復現(xiàn)物與象的工具,而是獨立的、自足的主體,是呈現(xiàn)內(nèi)心真實情感的存在物?!罢妗痹谥袊妼W體系內(nèi)生成了新的意義結構:一方面,“真”是情的原點;另一方面,“真”在界定詩中之韻調、物象、景狀的基礎上,進而用來修飾情,成為衡量情的重要指標。也就是說,“真”這個詞不再僅僅強調個人哀樂之情自然地、本真地呈現(xiàn),而更多地是用來衡量詩作中表達的情與主體內(nèi)心之情是否一致。真情成為評判詩歌文本優(yōu)劣的基本依據(jù),中國詩論由先秦兩漢的志論轉向魏晉隋唐時期的氣論,再經(jīng)歷宋元的轉向,正式演化為明代以后的情論。
三
李夢陽之后,王世貞、鐘惺等相繼提出“有真我而后有真詩”,“真詩者,精神所為”。我們可以將這些新生的詩學命題與“真詩乃在民間”相參較,深入到這些論題并置之其后生成的詩學語境之內(nèi),考察它們的價值。
一個詞的內(nèi)涵與它指稱的對象是相關的,但二者是不可以相互替代或置換的。李夢陽在建構關于真詩的命題時,是從“真”的原初內(nèi)涵出發(fā),確認詩的外緣要素以及本質規(guī)定性;王世貞等人則是從這個詞指稱的對象出發(fā),在承續(xù)李夢陽使用的“真詩”這個概念的基礎上,確認了詩的生產(chǎn)主體以及主體之實體性?!罢妗痹诔跎畷r,它指稱的對象就是人,指向著人作為主體本真的狀態(tài)。如《荀子·勸學篇》說:“真積力久則入?!睎|漢后期,孔融說:“修性保真,清虛守高?!蔽簳x、隋唐之時,“真”進入詩學統(tǒng)序之內(nèi),它也是用來標明詩人主體自然、自在、未及染飾的狀態(tài)。如,鐘嶸《詩品》評劉楨說“真骨凌霜,高風跨俗”。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也多次使用“真”這個詞。如,“畸人乘真,手把芙蓉”,“體素儲潔,乘月返真”,“飲真茹強,蓄素守中”。到了明代,王世貞用到“真”這個詞時,指向的仍是人這個主體,并不是新的存在物,但人所在的關系結構發(fā)生了變化,這種變化促成了“真”的內(nèi)在義涵的轉換。“真”指稱的人具體化為詩學統(tǒng)系中詩歌的生產(chǎn)者,成為現(xiàn)世及現(xiàn)實生活中實體性的存在。
王世貞在提出詩學命題時,建構了一個與“真詩”對應且對等的概念——“真我”?!罢嫖摇弊鳛橐粋€詞語,并非始于王世貞。唐代權德輿說,草衣禪師“以無有法諦觀十二因緣于正智中,得真常真我”。宋代陳與義說,“月明泉聲細,雨過竹色新。是間有真我,宴坐方申申”。胡稚注說,“《涅槃經(jīng)》第二十八迦葉偈曰:無我法中有真我”。這里,“真”仍是指稱主體超越俗世、無所依憑的澄明、自在的狀態(tài)。明代初年,“真我”一詞指稱的對象漸漸生成了實體性的意義。宋濂說,“從無始來,人于其間生化出歿無數(shù)矣。何者為名?何者為相?何者為真我”。真我與名、相等實體建立了關聯(lián)。之后,王世貞多次使用這個詞語,確認了“真我”的實體性、實存性,強調了人在俗世、現(xiàn)世的力圖超越繁瑣的狀態(tài)。他說:“兒子輩失意,于真我無涉,而不能盡置之度外”;“足下鴻矯,吾便蠖屈,沉者自沉,浮者自浮,何關真我?”“夫千秋之業(yè)與一時之業(yè)孰重?真我之樂與人我之樂孰深?”“即當于世,亦役我以老,而無當于真我?!彼状螌ⅰ罢嫖摇边@個詞納入到詩歌批評體系之內(nèi),除了提出“有真我而后有真詩”外,還談道:“龍門、昌黎可輕覬耶?即不啻若龍門、昌黎,于真我何益”。王世貞有意識地將真與我合攏于一體,拎出“真我”。“真我”與“真”相較,它指稱的主體產(chǎn)生了巨大的差異。先秦、魏晉之時的“真”,指向的是主體之自在、自洽。主體之自在棄絕時間、空間,是人類理性無法到達、觸知的場域。“真”指向的是主體空無的狀態(tài),它是無規(guī)定性、無特征性的,沒有穩(wěn)定的、實存的本體與之對應。王世貞用到“真我”一詞,并將之整合在詩論中,與真詩建構起異體同構的關系。他的目的恰恰是要與“真”的初始義完成切割,“真我”不是回歸初始的、無所依憑的內(nèi)心體驗,不是回返到無我的狀態(tài),而是強調和強化“我”在現(xiàn)世的實在性與實體性。