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欣 劉國卿
2019年《延安文學》所發(fā)表小說如果需要一個概論,寫實性無疑是一個最重要的特征,極度真實近乎瑣碎的描寫和表現(xiàn),哪怕因此顯得簡陋,但縱觀全年小說,無脫此特征。這些小說皆體現(xiàn)了普通人在血緣、地緣、社緣關系中的一地雞毛,包括消極、陰暗、隱私等,大都寫得十分妥帖,靠近生活的實質(zhì)。此外,同質(zhì)化——如果寫實性是一個優(yōu)點,那么,同質(zhì)化很難讓人覺得是一系列作品所體現(xiàn)的一個值得讓人肯定的特征。但是,很不幸,就如當下大多刊物不可遏制進入同質(zhì)化的災難一樣,《延安文學》2019年的小說也有這樣的缺點。
一、寫實性與同質(zhì)化
本年度小說主要寫了底層人民的心酸、同行同事的相互幫襯與拆臺、兒童懵懂的心靈體驗、少男少女濕漉漉的情愫、青年男女若有所失的茫然、中年人的水波不興與躁動……不一而足,構(gòu)成了紛紛擾擾的人世寫實景觀與同質(zhì)敘事。
1、紅男綠女的悲歡離合
普通男女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往往是文學熱衷書寫的。
《亞亞的鄉(xiāng)村愛情》(楊柳岸)極其細膩的描繪了鄉(xiāng)村女子亞亞從訂親到退親的少女心事,訂親后的羞澀、見面時的忐忑、隨張廣會“考不上大學”“考上大學”而心情起起伏伏、與張廣會考上大學后的信件往來的甜蜜、到乍然而來的張廣會母親和媒婆上門退親時心情的急轉(zhuǎn)而下。其最后的混合著迷茫與希望的出行,更是擲出了一個多世紀以來的那個命題:“娜拉出走以后怎么辦?”
如果說《開往夏天的綠皮火車》(王舉芳)是一個少女生活起始處希望的火苗,那么《亞亞的鄉(xiāng)村愛情》就是一個希望火苗從點燃到熄滅的過程。
《桃花魚》(張品成)兩代人的愛情,田園牧歌的召喚。符全和走出西海到回歸西海。同樣寫少年男女的心事,不同年代下卻不盡相同,《麥地的鷓鴣》(聞桑)惆悵,《華清是個宮》(巴隴鋒)明快。《麥地的鷓鴣》通過一場割麥,把“我”和艾蓮的情感串聯(lián),通過布谷鳥與鷓鴣叫聲的掌故和諧音來寫少年男女的情愫,“我”對艾蓮的憐愛,是布谷鳥的叫聲——希望播種,艾蓮對“我”的依戀,是鷓鴣的叫聲——不舍分離,而題目用《麥地的鷓鴣》,用“我”的角度來敘事,更是強調(diào)“我”對艾蓮的愛重之恒久。
《華清是個宮》“華清宮”的背景設定,男女主人公真名(水清一、黎山)和網(wǎng)名的設定(水清一微博名“華清池”、微信名“音樂公主”,黎山微博名“木華水清”、微信名“驪山”),以及兩人熱聊的話題之一——黎山編導的劇本《華清是個宮》,都在強烈地暗示讀者這是一個堪比“唐明皇和楊玉環(huán)”的愛情故事,把傳統(tǒng)才子佳人小說用多媒體進行包裝,構(gòu)思可謂精巧。然而,正是這份精巧破壞了故事的延展性。重重疊疊的謎語最終指向了兩心相通,然而,猜忌在一夜的等待與流淚中早已埋下。
有朦朧的憧憬,就有現(xiàn)實映照的疏離?!镀桨惨埂罚ㄇ乜停┕适聫摹拔摇焙褪矣殃悤运傻囊粋€打賭開始,“我”四處尋找讓我賭約勝出的籌碼,期間,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我”的前女友范小青,再到陳曉松的前女友韓梅梅,這兩個女人處理事情的風格出奇地一致。范小青漫不經(jīng)心地冷處理了“我”,韓梅梅不告而別結(jié)束了與“陳曉松”的感情,而“我”和陳曉松雖也意難平,但到底無奈地接受了現(xiàn)實。我?guī)Щ亓恕靶孛舾小保降渍l成了誰的籌碼呢?“我”和“胸敏感”更好像兩個提線木偶在出演的一場戲,一個為了贏得賭約,一個為了完成俄語老師交付的任務。結(jié)尾處,“胸敏感”口中俄文老師名字出口的當時,我聽到了衛(wèi)生間里陳曉松的嘔吐,顯而易見的荒誕由是漫過了整個文本。
