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

杜李昊

她

她本來以為，自己是不屑于張小雨那些新奇玩藝兒的。扭過頭，不理會自己的同桌，心無旁騖地看著窗外或書本，如優(yōu)雅的天鵝般保持著高傲的姿態(tài)，就像昨天一樣。昨天，小雨炫耀自己那五彩的輕盈的新筆盒，說是華僑阿叔帶回的，塑料的。她撇嘴說太花哨，不耐用。小雨尖銳地回應(yīng)，那是因為你自己的筆盒，不，一坨灰不拉幾的鐵塊，是你爹幫你做的吧？她氣得跺腳，心里卻知道小雨是對的。于是她決定不理小雨了。那天，全班同學(xué)都圍著小雨轉(zhuǎn)，小雨成了明星，獨她一人沒有被“圈粉”。

然而，今天她并沒有。當(dāng)小雨從袋子里掏出一臺遙控汽車時，她就淪陷了。天哪，多么精致的玩具！她悄悄瞥一眼，忍不住說出了聲，盡管自己是女生。她終于卸下矜持的高冷的面具，趁著小雨上廁所的空當(dāng)，偷偷地把汽車拿過來把玩。她是如此投入，以至于小雨回來時把她逮個正著。

“玩吧玩吧，你也就玩玩別人的東西了?！毙∮旰艽蠖鹊財[擺手。

她一愣，臉霎時漲成柿子紅，二話不說把玩具扔回給同桌，抄起書包就往外跑，跑過瓦楞房，跑過石板路，跑到松口街。時值日暮，大街上人潮洶涌，喧囂的市井聲把黃昏生生地吞了，給人以壓抑的虛無感。她跑累了停下來喘息，而她的臉頰已經(jīng)被淚洗過一遍了。

擦干眼淚，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跑到了鎮(zhèn)上的父親的店鋪前。

他

他知道，她遇了難處。女兒很懂事，文文靜靜的，嘛也不說，但他就是曉得——不然，天都黑了，往常早已回家寫作業(yè)的她，怎么還留在店鋪里，出神地瞪視著來往的人流呢？他自認為自己是細心的男人，這大概是因為孩子他媽在搬運站，很辛勞地和那些壯漢拼體力，24小時工作制，所以教育孩子的擔(dān)子摞在了自己的肩上。

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遇了難處呢？

一兩年前，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實行、糧產(chǎn)大豐收、停薪留職被批準(zhǔn)……再憨再木訥的打鐵匠人也看到了商機。他摸著腦袋想，干嘛不搏一手，放膽子去經(jīng)營一個自己的作坊？反正虧本了可以回原來的五金廠做工。說干就干，他每天打制白鐵糧倉，竟真的富裕起來，索性成為全職小手工業(yè)者。

他怎會想到，糧倉的需求很快達到了飽和。他試著改做些日用品，敲敲水桶打打臉盆，但塑料制品的進軍壟斷了這條財路。他生悶氣，他發(fā)無名火，他經(jīng)常喝完酒把罐子摔得粉碎。他變得孤僻，只要顧客說一點產(chǎn)品的壞話，他就擺手拒賣，不管出多少錢。

鋼鐵雖然滯重，但畢竟穩(wěn)定啊。然而這終究是一個塑料般輕盈易變形的時代了。

他有點憨，但并不傻。他曾經(jīng)用一包中華煙，掙來了同行李叔的指點：“我告訴你，轉(zhuǎn)型懂不懂？要轉(zhuǎn)型，別爛泥扶不上墻在那兒倔著。轉(zhuǎn)型可以很靈活的嘛，最近，定制類制品不就頂吃香？塑料品攻不到這一塊兒。你問我嘛是定制？就是自個兒要按客人要求做，他讓你做廟燈，你就甭做花籃……”

原來轉(zhuǎn)型才是出路。但他隨即被另一個問題折磨：

“我慣來沒做過新玩意兒。沒有模具，沒有經(jīng)驗，咋辦？”

他收回思緒，向女兒走去。

她

當(dāng)父親蹲下來注視著她的眼眸，她猶豫著要不要說實情。最終，孩子素有的攀比心性占了上風(fēng)，她嗚嗚咽咽把事情全說了，又哭起來。

他于是伸手，用那只滿是老繭的大手掌給她擦淚。他心想，小乖乖，你一個女孩子家要什么汽車玩具呀？但話到嘴邊又變成：“爹理解你，但張小雨有一個華僑阿叔，你爹我卻不會做汽車啊。”

“鎮(zhèn)上那么多車，你盯準(zhǔn)一輛看，把它縮小不就行了？”她囁嚅著，臉上卻欣喜地笑。她知道他會給她摘星星送月亮的，何況一臺小車。

就是那么戲劇。歪打正著，他剎那間找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大笑起來，抱起女兒為她歡呼。