“真我”作為詩歌產(chǎn)出的主體是實在的和實存的、有著個人秉性氣質和性格特征的個體,他們在特定的時間、空間之內(nèi)源源不斷地生產(chǎn)、創(chuàng)造著文本。“真”這個概念指稱的主體在詩學統(tǒng)序內(nèi)完成了實體化、具象化的過程,由宇宙中自然的、自在的存在物,轉而與現(xiàn)世實體性的“我”融合于一體。這樣,真與我的關聯(lián)并不是二者簡單地并列,也不是靜態(tài)地擱置在文學統(tǒng)序中?!罢妗边@個詞攜帶著自身原生的基質、基因進入文學統(tǒng)系之內(nèi),完成了自我的延續(xù)與重生。
王世貞等從作家的主體性、個性化出發(fā)探討“真”的問題,他們不是像李夢陽那樣,把民間歌詩作為立論的起始點,而是將真、真詩納入到主流的文學統(tǒng)序內(nèi),納入到“文人學士”的寫作傳統(tǒng)之中。王世貞是在為鄒迪光的《鷦鷯集》寫序時,提出了“有真我而后有真詩”這一命題。鄒迪光是萬歷二年進士,官至湖廣提學副使,他的身份肯定不是閭巷細民。他的詩“和平粹夷、悠深雋遠,钅厷然之音與淵然之色不可求之耳目之蹊,而至味出于齒舌流羨之外”{34}。這種詩風與李夢陽所說的民間歌詩構成了兩套不同的文本統(tǒng)系。鐘惺、譚元春評選《詩歸》時,也多次使用真詩一詞。如評王昌齡《宿京江口期劉眘虛不至》說,“有真朋友自有真詩”;評王季友《觀于舍人壁畫山水》說,“岑嘉州詩中稱人為足下,此詩中自稱為小弟,只如說話,可悟真詩之妙”。鐘、譚選《詩歸》的目的是“引古人之精神以接后人之心目”{35},他們有意識地排斥詩歌創(chuàng)作中那些群體性的要素,強調作詩要“決不與眾言伍,而自出眼光之人專其力、壹其思”{36}?!对姎w》中的作品來自于主流詩壇,而不是閭巷細民。民間歌詩作者是泛化的群體,從主體身份上看,他們的行跡和生存境況無法確認,創(chuàng)作心態(tài)難以細化和深化;從創(chuàng)作動機上看,他們不以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為根本旨歸。因此,王世貞、鐘惺從作家的實體性、個性化出發(fā),圍繞詩作生產(chǎn)者建構關于真詩的命題時,他們不排斥那些“勞呻而康吟”者,而文人學士,特別是以創(chuàng)作為職志的詩人作家更是他們關注的核心。
王世貞等人從文人學士的創(chuàng)作入手,他們關注的是特定個體在具體情境下的心、精神、興會等。相較之下,李夢陽建構的命題則落腳在具有共性的情、韻等層面上。王世貞提出,“我”、我之“心”是真詩產(chǎn)出的主體與原點。如他談到錢琦的創(chuàng)作說,“先生不求合其藩閫,而直舉天則之所自溢為之。先生之所師,師心耳”{37}?!罢妗敝阜Q的對象從無我到作為詩歌創(chuàng)作主體的“真我”,再到產(chǎn)出詩歌之實體——我之“心”,人始終是穩(wěn)定的核心,但是,對人的自我認知,或者說認知自我的關系框架發(fā)生了變化,“真”所對應的人/我也轉向了實體性、實在性的實存。鐘惺等接續(xù)王世貞的命題,從實體的“我”出發(fā)討論詩的生發(fā)、生成。他指出,真詩源自于“我”之“精神”:“真詩者,精神所為也,察其幽情單緒,孤行靜寄于喧雜之中,而乃以其虛懷定力,獨往冥游于寥廓之外?!眥38} 鐘惺追求“冥游于寥廓之外”,這看似是空無的狀態(tài)。但是,這一追求的前提是,肯定了現(xiàn)世中以實體存在的“我”之“幽情單緒”?!拔摇辈皇浅叫缘?,不是進入純?nèi)粺o我的狀態(tài),而是“行”于現(xiàn)世的“喧雜之中”。也有詩論家談到“我”之“興會”,如金堡說,“詩非有意為之,興會所到而為之,為之而不自知其興會之起止,乃得真詩”{39}。還有人談到自我之“性情”,并且申明了性情的個性化特征。圍繞“真我”,王世貞拎出的心,鐘惺等提出的精神、興會等作為實存之物填充到真、真詩這個概念之中,“真”完成了自身的重構,由指稱主體空無、自然的狀態(tài)轉向指稱在現(xiàn)世中的實體性、個性化的存在。