《旅人》(蓋東林)講了愛丁堡的三對留學生戀人(小宋和小米,雙兒和團兒,阿呆和阿乖),小宋和小米——試探性結(jié)合,家庭背景使得他們性格不同,在回國前便已暴露無遺,但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境況,讓他們彼此妥協(xié),而回國,加劇了兩個人認識上的分歧,有了親友團的陪伴和勸解,小宋不再對小米妥協(xié),而雙兒的話,更像一束光照進了她的心田,她和小米的結(jié)合地基不過是因為寂寞。雙兒的名包情節(jié)是她和團兒感情的不和諧之音,但她性格良好的一面卻彌補了這一環(huán),他們相處融洽,最后卻因雙兒回國情變而告終,她是一個明白的人,明白到只顧著了自己的快樂和歡欣。而阿乖和阿呆像一對自律過度的圣人,用上帝的視角俯查了雙兒和團兒的戀情,他們穿過了愛丁堡的風雨,破除了魔咒。而王翦和她的女友的故事不過是重復了那些破碎故事的那些破碎,是留學生故事常規(guī)的延伸。
《愛琴海》(紅孩)一場愛的痛的交響曲。蘇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與胡戈走到了一起,她的前任趙剛糊弄了她,他的前任王小姐欺騙了他,她的女友娜娜又和他的前任王小姐跟同一個男人糾纏過。他們堅持了自己的信念,卻敗給了命運輕輕地一個撞擊——胡戈意外死了,所有的展開卻戛然而止。愛琴海,愛情海,浪漫中浸上憂傷。
《日子像流水》(計虹)現(xiàn)代的成年人的情感,總是克制而疏離的。因為傷過,所以少了熱情;因為還渴望,所以抱有念想。他們關注自我,但也能體諒對方,也能在體諒中生出感恩生出愛。
《美麗的較量》(袁永海)少年男女愧怍的心事也能生出毛骨悚然的結(jié)局,青春期躍動的心靈導向良性看起來似乎不用花費多少心力,但一旦疏導不暢便會誘出他們纖細敏感的心思中潛藏的惡魔。
成長總是艱難的,綜觀這部分作品,對成長的艱難寫的各有風景,雖然部分篇章為賦新詞強說愁,但整體也算是有愛有笑,有傷有愁,寫出了世間小兒女那種愛恨情愁的,雖然同質(zhì)化嚴重,但因著那種懵懂,也可能與筆者對此類題材的特別偏愛有關,覺得本年度這類題材的小說相對更體現(xiàn)了文學的“敏感”和可能。
2、圍城內(nèi)外的戰(zhàn)爭與彷徨
家庭是個城,單位也是個城,固定的人際關系圈有時就像個牢籠,大多人有這樣的體驗。錢鐘書之《圍城》內(nèi)外,亦是本年度小說的一個書寫向度。
《你去過我們漢南嗎》(程多寶),“我”和老婆陰差陽錯地坐了程永雄和楊成富的座位,他們也沒跟我們糾正,就這么一路坐到底?!拔摇敝肋@兩個少年郎外出打工的原因和打工中的一些遭遇,由是關心起這兩個少年郎來,尤其是小的那一個。后因緣際會,“我”來到了惦念的漢南,見到了他們口中的油菜花和美景,也見到了程永雄,當年木訥的少年如今巧舌如簧。諷刺的是,當年看到表姐夏雨被辱憤怒不可遏止大打出手的楊成富開起了娛樂場,所還把南京來的招待員叫成他曾經(jīng)暗戀女孩的名字,程永雄轉(zhuǎn)述的他口中不屑的露珠也曾是他鄙視自己小舅夏雷糟蹋的女孩。物欲橫流,漫過了少年郎的眼瞼,他們成了他們所鄙視過的。然而,結(jié)局來得那么突然那么快,“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夜奔》(胡靜)感情細膩,筆觸溫潤。月夜出逃的毛小福一晚的心事都是濕漉漉的,月亮照著他一路向著溫暖而去,可他卻在城市的燈光下看到了溫暖的碎裂。他擔心王秋秋,給胡老師打電話,聽著胡老師風平浪靜的回答,隱隱明白了太陽下的陰翳?!八а劭戳丝刺炜眨缈杖f里,天邊那縷黑云如同掉在泥地上的落發(fā),不細察,根本看不見?!蹦强|黑云,落入了少年的心事里,落入了他成長的歲月里,也落入了他對事物的認知吧。
