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詩童話寓言
——寫在黃梅戲《徽州女人》誕生二十周年紀念演出觀后

□ 周春陽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七日晚，筆者在安徽大劇院再一次觀賞了由黃梅戲表演藝術(shù)家韓再芬策劃組創(chuàng)并主演的黃梅戲《徽州女人》，這是黃梅戲《徽州女人》誕生二十周年的紀念演出，當戲中的徽州女人一步步走近觀眾，大幕徐徐落下時，人們眼前一黑恍惚中有一種隔世之感，一個多世紀以前的那個徽州女人在韓再芬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中復(fù)活了。美學家說，距離產(chǎn)生美。二十年前，《徽州女人》首演時人們感到她獨步梨園亭亭玉立美侖美奐，是黃梅戲百花園中的一枝奇葩；今天人們再度觀賞，二十年前對她的溢美之詞，已經(jīng)難以涵蓋她的藝術(shù)光華了。筆者認為，二十年后的今天，《徽州女人》已不僅僅是單純的戲劇，她更像一部史詩、更像一個童話、更像一則寓言，她讓人們從徽州女人的形象里獲得了更多的領(lǐng)悟與啟迪。

《徽州女人》更像一部史詩?；罩菽莻€地方相對封閉，但那個地方的文化積淀古老又厚重，人們走進那狹窄悠長的古巷，會自然而然地想起每一座老宅每一扇門窗里都可能發(fā)生過一些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多半會是女人，徽州那地方有許許多多女人都是在這樣的老宅里這樣的門窗內(nèi)走完自己的人生。正因為有她們的默默無聞的堅守，正因為有她們無怨無悔的奉獻，徽州的男人才能得以外出求功名取利祿。幾年十幾年幾十年后，他們中有些人求到了功名，回到鄉(xiāng)里就花重金修繕宗祠借以光宗耀祖；有些人發(fā)了大財也回家翻新祖宅修墳立碑以顯孝道；有些人為旌表留守女人的功勛會求得朝廷恩準為她們豎起高高的牌坊?，F(xiàn)如今徽州遍地的古文化遺存都鐫刻著一代代徽州女人含辛茹苦執(zhí)著守候的身影，從某種意義上講，徽州是女人們用來守候的地方，黃梅戲《徽州女人》是獻給這些留守女人的一部史詩，她告訴人們那個時代那個地方那些女人們是怎樣守候過來的，她們的一生走過多長的青石板路，走過多少古巷，在多少古井邊徘徊彷徨過。她告訴人們有多少徽州女兒坐在花轎里走過小石橋走進村巷里的大宅小院，成為兒媳成為大嫂成為婆婆就一直守著老宅老村，再也沒有走出去過，她們的空間就是灶臺窗臺和井臺。《徽州女人》以深沉委婉的詠嘆調(diào)如泣如訴娓娓道來，徽州的山水風習人文民居民俗，徽州女人的勤勞善良質(zhì)樸篤信的品質(zhì)在“嫁、盼、吟、歸”的美妙樂章中像寫意水墨畫一樣潤漾溢出，漸次滲入人們的心田?！痘罩菖恕芬陨钋闇嘏捻炘娰澝阑罩菖说膯渭儓?zhí)著隱忍寬容的人性美，贊美她們從青春年少到暮年白頭不分晝夜地侍候公婆養(yǎng)兒育女提攜叔侄的無私無我的人格魅力，贊美她們?yōu)榧彝樽谧鍨榛罩轂橹袊瑹o聞的操持與付出，許許多多的徽州女人辛勤勞碌終其一生連自己是誰有沒有名份都不需要，她們都是平凡世界里最偉大的女性，徽州女人都是這樣的人！因而黃梅戲《徽州女人》就是徽州女人的頌詩，是以戲劇的形式記錄徽州女人歷史的史詩！

《徽州女人》更像一個童話。童話里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坐著大紅大紅的花轎嫁進了徽州的一個大戶人家，本該跟這個女人拜堂成親的男人卻在此時剪下長辮子留給這個女人就離家出走了，說是要到外邊去求功名。女人從公婆手中接過男人的長辮，從此就守著這條辮子等她的男人回來，這一等就是十年二十年又十五年，男人終于回來了，但他還帶回來在外邊娶的妻和他們的孩子。當女人在苦苦等了三十五年后第一次和那個男人在小石橋上相遇時，男人看了女人老半天才疑惑地問：你是誰?你究竟是

