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健康的關系

常保瑞 肖茜丹 梁煒為 黃藝璇 程家欣 方建東

摘 要 了解當代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的現(xiàn)狀，探索情緒表達矛盾、社會限制與心理癥狀的關系。采用情緒表達矛盾問卷、心理癥狀量表和社會限制量表對600名大學生進行問卷調(diào)查。結(jié)果如下：首先，元分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中國大學生和世界其他國家大學生的情緒表達矛盾的水平未達顯著差異;其次，情緒表達矛盾與社會限制、心理癥狀等變量之間均存在顯著正相關;最后，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癥狀之間的中介效應顯著，中介效應能解釋20.04%的總變異。結(jié)論：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是心理健康的風險因子，不但起直接影響作用，且通過社會限制對心理癥狀產(chǎn)生間接影響。

關鍵詞 情緒表達矛盾;心理癥狀;社會限制

分類號 B842.6

DOI：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0.05.007

1 引言

在與別人交流時，你總能“暢所欲言”嗎？你是否有時也會“欲言又止”？Pennebaker（1985）將這種“欲表達而不能表達情緒”的心理狀態(tài)稱為“情緒表達矛盾”。 情緒表達矛盾（Ambivalence over Emotional Expression， AEE）是指個體既渴望表達情緒，同時又擔心表達真實情緒將導致消極后果的矛盾心理狀態(tài)（King & Emmons， 1990）。以往大量實證研究證明了情緒表達矛盾可以正向預測抑郁、焦慮等心理癥狀（Bryan， et al.， 2015; Lu， Man， Jin， & Leroy， 2015），然而這些研究絕大部分是在西方文化中完成的。西方文化鼓勵個體自由表達情緒，若個體抑制情緒表達，勢必造成各種心理癥狀，但亞洲文化中有一種抑制情緒和隱藏私人想法以避免破壞與他人的和諧的社會規(guī)范（Butler， Lee， & Gross， 2007）。在這種不支持情緒自由表達文化中成長和生活的個體，是否也會受到情緒表達矛盾帶來的消極影響呢？本研究第一個目的就是檢驗中國文化背景下情緒表達矛盾現(xiàn)狀及其與心理健康的關系。

然而，情緒表達矛盾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并不是完全直接的。有研究者對此進行了探索。比如，情緒表達矛盾可以通過浸入式思維（Man， You， Loh， Young， & Lu， 2012）、基本心理需要受挫（Lu， Uysal， & Teo， 2011）影響抑郁癥狀。還有研究者從人際間層面進行了探討，比如，Emmons 和 Colby（1995）早期研究發(fā)現(xiàn)情緒表達矛盾可以通過社會支持影響個體的幸福感水平。但以往鮮有研究從家庭系統(tǒng)層面對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健康之間關系的內(nèi)在機制進行研究。因此，本研究第二個目的是考察來自家人的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和心理健康之間的中介效應。

社會限制是指個體在談論讓自己感到困擾的事件時，感受到來自重要他人（家人或朋友）的回避、拒絕的冷漠態(tài)度。社會限制會導致個體在尋求社會支持或試圖討論困擾事件時感受到與他人疏離，進而抑制或修改他們表露的與困擾事件相關的感受與行動（Lepore & Revenson， 2007）。社會-認知加工模型 （Lepore & Revenson， 2007）認為：把令人困擾的想法和情緒公開表露給重要他人（如父母）是應對日常生活中緊張壓力事件的重要方式，有助于個體的心理適應。反之，來自家人在情緒表露上的社會限制會阻止討論，抑制隨后的適應性認知加工過程，引發(fā)心理抑郁。以往大量研究也表明：社會限制與許多負面情緒和健康結(jié)果相聯(lián)系。例如，更多抑郁癥（Braitman et al.， 2008）、較低的心理健康狀況、惡化的心理社會適應（Schimit， & Andrykowski， 2004）、 更強烈的情感困擾（Schnur， Valdimarsdottir， Montgomery， Nevid， & Bovbjerg， 2004）、情緒健康（Catherine， et al.， 2005）、損害的交流（Badr & Taylor， 2006）有強相關關系。又如，Kratz等（2010）發(fā)現(xiàn)新近截肢者在社會網(wǎng)絡中知覺到來自重要他人的社會限制的程度與隨后的抑郁高相關，且這種預期關系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強。這些理論和實證研究提供了支持性的證據(jù)，由此推測，被試知覺到的社會限制會正向預測心理癥狀。