與《夜奔》一樣,《一片蒼白》(張蕓麗)也是一個以兒童的視角來展開的故事,所不同的是,《夜奔》中濕漉漉溫暖的氣息在《一片蒼白》里已全然蕩盡,咱娃張鵬程先失朋友再失親人,喆喆哥摘洋槐花摔溝了死了,父親打工樓板壓死了,母親走了,爺爺尋自己腦溢血死了,奶奶帶著自己壘灶臺,無所庇護時,他被一對夫婦收養(yǎng)了,只因為她對他笑,那笑,讓他看到了母親的影子。兩聲“媽媽”,結(jié)束了他的童年。
《與你同行》(傅杰)一對夫妻相扶相攜的故事,有《同行同根》(蔣興強)里張勤和王不非的影子,有《魏春花的風流韻事》(馬學全)里魏春花和李新剛的影子,不過是他們更為平和的堅持了庸常的生活,把釣魚的智慧(“氣沉丹田,傾聽自然,這是養(yǎng)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是養(yǎng)情;感受克制,體驗約束,這是養(yǎng)性;閉門思過,反省自己,這是養(yǎng)心啊?!保玫搅斯ぷ骱蜕钪?。
《愛是一顆幸福的子彈》(薛廣玲)人人都向著幸福的方向奔跑,看得見的錦衣華服名利錢權(quán)就是方向,得到了,又是失落。黃小丫送了命,潘蘭雪動搖過,不過,最后她回歸了內(nèi)心,她老公也回應了他,幸好他們還來得及。
同樣是中年寂寞,魏春花春心動的幅度大了點,就在鬼門關轉(zhuǎn)了一圈。(《魏春花的風流韻事》)庸常的日子,我們總是自以為是以為了解熟知身邊人的一切情緒,其實不過是自己麻痹了自己,我們不熟悉他人,甚至不熟悉自己。別樣紅顏相似心,慶幸的是,最終她們都認識了自己。
《春困惱人》(連城)這是一個如《牡丹亭》一樣的開局,結(jié)局卻讓人唏噓不已。一個妙齡美少女睡在花樹下會美成一幅畫,是萬物有情,讓萬物生恨。換一個留守婦女睡在花樹下,卻只圖惹一些戲謔嬉笑,還因此送了自己入局?!疤一ā睂Α疤一ā?,是婆娑畫景,“姜花”對“桃花”,是煙火人生。一雅,一俗。雅的讓人嘆,俗的供人惋。姜花悲,悲在世俗對婦女貞潔的要求,悲在自我女性意識的蘇醒并未從肉身到達精神。所以,當語言的風暴一浪一浪拍打過來,騷擾也跟過來時,就莫可辨析的否定了自身?!昂蕖?,不是發(fā)端于事情的起始,而是發(fā)端于它的擴散與傳播,所以,她手執(zhí)一把刀,插進了張貴的胸口?!澳愫λ牢伊?,張貴!你是不是人啊?你不是人吶!——我是一個女人哪,我容易嘛,我是女人哪……”她殺了張貴也并未得到答案。最后,她抓著張朝山的手,讓張朝山替她看豬賣豬,還恍恍惚惚地想著錢松媽的話,麥子漲價了,她希望豬也漲價。她就是“姜花”,一場春困就把她煨進了農(nóng)村的生活場域里去,損毀殆盡。
《巧紅》(郝婷婷)一個婦女兩次“被離婚”,一個“被”字,道出了多少心酸。巧紅在“無我”中活,也笑也鬧也哭,可是脫不出“無所知覺”的框框。無數(shù)女性在那個框框里轉(zhuǎn)圈圈,圈圈轉(zhuǎn)的大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好像勝利的旗幟已迎風招展。可是你觀察四周,有多少“巧紅”在哭泣,在“被離婚”,在男人利益最大化之后又被要求復婚?而蘇大余田有福之流呢,前者報恩覺得恩報盡就抽身,后者要過繼孩子要分到房子要有人陪伴終老。巧紅最終也是云山霧罩的,她的自我意識并未被生活逼醒,不過,她還是習得了拒絕,對田有福復婚的拒絕,理想的可以看作是“巧紅們”自我覺醒的一個零星火種。
