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爝火 [組章]

伍榮祥

1

天空與子彈相遇。其實，流血是從翅羽的折斷開始的，一路災(zāi)難一路無辜，只有滴血與無言，不見呼號從云層穿過。世間要往哪里行進？屈指細(xì)數(shù)，這是一次事件，再以后就是一陣雨，一陣風(fēng)暴，一陣嘆息的下墜，就有千年一回的林中之葉被蟲子反復(fù)叮咬，然后紛紛飄散一地。

2

浪花給魚兒指路，歲月讓夕陽成為傷口，潮汐之后歌謠就隨之失傳，時光在疏離和變異。這時，季風(fēng)在十一月的十字路口旋轉(zhuǎn)，誰給誰再次指路？誰給誰再次點燃子夜的爝火？無語以對，鳥依然在天空飛，卵石在河底卻成為礙物，而昨日的想象和蓄謀讓我的船體抽身不得。

3

秋風(fēng)總是見縫插針，讓逗留、回顧、枝葉、果實這些詞瞬間散落，誰都難以挽回這個殘局，并且記憶與歷史提前被風(fēng)力吹成碎片。呼啦啦地吹，今夜秋風(fēng)瑟瑟，月影遮掩月影，落葉覆蓋落葉。沒有后退之路，我行色匆匆，我轉(zhuǎn)身之時在看不見的暗處窺見到眾多燈火搖晃不停。

4

黑色，非黑色與黑色。魚在水下潛游，嘴中用一圈圈水泡不斷承諾和預(yù)言，還用輕盈的尾部左右擺動而揣測人間禍福。魚，非魚之語：此刻，眾鳥在房頂忙于撕扯稻草與碎葉，包括門楣上張貼的一句句謊言。澄明在彌漫，一只犬在墻外的田埂孑然行走，而我的院內(nèi)依然繁亂如舊。

5

這是夢留下的罪證，是昨夜記憶的浩劫，許多事物與生靈在緘默的夢的時間里悄然毀滅。夢外有夢，推開窗欞仍未天明，還伴有夏時的轟鳴。夢里的世界在疼痛和困惑，猶如我白天那十根指尖的莫名劃傷。何日終結(jié)？夢里，我還看見世間有人轉(zhuǎn)身獰笑。

6

水鳥是我河面的一顆星，當(dāng)激情飛到那里憧憬就飛到那里，而飛得最快的是頭頂?shù)娘L(fēng)和我的失意。其實，我也是人間若鳥樣的過客，既纏綿又匆忙，我不知道自己終將是誰的風(fēng)景。這年月，你仍是我在這座城市的唯一牽掛，我不俯視你，我又俯視誰？

7

銀色的月光是我內(nèi)心敝開的窗欞，雙翅展開，我滴血的十指與沉郁總是往天上飛。虛擬登高，礁石在遼闊的海面總是無端地攻擊于我，我不知道該是前行還是退守？岸永遠(yuǎn)是浪花與船的巢穴，碰壁照常碰壁，亦如浪濤無休止地拍擊著我木質(zhì)的船舷。

8

蘋果從一棵棵樹上全部墜地摔壞，像暢銷書的訊息瞬間將病菌傳染世界。此刻，誰也不能道明真相，腐爛與病毒開始彌漫，而困惑與啞然難以回避城市的侵襲。我在局促中隱匿和喘息，眼前沒有懷疑，沒有預(yù)兆，沒有從前方樹叢吹來的一點壞消息，也沒有內(nèi)心的顫抖和徘徊。

9

或許，這是最后的剩余，房檐的鳥在亂竄，天空的夜在吶喊，樹上的旗被虛擬的風(fēng)無端撕裂。今夜：月光隨我，我隨月光，我信手將全部的向往和杯中的酒一路拋灑。酒香遍地，或許這是自己最后的剩余，也是今夜月色之下的最后決絕與無望。

10

陌生讓熟悉遺忘，往事讓事物無比廉價，而不落的是我房頂?shù)娘嫙熀痛巴獾脑贫?。歲月失憶，誰也記不起我，我也記不起誰，當(dāng)一陣風(fēng)走來，我們剛才握住手卻又揮袖告別。熟悉與遺忘，微笑與木然，都似一片葉，剛剛從樹上墜地，又轉(zhuǎn)瞬被一陣陣風(fēng)悄然吹走。

11

今夜，麻雀跟隨蝙蝠飛，不知誰先眠，不知誰是誰的障礙，不知誰先尖叫和最后悄聲走失？是呵，在這不平坦又虛幻的路上，誰讓誰將自己的衣衫和靈魂最先脫落，包括一路的嘆息、淚水和夢想。不停地朝前躥動，秋風(fēng)拍打翅膀，我知道今夜誰都難眠。

12

我期待好消息的來臨，而疲憊被城市的別樣世界緊緊包裹，揚手與招搖，靠近與回望，雙手隨地丟失了殘花和落葉。耳邊有馬蹄聲響，我除了感悟還是感悟，除了懷想還是懷想，我再不去詢問淘金與覓物，再不去詢問他人的整日狂奔。如果有緣，我愿把自己重新改寫。

13

揚手泛舟，沒有半點猶豫與徘徊，我只想用自己的竹筏隨夢中之河順?biāo)拢喝慰嚯y隨影于我，任世間的疼痛與煩憂同河面的浪花隨影于我。我想尋覓一方靜地，以古人的方式長久緘默和盤坐，并以緩慢的姿勢靜悄垂釣。在岸邊，只想釣無魚之魚，我想成為城市的第一個脫逃者。

14

移步于玻璃之橋，我仿佛墜入云端，仿佛瞬間沒有自己：看似前進了一步卻又后退了數(shù)步，而只有雙腳的顫抖和兩眼的迷茫。我在登高，我相信有人看見我的失衡，看見我的失態(tài)與局促。在迷幻的橋面，我一次次俯瞰，又一次次眩暈，我看見無助與驚懼，并且看見虛擬又真實的危險。

15

深秋，蘆葦不停地訴說：我看到微雨與陽光，看到暗疾與虛偽，看到湖面如綢與水天一色。秋意的詞開始雪點繽紛，在湖面的末端，我還看到萬物凋零與終結(jié)的前兆?；赝c逗留，白雁在空中緩慢行進，羽毛一片片在湖面留下印痕。唉，無法躲閃，我還看到湖面的微瀾和空茫。

16

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等待還是等待，我將往日的懷想和手中之鳥囚于籠中，我已經(jīng)把痛苦在內(nèi)心變?yōu)樗{(lán)。秋雨如煙，時間的右手無情拉開了悲劇的帷幔，而我始終記不住那句繁亂又冗長的臺詞?？缛氤醵?，我的囚籠之鳥在佇立守望。

17

小貓躥出，深夜有人敲門，日子總是讓幸福延遲或者若河水惴惴不安。只能假想，我只能隨影而行，只能看到影子覆蓋影子和光芒覆蓋光芒。小貓躥出未歸，一種神秘在籠罩，我不斷喘息，我不斷戰(zhàn)栗，我預(yù)感終結(jié)的降臨。

18

我把這一雙手高高舉起：仰望房頂?shù)男亲?，我雙手無放，我的院子已經(jīng)清空，我的一只只青鳥已經(jīng)放飛，我一無所有。時間在不斷撞擊我的頭頂，我的全部已被城市炫目的燈火和喧囂湮沒。我一無所有，我若困獸，我舉手不是順服而是要以手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