高情緒表達矛盾者本身在理解他人情緒上有困難，往往過度解讀他人情緒，在日常生活中想要傾訴自己的困擾事件時，卻經(jīng)常感受到父母的回避態(tài)度，感覺被忽略，不被理解，這種來自父母的社會限制更可能讓他們體驗到較低的幸福感，導致他們心理過度困擾的無助感 （Lu， Uysal， & Teo， 2011）。但當代95后大學生的情緒表達矛盾現(xiàn)狀如何？情緒表達矛盾對心理健康有什么影響？本研究在以往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采用實證研究方法探索大學生的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健康以及社會限制的關系。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對象

在三所普通高校大學生中發(fā)放問卷600份，回收有效問卷541份，有效率為90.17%;其中男生181人（33.5%），女生358人（66.2%）;城市學生288人（53.23%），農(nóng)村學生253人（46.77%）;獨生子女246人（45.47%），非獨生子女295人（54.53%）;被試平均年齡21.10歲（SD=1.49）。

2.2 研究工具

2.2.1 情緒表達矛盾問卷

采用King和Emmons（1990）編制的單維度AEE問卷（Ambivalence over Emotional Expression Questionnaire， AEQ）來評估在人際關系環(huán)境下被試感覺到有想要表達情緒的欲望但又擔心表達的后果或后悔表達情緒的頻率。包括 28個項目，如“我想誠實地表達我的情緒，但我擔心這會讓我很尷尬或受傷”。采用五點計分（0：從未～4：經(jīng)常）。本研究采用總均分，得分越高，表明個體體驗到的情緒表達矛盾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問卷在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是0.90。

2.2.2 社會限制量表

采用 Lepore和Ituarte（1999）編制的社會限制量表（Social Constraints Scale， SCS）來評估過去一個月內(nèi)被試知覺到來自家庭或朋友的對他試圖想要分享或討論困擾事件話題的回避，斷然拒絕或不感興趣的程度。包括15個條目，比如，“當您嘗試討論您的困擾事件時，他/她改變話題……”，分數(shù)越高表明被試體驗到來自重要他人的社會限制就越多。采用四點計分（1 ：從不～4：經(jīng)常）。本研究采用總均分，得分越高，表明個體感受到的社會限制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是0.88。

2.2.3 心理健康量表

采用Derogatis和Spencer（2000）編制的簡短癥狀量表（the Brief Symptoms Inventory，BSI）來測量，共 21個項目，包括四個分量表，分別是抑郁、焦慮、人際敏感和敵意，主要用來測量個體上一周的抑郁、焦慮、人際敏感和敵意等水平，采用5點計分（0：一點也不～4：極度）。本研究采用總均分，量表得分越高，表現(xiàn)出來的心理癥狀越嚴重。在本研究中，總量表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為0.94。

2.3 數(shù)據(jù)收集與分析

對有效數(shù)據(jù)采用SPSS 22.0及其Hayes （2013）的SPSS宏程序PROCESS 來整理和分析，同時使用CMA 3.0（comprehensive meta analysis 3.0）對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進行現(xiàn)狀分析。

3 研究結(jié)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的檢驗

采用自陳報告的問卷法來收集數(shù)據(jù)資料，結(jié)果會受到共同方法偏差的影響。在研究設計與數(shù)據(jù)收集過程中強調(diào)問卷匿名性，部分題目反向計分，不同問卷分開編排等措施進行事前程序控制?；厥諗?shù)據(jù)后，采用Harman單因子檢驗（Mackenzie， & Podsakoff， 2012）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事后統(tǒng)計控制。結(jié)果表明，11個因子特征根大于1，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為23.38%，遠小于臨界值40%，說明共同方法偏差的影響并不嚴重。

3.2 情緒表達矛盾的現(xiàn)狀分析

中國大學生在情緒表達矛盾上的得分均值為M=3.13，SD=0.62，95% CI=[3.08， 3.18]（5點計分）。為了檢驗這一結(jié)果與國外大學生是否有差異，本研究進行了簡單的元分析。首先，在google scholar數(shù)據(jù)庫上，以“ambivalence over emotional expression”“undergraduate”和“King & Emmons”三個關鍵詞進行了檢索，共搜索國外相關文獻257篇，然后刪除了以下文章：①理論和綜述文章;②沒有采用King和Emmons（1990）編制的AEQ量表測量情緒表達矛盾的文章;③沒有同時提供情緒表達矛盾的平均數(shù)、標準差、樣本量的文章。進入元分析的文章共計18篇，總樣本量為8862。元分析結(jié)果表明，這些文章的異質(zhì)性程度較高 （Q=16003.55， df=43， p<0.001， I2=99.73）。隨機模型顯示，國外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M=3.00，SE=0.12，95% CI=[2.77， 3.23]。與本研究的結(jié)果比較可知，兩者沒有達到顯著差異（95% CI重合），故本研究的證據(jù)不支持當今國內(nèi)大學生的情緒表達矛盾高于國外大學生的結(jié)論。

