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女性寫作

趙靖宏

摘? 要：作家阿袁擅于書寫女性的婚姻愛情，她對女人的命運有近乎殘酷的自審，通過其小說真實呈現(xiàn)女性本來的樣子以及在現(xiàn)實社會的真實處境，她的新作《美麗城》中的兩個女性人物形象朱牡丹和Eva便是如此。難能可貴的是，這篇小說阿袁將筆觸伸向社會現(xiàn)實問題，以熱點新聞事件為藍本，用其細膩、敏銳的體察方式關注法國底層華人女性的生存困境，女性故事在異國背景中漸次展開，呈現(xiàn)了較以往作品更為廣闊的視野。

關鍵詞：阿袁;《美麗城》;女性寫作;真實

女作家的女性寫作很容易拘囿于愛情婚姻題材的狹小空間。作家徐坤曾評價阿袁“才華很大，但是格局很小”，阿袁對此表示，她不會為題材而苦惱，也沒有想過要開拓一個更大的世界。但阿袁近期發(fā)表于《長江文藝》2019年第5期的《美麗城》卻隱現(xiàn)著從“個人化寫作”到“當下性寫作”的調整，她將筆觸伸向社會現(xiàn)實問題，以熱點新聞事件為藍本，用其細膩、敏銳的體察方式關注法國底層華人女性的生存困境，女性故事在異國背景中漸次展開，呈現(xiàn)了較以往作品更為廣闊的視野。

一

從短篇小說《長門賦》開始，阿袁就筆耕不輟地書寫女性的婚姻愛情，她小說里的女性多為高校知識分子，也偶爾觸及農(nóng)村女性，但她筆下的女性無論在社會中有著怎樣的身份地位，在愛情婚姻里始終以“守城人”的弱勢姿態(tài)出現(xiàn)，他們窮盡智謀，寧為瓦全，也要守住婚姻這座“圍城”。她對女人的命運有近乎殘酷的自審，不同于很多女性主義的文學作品熱衷于贊美女性的善、美，或是告誡女性要獨立自強，阿袁的小說更多的是展現(xiàn)女性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

波伏娃認為女人的他者屬性是絕對的，在阿袁看來，“這是一個讓人絕望的論斷。但不論是縱觀、還是橫觀女性地生存現(xiàn)實，女性確實一直處于他者的位置上。”[1]阿袁的女性觀是比較理性或者說是悲觀的，這一傾向在她的小說世界里一以貫之，當女人與男人對抗時，失敗的一方往往是女人。小說《美麗城》中的Eva，一個極其精明的女人，為了獲得自己想要的利益，她可以出賣朋友，可以如魚得水地周旋于不同的男人間，可她的精明、算計在男人的理性和冷酷面前輸?shù)靡粩⊥康?。有人批評阿袁的寫作是女性主義的倒退，在女權主義高漲的時代，她卻反其道而行地寫女人的失敗、懦弱，因為在她看來，唯有真實呈現(xiàn)，才能清醒認知，自欺欺人的女性主義寫作不是她所追求的文學審美。

除了與男人的對抗，阿袁小說里的女性之間也往往形成競爭關系，朱牡丹和Eva便是如此亦敵亦友。對于生活在社會底層，還是異國社會底層的女性而言，他們天真地相信依靠男人才有出路，以至于為了男人爭風吃醋，彼此算計。在遇到老何之前，朱牡丹和Eva是在異國他鄉(xiāng)相依為命的好朋友，但當朱牡丹發(fā)現(xiàn)Eva和老何的關系后，便將Eva不堪的歷史和盤托出，而Eva更是一針見血地予以還擊。

阿袁寫了形形色色的女人，有的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有的不求上進隨波逐流。她不會刻意去塑造集堅韌、善良、獨立等美好品質于一體的理想人格的女性形象，而是真實呈現(xiàn)女性本來的樣子以及在現(xiàn)實社會的真實處境。阿袁認為，縱然有獨立自強不依附的女性，但女性的主流仍是處于他者地位，尤其在婚姻愛情的弱勢地位更是無法回避的問題。身為女性作家，阿袁處在一種真實而清醒的立場來喚起反思，體現(xiàn)她有別于其他女性作家的獨特視角。

二

到底女人最了解女人，阿袁總是能不動聲色地把她筆下的女人的小把戲、小心思寫得無處遁形，鮮活有趣。小說里有一個細節(jié)很有意思：雖然知道“我”喜歡吃法式腌鴨，但朱牡丹每次來找“我”和老何時總喜歡帶鹵豬蹄;后來得知老何和Eva有私情后，朱牡丹便只帶法式腌鴨而不是鹵豬蹄。透過食物，阿袁微妙而有趣地傳達了朱牡丹對老何的心思?！笆成?，性也”，阿袁喜歡將飲食和男女之情巧妙地聯(lián)系在一起，游刃有余地展現(xiàn)飲食男女的七情六欲，風花雪月，她總能把男女關系寫得惟妙惟肖，充滿煙火氣息和真實感，這也使得小說的灰暗底色之上，浮現(xiàn)出一股明艷動人的色調。