談到真詩的問題,我們還要注意到的是,這些命題并不是抽離于當時的詩壇之外,它們的意義與價值是在融入詩歌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才得以形成和確認的。明代后期,王世貞、鐘惺等拎出作為獨立個體的“我”,目的是以“真我”之心、之精神矯正摹擬之弊。王世貞在《鄒黃州鷦鷯集序》中批評詩格、詩法說:“古之善治詩者莫若鐘嶸、嚴儀,謂某詩某格某代,某人詩出某人法”{40},因為局于格、囿于代、泥于法,詩壇的狀況是,“贄詩者如雷同而不可擇,幾令余目逃”{41}。因此,王世貞、鐘惺等將詩抽離于時與史的構架之外,擱置了真與詩人群體的關聯(lián),以具有個性化的真我之真詩矯正前七子帶來的摹擬之弊。相較之下,李夢陽則在時間的維度上、在詩歌史的流程中,拎出作家共有的“情”,以真情為法矯正臺閣體造成的摹擬之弊。從前七子到后七子,再到明末的公安派、竟陵派,圍繞真、真詩,詩歌創(chuàng)作觀念從依法度轉向任自我,從信古轉向信心,從摹古轉向“運我”。
摹古意味著認知論層面的知,所謂古,就是穩(wěn)固的、經(jīng)過時間和實踐證明了的法度;運我則突出了本體之悟,所謂我,所謂心,就是人作為主體自主的、自由的創(chuàng)造。這些關于真詩、真我、師心的論斷與明代陽明心學、王學左派的觀念相互呼應、相互激蕩,強化了詩人的主體性、個體性。這一系列命題以“真”為基質,在作者與文本雙向同構的批評維度中,將真與我、與詩組構于一體,圍繞我與詩、情與法、古與今的關系建構起特定的理論框架,重構了真詩這個概念以及明代的詩學觀念。
李夢陽、王世貞等人提出的命題既有時間上的先后性,同時也生成了共生并存的關系。李夢陽從真詩生發(fā)的邏輯起點和歷史起點出發(fā)探討詩與世界的關聯(lián),王世貞等人則以真詩生發(fā)的主體要件為核心支點確認詩與作者的關聯(lián),探討真詩生產(chǎn)主體的性質、特征。這意味著,“真”這個概念在明代的詩學體系內(nèi)不斷重復,它在整合、統(tǒng)納詩與外在世界、詩與情的基礎上,進而用來衡定詩人這個生產(chǎn)主體,確認了自身與詩人主體性、與詩人主體的實存性和實在性之間的對應關系。王世貞等提出的論題從不同向度上與李夢陽建構的“真詩”形成了合力,將“真”引向文本、社會、作家的共同建構的關系架構之中,推促著這個詞成為文學批評的核心概念。
“真”這個詞在生發(fā)之初,指向的是個體的存在狀態(tài),人作為主體的內(nèi)在感受和內(nèi)心體驗;它與以文字的形式留存的知識,如詩賦等不存在任何形式的關聯(lián)。魏晉隋唐時期,“真”這個詞進入詩學統(tǒng)序之內(nèi)。宋代,生發(fā)出“真詩”這一詞語。明代中后期,李夢陽、王世貞等圍繞真詩、真我建構了系列論題,“真”在詩學構架之內(nèi)不斷被重構、被改造、被整合、被深化,同時將諸多詩學觀念、詩學體系、詩學命題以及社會思潮、時代風會、價值觀念等作為構型要素,整合在自身的范疇之內(nèi),并從外緣因素、本質特征、生產(chǎn)主體等維度上確認了詩的規(guī)律性和規(guī)定性。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近現(xiàn)代文學學科生成之時,“真”摒棄了自然、自在、無所憑依這一原初義涵,完成了詞義和價值的重構與新生:在詩文的領域,“真”衡定的是文本蘊藏的情感與主體情感的一致性;在小說、戲曲領域,“真”衡定的是人物行動邏輯、事件發(fā)展與現(xiàn)實生活的統(tǒng)一性。真、真實性成文學學科評價文本的基本指標和核心術語。
注釋:
①③⑤⑥⑧⑨{21}{24}{25} 李夢陽:《詩集自序》,《中國歷代文論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86、286、286、286、286、286、286、286、286頁。
② 戴建業(yè):《澄明之境——陶淵明新論》,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4頁。
④ 歐陽修、姜夔、王若虛:《六一詩話·白石詩說·滹南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68頁。
⑦{20} 張德建:《“真詩乃在民間”論再認識》,《文學遺產(chǎn)》2017年第1期。