然后，對大學生的心理癥狀在性別、年齡和年級上的差異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結(jié)果顯示，性別、獨生子女和來源地等人口學變量的得分差異均未達顯著性水平，后續(xù)分析不再納入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

3.3 情緒表達矛盾、社會限制與心理癥狀的相關分析

各研究變量的平均數(shù)、標準差和相關分析結(jié)果如表1所示。情緒表達矛盾與社會限制（r=0.24， p<0.001）、心理癥狀（r=0.37， p<0.001）的相關系數(shù)均差異顯著，該結(jié)果表明可以進行下一步的中介作用檢驗。

3.4 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對心理癥狀影響中的中介作用

首先對所有預測變量進行中心化處理，然后按照 Erceg-Hurn 和 Mirosevich （2008）的建議，采用 Bootstrap 法對回歸系數(shù)的顯著性進行檢驗。 結(jié)果如下圖1。

中介分析結(jié)果（見圖1）表明，情緒表達矛盾顯著預測了心理癥狀（β=0.43，SE=0.05， t=9.19， p<0.001）和社會限制（a; β=0.21，SE=0.04，t=5.34， p<0.001）。社會限制顯著預測心理癥狀（b; β=0.41， SE=0.06， t=7.19， p<0.001），在控制了社會限制的效應之后，情緒表達矛盾對心理癥狀的直接效應依然顯著但有所降低（c′; β=0.34， SE=0.05， t=7.32， p<0.001）。表明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和心理癥狀之間的關系中發(fā)揮部分中介作用， 中介效應能解釋20.04%的總效應。構成5000個樣本的一個bootstrap程序提供了另外的證據(jù)，即情緒表達矛盾的直接效應在95%的置信區(qū)間上為[0.34， 0.52]，不包括0，在間接效應中是[0.25， 0.43]中也不包括0。進一步的Sobel檢驗也支持了這一結(jié)論（Z=4.59， p<0.001）。

4 討論

4.1 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的現(xiàn)狀

大學生在情緒表達時是否會“前思后慮”？情緒表達矛盾作為一種穩(wěn)定人格特質(zhì)，可能會受到環(huán)境和文化的影響（Bryan， et al.，2015），Lu和Stanton （2010）跨文化研究發(fā)現(xiàn)，相比美國人，亞洲文化下的個體通常有更高的情緒表達矛盾，因為亞洲文化規(guī)范不鼓勵公開的情緒表達。本研究的經(jīng)驗證據(jù)并不支持這一結(jié)論，即中國大學生在情緒表達矛盾的得分與國外大學生并沒有顯著差異。當然，僅憑本研究單一結(jié)果局限性是顯而易見的，要想得出可靠結(jié)論，需要多個經(jīng)驗研究的支持。然而，就本研究的元分析結(jié)果而言，我國大學生的情緒表達矛盾得分在世界范圍內(nèi)是正常的。首先，大學生成長于國家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文化氛圍相對開放時期，對話語權、個性化生活要求很高，知識面寬廣，主張個性張揚，崇尚真實自我，較少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也不認同“喜怒不形于色”是個體成功成熟的標志。加之大都是獨生子女，父母有較高的文化水平，將家庭全部資源傾注于獨生子女上，經(jīng)濟上較自由，這些都帶來了更多的安全體驗，讓他們更有能力獨立做出選擇，不用察言觀色過多重視別人的看法，情緒表達后沒有太多考慮后果，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是可以理解的。