縱然阿袁不遺余力地寫女人的攻心計，但這些女人卻依然令你討厭不起來，無論是粗俗直爽的朱牡丹，還是精明謹慎的Eva，他們的卑劣其實也是他們的生存哲學，是環(huán)境和命運之手造就的無奈之舉。阿袁在寫女性勾心斗角的同時，也關注其精明面孔背后的羸弱、隱忍和堅韌。朱牡丹的出場是在從巴黎到尼斯的火車上，透過“我”的視角勾勒出一個滑稽粗俗的形象，隨后在“我”與朱牡丹的交往中，又將其善于烹飪、熱心腸的可愛的一面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朱牡丹和Eva為了自己的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而背井離鄉(xiāng)到異國打工，飽受煎熬卻又義無反顧，作者將兩名中國女性放置在母親的角色中給予深切的理解和同情。

三

貝爾維爾，這座巴黎著名的美麗城，它的浪漫和美麗是屬于法國人的，不屬于那些打拼在社會底層的華人女性。和很多旅居國外的移民一樣，朱牡丹和Eva懷著美好的憧憬來到異國他鄉(xiāng)。但對于客居異國的移民而言，都難免處于“他者”的邊緣處境，更何況是沒有取得法國國籍，沒有接受過良好教育，經(jīng)濟窘困的“黑”打工女。國籍、性別、階級的多重邊緣身份，注定了他們成為異域的漂泊者，也注定了他們的異國淘金夢將是一場悲劇。朱牡丹和Eva從事的都是社會底層工作，除此之外，他們還暗自做起了站街女，他們不惜出賣勞力和自己的身體，不顧尊嚴地參加示威游行，最終卻落得被遣返和客死異鄉(xiāng)的慘淡結局。為了讓兒子上法國名校，Eva千方百計地通過接近老何來認識法國老男人Bastian，盡管明爭暗斗，步步為營，當Eva被人用枕頭捂死在那件半地下室的時候，一切顯得是那么蒼白和荒誕，虛妄的美夢終究支離破碎。兩名“黑”打工女在法國真實而艱難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人性的迷失、掙扎通過一個高校訪學女教師的視角得以充分展現(xiàn)。

其實，無論是社會底層的打工女，還是訪學的高知女性，或是通過婚姻取得法國國籍的女房東，在異族語境下，都在中西文化沖突的縫隙中艱難生存，在陷入“失語”和“邊緣人”的狀態(tài)中面對心靈的孤獨、文化的自卑等各種困境。高校教師和站街女，原本毫無交集的兩類人，如果不是因為身處異國的孤獨，又怎會奇妙地碰撞在了一起發(fā)生了交集？小說中多次寫到華人在海外“邊緣人”身份造成的自卑心理，比如：朱牡丹不喜歡自己的大眼睛是因為法國男人喜歡小眼睛的中國女人;朱牡丹和“我”告別時學習法國人那樣夸張的擁抱;Eva喜歡用法國老太太給她取的外國名字，而不愿透漏自己的中文名;農(nóng)貿(mào)市場上賣菜的中國女人對“我”買菜還價表現(xiàn)出的不耐煩和輕蔑，這些細節(jié)之處透露著華人由自卑引發(fā)的文化屈從心理。

四

阿袁的《美麗城》記錄、揭示了海外華人女性物質和精神的“邊緣人”身份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孤獨、自卑的精神困境，同時又從女性的視角敏銳、真實地寫出他們的心機、算計，為了生存爆發(fā)出來的堅韌、果敢，塑造出真實飽滿的女性形象。旅美作家嚴歌苓很早就關注到了中國女性在海外的生存狀態(tài)，并以《少女小漁》《扶?！贰痘▋号c少年》等優(yōu)秀的新移民小說成為此類文學的標桿。相比之下，阿袁的《美麗城》雖然有其獨到之處，但更多的是停留在揭示和同情的層面書寫，對中西文化沖突的審視以及對人性的救贖、女性的出路等反思還深入不夠。

對阿袁而言，文學是個人化的寫作，她不強求自己的作品要具備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也不追求宏大敘事的大格局，她更愿意基于自身的文學經(jīng)驗來誠實地面對寫作，享受文學帶來的歡愉足矣?！拔也皇悄欠N對寫作賦予大意義的寫作者?！盵2]這是阿袁對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狀的自白，她擅長展現(xiàn)高知女性在婚姻愛情中食人間煙火的一面，她的小說像繡花針，用細膩敏銳的文字穿透世俗生活中女性波譎云詭的情感糾葛及其復雜的精神世界。阿袁高校教師的身份像一把雙刃劍，雖然為阿袁提供了“大學敘事”的寫作土壤，但也在某種意義上束縛了阿袁才華的施展。她的目光雖然也從高知女性投向過社會底層女性，但大多耽溺于婚姻愛情、飲食起居的書寫以及女人悲劇命運的感嘆?？煽康膶懽鞴倘灰蕾囎骷业那猩斫?jīng)驗來賦予作品真實感，但這不能成為衡量優(yōu)秀小說的全部，如果阿袁想要走得更遠，在真實的女性寫作之外，視野的開拓也是不容忽視的。期待阿袁為我們帶來更多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

參考文獻：

[1]吳佳燕，阿袁.沒有誰比女人更知道愛的存在和虛無[J].長江文藝，2019（05）.

[2]阿袁訪談：女性精神世界的考辨與追[EB/OL].http：//www.sohu.com/a/287282197_7016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