他

面對手繪的尺寸圖，他頓了頓，這怎么看也不像呀？但他又有了底氣，鎮(zhèn)上那臺吉普我照著筆畫一整天了，不會錯。裁出鐵片，他發(fā)現(xiàn)粘合不上，比例尺全亂了。他只好妥協(xié)地笑：“我一個匠人會看圖紙，畫起來卻拙得很。這活兒不是一日之功啊?！?/p>

他放下工作，第二天再去看，第三天……有時候他看著看著，會無緣無故皺起眉毛，覺得一切都很荒謬而陌然：“我在哪兒？我在干啥？”這時候他發(fā)起無名火，見人就罵。但更多時候，他想起的是女兒那雙嬌滴滴的小眼睛……他畫廢了半箱稿紙，用斷了一袋鉛筆。終于，他可以把吉普車一五一十地搬進紙上了。

接下來是老本行了。他瞇縫著眼，照圖紙裁出鐵皮，日夜趕工。夜晚，他的鋪里燈火通明，敲打聲喧騰，鋪外寒風(fēng)呼嘯，月明星稀。他很謹慎，先用小模型試手。方法很土，但他愿意這么慢慢來。一比十的、一比五的、終于到一比一的……他敲敲打打三天后，一輛漆著綠漆、內(nèi)置踏板和方向盤的紅星號吉普車落地啦！

要不是為女兒，他打死也不會做這種沒有模具、從沒做過的玩意兒。不過經(jīng)驗有了，他以后對付任何定制品都不慌了。他覺得好笑又好氣：“應(yīng)該說第一個定制訂單的顧主是她呦，我的小心肝。”從那以后，他的生意果然又紅火起來，每天都排有長長一隊，要么取成品，要么求新單，鋪里鋪外洋溢著快活的空氣。

她

她坐上紅星號，在街道上疾馳，乘著風(fēng)向著旭日。背后有一大批狂熱的追隨者，位列其首的，是張小雨。那天，她玩得很瘋很嗨，蹬起來腿仿佛不知道累。

時光飛逝，孩子的興致也變得快。幾個月后，她騎得厭了，便把車安置在父親的庫房里。但她從此懂了一個理兒：自強不息，對，有本事才能不叫人看扁！當(dāng)初父親要是沒做成這車，自己該被小雨笑話一輩子吧？

她打心底里感激他，她的父親。

高中住校以后，她漸漸覺得，周圍那幫同學(xué)，面子上是同齡人，里子內(nèi)是三歲孩子，長不大。他們仗著自己年紀輕，肆無忌憚無憂無慮地活著，絲毫不去理會人生的抱負和擔(dān)子。男生都調(diào)皮，好一點的滿腦子想著打球踢球，一下課就竄沒影兒;壞一點的拉幫結(jié)派，打架斗毆，把校園染得烏煙瘴氣，像黑社會。女同胞也不好，整天像群居動物似的手拉著手上廁所，手拉著手回家，閑下來也不管學(xué)業(yè)，倒是男女愛戀、八卦新聞這些婆婆媽媽的破事兒嚼得有滋有味……于是她反而用學(xué)習(xí)來隔離這些喧囂，建立起護城墻。她很用功，她從中等生到尖子行列不到半年，最近已經(jīng)包攬了兩處年級第一。對那些“自暴自棄者流”，她心底里是蔑視的。

她沒想過，自己會因此挨欺負。

一個晚自習(xí)，有人陰陽怪氣地說她：“唉，那個xxx，你這幾次考得這么好，不會有貓膩吧？我看，你可是每天進進出出老師辦公室呦！”

她聞聲轉(zhuǎn)頭，說話者是一個矮瘦矮瘦的女生，叫劉蘭花，班級第二。劉蘭花的臉黃黃的，像曬干的番薯，卻有幾粒青春痘很突兀地長在上面。

她心里想笑，貓膩？全班同學(xué)誰不清楚，考試的時候劉蘭花仗著角落的位置打小抄？平時同學(xué)提問，劉蘭花哪次不是“這題太簡單了”搪塞過去，也不看看自己的臉漲得有多紅？

她本不想理會這種小人，但她終于忍不住，稍微回擊了一下：“看來某人的心胸跟其身材一樣狹隘啊?！比嗪逍ζ饋?，劉蘭花尷尬得溜出了教室。

第二天，她被圍住了。別的班女生手拉手，在劉蘭花指揮下形成一道人墻?！敖銈儍?，就是她！”“頭兒，她是年級第一，這……”“我怕個球？我爸有錢得很——世界第一我也不管，給我上去整她！”那個矮瘦的女孩歇斯底里地大叫。于是她們逼近她，推搡她，脅迫著她向劉蘭花道歉。