4.2 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社會限制對其心理癥狀的預測作用

本研究發(fā)現(xiàn)，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直接正向預測心理癥狀，這與西方研究結(jié)論是一致的，比如，研究發(fā)現(xiàn)不管是在日常生活情境還是學業(yè)環(huán)境中，大學生情緒抑制通常與大量消極心理結(jié)果有關（Bryan， et al.， 2015; Lu， Man， Jin， & Leroy， 2015）。且不管處于什么條件，那些低情緒表達矛盾者比那些高情緒表達矛盾者有更高的幸福感（Averill， Kasarskis， & Segerstrom， 2013）。該結(jié)論啟示在于要創(chuàng)設一個非評判的安全的氛圍，鼓勵有情緒表達矛盾特質(zhì)大學生“暢所欲言”，這樣他們會從進行一個安全的非評判形式的情緒表達中受益，從而降低各種心理癥狀。已有大量研究提供了支持性證據(jù)，比如表達性寫作（Lu， Zheng， Young， Kagawa-Singer， & Loh， 2012; Niles， Haltom， Mulvenna， Lieberman， & Stanton， 2014）、寫下壓力事件早已被證明是一種對身心健康有好處的治療方法（Lepore & Smyth， 2002）。

徐凱文（2017）的文章引發(fā)社會各界專業(yè)人士激烈論戰(zhàn)，大學生所受到的來自家庭重要他人的社會限制也一度成為社會熱點問題。本研究也發(fā)現(xiàn)了來自家人的社會限制可以正向預測心理癥狀，即被試感受到來自家人對其日常生活中困擾事件的情緒表露上的限制與負面心理結(jié)果相聯(lián)系，知覺到來自父母的社會限制是一個更重要的心理健康的預測指標。這與前人的研究結(jié)果（Lepore， 2001）是一致的。當個體想要傾訴學習之外的令人困擾事件時，父母卻在抱怨自己的問題，這讓個體感到被忽略，感受到父母的限制，根據(jù)社會認知模型，這種限制可能會阻擾與父母談論壓力相關的想法和顧慮的潛在認知好處，如看待壓力源的不同視角、學習如何重構關于壓力源的個人想法和找到一種方式去搞清楚或創(chuàng)造一個連貫的條理分明的關于壓力源的陳述（Lepore & Revenson， 2007）。

4.3 大學生社會限制對情緒表達矛盾影響心理癥狀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是，大學生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和心理癥狀的關系中起中介作用。情緒表達矛盾一方面可以直接影響心理癥狀，另一方面也會通過社會限制增加心理癥狀。這一中介效應的啟示意義在于，情緒表達矛盾是心理癥狀的罪魁禍首，除了要提供寬松的社會和家庭文化環(huán)境，讓大學生不再遭受情緒表達矛盾帶來的各種心理癥狀后果之外，還要設法降低大學生來自家庭的社會限制，社會限制就是因為缺乏樂意傾聽、提供幫助或給予安慰的重要他人。人本主義理論認為，父母親應該無條件地接納孩子，對他的話題給于支持性的傾聽，必要時給予適當?shù)闹笇?。此外，我們的結(jié)果也表明被試知覺到的來自家人的社會限制是一個更重要的心理健康預測指標，而不是家人意識到的對他/她施加限制的行為——被試感覺到的限制對心理癥狀的影響更大。這個結(jié)果啟示我們，要給為人父母者進行干預，多些支持的環(huán)境，這樣才能提升其心理健康水平。以往研究提供了強有力證據(jù)，比如，一個支持性的-表達的小組干預有助于降低社會限制（Esplen， et al.， 2000）。

本研究采用自陳報告的問卷法，難以得出因果關系的推論，后續(xù)研究應結(jié)合縱向研究和實驗設計來進一步探討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其次，本研究借助社會認知理論提出社會限制是情緒表達矛盾和心理癥狀的中介因素，但從理論和數(shù)據(jù)上看，都不能認為社會限制是解釋情緒表達矛盾對心理癥狀影響的唯一機制，后續(xù)研究也可以繼續(xù)探討影響心理癥狀的其他變量;第三，考慮到大學生生活學習的環(huán)境較為單純，感受到的主觀社會限制有別于社會環(huán)境中的某些客觀限制，如工作流動性，居所流動性，法律和文化對婚姻離異的限制（趙志裕，2010）后續(xù)研究應繼續(xù)探討其他群體，比如低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個體、身處“上要養(yǎng)老，下需顧小”的中年人，及其由于身體機能下降帶來行動不便的老年人，他們的心理癥狀是高還是低，這些都是下一步研究需要探討的主題。最后，社會限制產(chǎn)生于客觀人際互動和主觀解釋的動態(tài)交易中（Lepore & Revenson， 2007），未來的工作應結(jié)合他人報告和實驗室觀察去捕捉社會限制的動態(tài)變化。

5 結(jié)論

（1）中國文化背景下大學生情緒表達矛盾可以正向預測心理癥狀。

（2）大學生感受到的來自家人的社會限制在情緒表達矛盾與心理癥狀之間發(fā)揮中介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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