⑩ 唐順之:《與洪方洲書·又》,《唐順之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12頁。
{11}{31} 李開先:《市井艷詞序》,《李開先集》,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20、320頁。
{12} 袁宏道:《答李子髯》,《袁宏道集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81頁。
{13} 袁中道:《游荷葉山記》,《珂雪齋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531頁。
{14} 陳文新:《“真詩在民間”——明代詩學對同一命題的多重闡釋》,《杭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5期。
{15}{16}{17} 李夢陽:《空同集》,《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262冊,第603、44、478頁。
{18} 參見許孚遠:《翰林院待詔鄧汝極先生墓志銘》,《明文?!?,《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458冊,第431頁。
{19} 姚舜牧:《題王斗川蛩鳴集》,《來恩堂草》,明刻本。
{22} 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76頁。
{23} 吳澄:《一笑集序》,《吳文正集》,《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97冊,第320頁。
{26} 袁震宇、劉明今:《明代文學批評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1頁。
{27} 李濂:《題沔風后》,《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集部第71冊,第217頁。
{28}{29} 李培:《五柳賡歌序·代黃葵陽作》,《水西全集》,《四庫未收書輯刊》第6輯第24冊,第214、214頁。
{30} 朱熹:《詩集傳序》,《詩集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頁。
{32} 王世貞:《藝苑卮言》,《歷代詩話續(xù)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955頁。
{33} 曹學佺:《答柴吉民》,《石倉詩稿》,《四庫禁毀書叢刊》本,集部第143冊,第672頁。
{34}{40}{41} 王世貞:《鄒黃州鷦鷯集序》,《弇州四部稿·續(xù)稿》,《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282冊,第662、662、662頁。
{35}{36}{38} 鐘惺:《詩歸序》,《詩歸》,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4、4頁。
{37} 王世貞:《錢東畬先生集序》,《弇州山人續(xù)稿》,《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282冊,第542頁。
{39} 金堡:《品題詞翰后論》,《遍行堂集》,《四庫禁毀書叢刊》本,集部第127冊,第435頁。
作者簡介:王煒,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文學理論與批評研究中心教授,湖北武漢,430079;戚學英,華中師范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教授,湖北武漢,430079。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