她簌簌地流淚，但就是不開口……

第三天，校長通報批評了劉同學(xué)一伙，并委婉地把她挨欺負的事告訴了他，她的父親。

一小時后，他跑十五里路從鎮(zhèn)上到學(xué)校，一臉黑線地找到校長，用布滿青筋的手狠狠地攥著平時打鐵用的羊角錘，啞著嗓子說：“讓對方他爹過來，老子要跟他拼命?！?/p>

他

那段日子，他知道，自己脾氣是很暴。不光對女兒的事，幾乎對所有人。

那兩年，生意又不景氣了。新興的大機器生產(chǎn)正一點點蠶食著手工業(yè)者的經(jīng)濟地盤。蠶食到最后，變成了鯨吞：城里的打鐵匠人被迫放棄了定制品的主戰(zhàn)場，轉(zhuǎn)向維修家用品。鐵鍋爛了，風(fēng)扇斷了，他們負責(zé)糊點白鋼補好，賺得低廉收入。期間年輕的匠人大多轉(zhuǎn)業(yè)，有人回到霧騰騰的工廠，有人拜師做了技工……鎮(zhèn)上的生意自然也受波及。

時代又變了。日新月異。

但他不想再變了，他厭倦了變遷。也許自己已經(jīng)落后于時代了吧，他心里琢磨。脾氣在那時候變得更差。他執(zhí)拗地沿用舊的經(jīng)營，舊的生產(chǎn)，承襲舊的精神，一人一作坊就夠了。有人建議他找點小工，發(fā)展成個體企業(yè)，他木訥訥地不聽，說：“不能讓別人的破手藝把我的品牌毀了。”有一回，孩子他媽從搬運隊請假給他幫忙。他說：“你一個娘們幫不了我，回去吧。”孩子他媽卻偷偷照葫蘆畫瓢地裁下幾條鐵皮。他一發(fā)現(xiàn)，氣得臉都紫了，腮幫子顫顫的，嗓門高了八度：“說了別來添亂，你看看，你指紋都印在上邊，這幾條算是廢了！哎呀，你這人怎么回事嘛？！”

他的生意越發(fā)冷清，老面孔都少去光顧了。他走在街中央，人們就遠遠地靠邊。他自然知道為什么，但只是把臉拉得更黑，法令紋也更長了。從那天起，他鋪子里的敲打聲延續(xù)到半夜，不知是逃避還是報復(fù)。

一年冬天，當(dāng)他照例在午夜十二點“鐺鐺鐺”地折磨著鎮(zhèn)里鄰居的神經(jīng)時，有人大著膽子，朝他鋪門口砸了一個酒瓶子。

他聞訊走出來，大聲質(zhì)問誰放冷箭。無人應(yīng)答，冷風(fēng)嗖嗖。他氣得緊咬牙關(guān)，賭氣似的敲到了天亮。那個冬夜，很冷。

周末，她一回鎮(zhèn)里就聽人說：“你爹在街西跟王五吵架?！?/p>

她知道他的脾氣，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放下書包就往西跑。去到，兩人已經(jīng)把眼瞪得像斗牛一樣了。人群圍觀著，她跌跌撞撞地擠進去。

“爸！”她大喊。

“別管爹，這個臭王五朝咱鋪子揮酒瓶子！”

“王叔！”她大喊。

“你爹是祖國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事業(yè)中的一粒壞胚子，他想讓全鎮(zhèn)人睡不著覺！”

“怎么都跟孩子一樣！”她急得跺腳，眼眶潮紅。她一急就喜歡跺腳，也喜歡掉淚。

他一看到她這個樣子，霎時把眉毛松開，眼神也犀利不起來了。他可以在外人面前兇如猛虎，但在女兒前總是馴順得像一只家貓。他快步向她走去，這時王五也罵罵咧咧走遠了。

她好聲好氣地告訴父親，要收斂，要從自己身上反思原因?！耙院蠼?jīng)常泡些菊花茶，邀王叔和老主顧們來喝吧，順道跟他們聊聊天，說不定關(guān)系就不僵了……”她喋喋不休。

他心氣很高，說：“那是笑話，王五給爹賠禮還差不多！”

她很怨艾地望著父親，他便識趣地閉了嘴。唉，他心想，從小教育女兒要講理，對于女兒說的在理的話，自己可不能再貧嘴了。他只好像個受訓(xùn)的小學(xué)生，垂著頭，一言不發(fā)。她講了很多，講中國傳統(tǒng)美德，講社會主義建設(shè)，講個體經(jīng)營技巧。他聽著聽著，竟然聽出一絲道理來……