誰?你到底是誰時?女人呆了好半天也沒有作出回答，最后她邁過小石橋說，我是你伢子的姑姑，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望著女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男人并不清楚在他離家出走的三十五年間，這個地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個女人和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但這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這座小石橋知道，這口古井知道，古井里的青蛙也知道。在過去的三十五年間，女人天天都要到井邊來擔水，她先是希望自己的男人求得功名回來時，她能老遠就看到他走上小石橋。在等了十年望了十年之后，又等了十年望了十年，后又等了十五年望了十五年。就在她等待的日子里，井里的青蛙都認識了她。有一天青蛙爬上井臺來說，“姐姐，姐姐，你別等了，我們一起到外面去吧?”女人說，“小青蛙，你想到哪里去呀?”“我想到很遠很大的地方去?天很遠地很大，你想去嗎?”“嗯，我想去?！迸苏f，“小青蛙我告訴你，天太高冷冷的，地太大硬硬的，都不安全，你呀，還是呆在井里吧，井里最安全?！闭f完女人就把小青蛙送回到了井里，可小青蛙不樂意還是想往井外爬。女人望著小青蛙心中真動了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念頭，女人抬頭望了望天、望了望遠山，還是沒有勇氣走出她的小山村，終究還是沒能走出徽州。童話告訴人們，對于小青蛙來說井比天大。對于徽州女人來說，徽州是永遠的徽州！因而黃梅戲《徽州女人》就成為一個以戲劇形式記錄徽州女人心路歷程的童話。

原創(chuàng)黃梅戲《徽州女人》韓再芬飾演女人

《徽州女人》更像一則寓言。她的每個樂章都蘊涵著深刻的寓意，每一個樂章都像一面鏡子，生動真實地反映出徽州女人生命歷程里各階段中的人性光輝?；罩菔且粋€有好山好水好村落好民居的好地方，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在徽州出生的女人，得徽州山水靈性，人人都像剛出水的芙蓉，最春風得意的當數(shù)坐上大花轎出嫁的女子了。徽州女子一旦坐上花轎進了婆家大門成了人家的兒媳，她這一生的命運就被定型在夫家的大宅深院內(nèi)。每個徽州女人都有各自的命運，但她們的人生軌跡大致相同：黃梅戲《徽州女人》中的“嫁、盼、吟、歸”四個樂章，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大多數(shù)徽州女人的人生四季?！凹蕖毕笳髦说拇禾欤疤抑藏?，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盼”象征著女人的夏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吟”象征著女人的秋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歸”象征著女人的冬天，“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大多數(shù)徽州女人在人生的春季里與夫君相別，等到夫君歸來時已是霜雪滿頭的冬季，“一世夫妻三載半”是徽州夫婦的真實寫照。黃梅戲《徽州女人》中的女人又是一個獨特的藝術(shù)典型，她嫁給了這個男人，男人卻已經(jīng)離家出走，她和那個男人既無夫妻之名，也無夫妻之實，但她卻承擔著為妻為媳的全部義務(wù)與責任，她經(jīng)年累月地操持家務(wù)，孝敬公婆提攜叔侄，默默堅韌地盼著守著等著，到頭來她終于等到了那個男人歸來，可那個男人卻不知道她是誰?這個女人也沒有做任何辯解，只告訴那個男人：我是你伢子的姑姑?？吹竭@樣的回答，人們會不會覺得這個女人太虧太不值太不幸呢?筆者認為，這正是這個戲中的徽州女人比一般女人更高貴更高尚的地方。最后，徽州女人是走出去了還是仍然守候在那兒，這都不重要，因為徽州女人已經(jīng)把她的大善大美大愛都留給了徽州。二十年前，人們看《徽州女人》感到耳目一新，首演二十年后，人們再看《徽州女人》依然感到新美如畫。再過二十年，二〇二〇后出生的青年們，仍然還會喜愛《徽州女人》如泣如訴如歌如頌的韻味吧。對于女人來說，徽州是永遠的徽州！對于黃梅戲來說，《徽州女人》是永遠的《徽州女人》！《徽州女人》是黃梅戲永遠的經(jīng)典！

美學家說：藝術(shù)是有意味的形式。 黃梅戲《徽州女人》是一部有意味的贊美徽州女人的史詩；黃梅戲《徽州女人》是一個有意味的贊美徽州女人的童話；黃梅戲《徽州女人》是一則有意味的贊美徽州女人的寓言?；罩菔怯肋h的徽州！《徽州女人》是黃梅戲永遠的徽州女人！她的美不僅僅屬于上世紀，也屬于本世紀，而且還將一直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