神奇的是，從那以后，他鋪子的生意竟有了轉(zhuǎn)機。老顧客們也漸漸回來了。

她

高考第一天，她差點昏厥在考場。

最后一科是化學(xué)，她的強項。標(biāo)準(zhǔn)化考核的卷子有四十多張，刷刷刷的令人生畏的傳卷聲，在她聽來卻像戰(zhàn)鼓擂、號角吹。摩爾質(zhì)量、氧化還原反應(yīng)、有機結(jié)構(gòu)式……砍瓜切菜般，她做完了選擇題、填空題。這么簡單呀！她樂傻了。她洋洋得意地看著四周奮筆疾書的考生，他們時而凝眉，時而閉眼，時而托腮，時而俯首，正在艱難鏖戰(zhàn)。她的嘴角歡樂地上揚著，她對自己說：“你成功了，三年的寒窗苦讀終于得到了報償?！?/p>

她的思緒飄到了未來。去讀哪所大學(xué)呢？去哪個城市發(fā)展呢？不管怎么說，至少要去個繁華的地方。北京？上海？甚至……深圳？她素來過著小鎮(zhèn)的生活，讀著鎮(zhèn)里的學(xué)校。這些年，她從廣播里聽到很多。她聽到鵬城怎么從小漁村變成大都市;她聽到祖國在強軍路上越邁越遠;她聽到中國健兒在漢城奧運會的佳績……世界很大，她想出去看看。她相信外面的世界都是鱗次櫛比的大廈高樓，在哪兒一抬頭都有高聳的燈火。

“考試結(jié)束！請同學(xué)依次上交選擇題、填空題、簡答題卷?！彼纳裼五谙脒@才被打斷。

“什么？簡答題卷？”她失聲叫了出來。

她漏寫了簡答題卷！占總分的百分之四十！

她之前真的樂傻了。她此刻只覺得眼前一黑，大城市和燈火的幻象都消失殆盡，世界正扭曲著旋轉(zhuǎn)著朝她撲來……

她清醒過來，踉踉蹌蹌地走出校門，看到了他和母親。他們像是已經(jīng)知道了，都沒說話，似乎害怕驚擾什么?！昂⒆铀麐專銕团畠毫鄷?，我和她叨磕幾句?！彼乳_了口。

“今兒夜色不錯，你說呢？”他突然來了句。

“……”

“我說，別給自己整成這個孬樣子！第一天砸了，不還有第二天嗎？就算高考砸了，也別變成蔫兒了的蘿卜干。人，要有個人樣?！彼坪跸霠I造很鄭重很肅穆的效果，但實在有些失敗。

“像你當(dāng)初和王叔吵架那樣血氣方剛？”她被逗樂了。

“不不，那不是人樣，那是狗樣?！彼f，“人樣兒，是說你甭管眼前的坎兒，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

“父親，我沒想過你這么有智慧?！彼f。

“這智慧不是我的，是毛主席的。爹今兒把它告訴你，是想說，這個時代，你也知道的，一天一個樣兒。今兒興的是日用品，可能明兒興的就要定制了。反正金鳥兒多的是，憑有本事一定能抓著，一時的失誤不算事?！彼f得唾沫星子飛濺，“就算你沒抓著，別怕，你爹娘都能供你?！?/p>

她這下是真的樂了：“爸，你還不知道你和媽的工作都是夕陽產(chǎn)業(yè)？”

“什么夕陽產(chǎn)業(yè)，我看是日出產(chǎn)業(yè)！”他說著，那語調(diào)就如十年之后的世紀鐘聲一般莊嚴。

這時候，母親、她和他都大笑起來。

他們

她最后還是上了一本線大學(xué)，然后成為一名作家——她也許沒有抓著金鳥兒，卻真的去了“外面的世界”。她在深圳成了家，過著雖不富裕、卻很充實的生活。他則堅守崗位，直到手工匠人沒落的最后一刻。接著，他選擇留在那個鎮(zhèn)里，慢慢老去。

“真不走嗎？”她問他。

“走？東一個西一個都走球了，我這個老木頭還是在這兒呆著吧，和你媽一起?！彼f。

“年過完了，那么，就這樣啦？”她收拾好回深圳的行李，望著窗外的夕陽慢慢沉入遠山的懷抱。

“就這樣吧?！彼c點頭，揚起山核桃一般已經(jīng)松弛的臉，“那么多年來，咱父女倆互相攙扶著，你幫我我?guī)湍愕?，多少坎兒都過去了，對不？生活是很難，但咱可以挺住的。”

她一愣，眼眸溫潤起來。

松口鎮(zhèn)的街燈亮起來了，卻少了喧囂的市井聲。不過，她仍記得若干年前的一個傍晚，自己哭著跑到父親鋪前的彷徨和虛無感。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寫一部小說。寫什么呢？寫她的成長，寫他的守望，寫她的自強，寫他的堅持，寫他們互相幫助，以助對方度過難關(guān)的廣闊人生。她不打算使用真名，因為她想寫的，其實是已經(jīng)遠去和正在遠去的兩代人。

她打開電腦，敲下那個標(biāo)題——

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