《誘惑》(陶長江)安凱琦和畢小惠夫妻倆都面臨著誘惑,安凱琦的誘惑是婚外的一個女人,畢小惠的誘惑是一個處級干部職位,吊詭之一是在于安凱琦想要在誘惑里撤退時畢小惠要把他當做籌碼爭取進步,吊詭之二是謝錦華向安凱琦情深義重的托付自己的情人向真真。畢小惠覺得線在自己手中,安凱琦問牽回來還是那個他嗎?顯然,他們也覺得會改變,但什么都無法阻擋躍躍欲試追名逐利的步伐。
《伊人酒事》(陳柳金)祁子欣的父親去世了,祁子欣把自己逼成了一個男人。她豪氣干云的喝酒,就是為了從男人身上找到男人氣概,可她骨子里還是一個女人,所以她偶爾有那么一刻就在簡致遠面前卸下了偽裝。但路總歸是要自己走的,沒有誰是誰的救贖,她就這么擋在了拆遷隊伍的面前,蓬頭垢面地去守護自己心靈的棲息之地?!鞍浲臃穑镞^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獄,每個人又要自己穿過它。
《黃雀在后》(張紅欣)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于鶴璇像潛藏許久的獵人等待著同事李娟露出破綻,而李娟卻把弱點敞開在了于鶴璇面前,她最初是準備對付她的嗎?也許不然,只是事情發(fā)展的一步步走向了她要對付她且一擊必中的地步,李娟處處壓她一頭,她處過的趙寶利偏偏又對李娟釋放了友好的信號,就這么簡單,她隱秘的出手了,狠辣不留余地,一招制敵。而李娟反反復復拔了按掉,按掉撥了的電話又豈不是一場反殺。
以上這些作品,一個同一特點就是人物在圍城內(nèi)外打轉(zhuǎn),生活就像一個閉合環(huán),人物不是在家庭里愛恨情仇,就是圍繞著家庭在單位內(nèi)外這種固態(tài)人際環(huán)境里轉(zhuǎn)圈。家庭也好,單位也罷,都是一個相對固定的牢籠,印證了薩特“他人即地獄”之說,但同時也表明“他人即天堂”,因為實在是可移動的空間太狹小了。
3、社會世相的長城
背景,尤其是時代背景,構(gòu)筑社會萬象,構(gòu)筑人與人之間的長城,然后作者在長城上進行文學的現(xiàn)世想象。
《保安汪忠財》(王文思)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敘述了集資者暴富后紙醉金迷的生活和內(nèi)心的空虛寂寞。
《更田的黑名單》(羅爾豪)這個文本的設定,有很好的邏輯框架,而標題,本身便含有雙重指涉。而文本內(nèi)容,確也如此。更田上了信用社的黑名單,他的好友張疙瘩上了他內(nèi)心信用的黑名單。
《光明》(許仙)寓言故事的筆法。竭力想把光明送給別人的奶奶一生都活在黑暗中,而“我”的疏忽直接導致了她被炙烤在送光明的路上,她死了,在沒電的夜晚,人們記起了她。光明呢,光明總歸是別人的,和她無關。
《同行同根》圍繞著賣水果的“尿包市場”聯(lián)合上演了一幕幕悲喜劇。聯(lián)合體與聯(lián)合體之間的較量,聯(lián)合體內(nèi)部之間的幫襯與齷齪,交織著利益與情分,流轉(zhuǎn)著智慧與較量,最終同歸陌路。同行殺熟,同根相殘。
《老黃的心事》(高濤),一個近知天命之年的銀行辦公室主任老黃拼了命的向上鉆,結(jié)果被他的同學馮為擺了一道又一道擺到被免職的境地。對權(quán)力的渴求,徹底扭曲異化了他的人性。他兩次與馮為商量兩次被馮為截胡,晉升無望后,他把原因歸咎于向他示好的行長。被免職后,他消費自己的以前的戀人魏小英,美化她是為了自己的面子,物化她也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他用此來彌補自己在職場上失掉的面子。
《拔釘子》(高玉昆)簡短的故事卻道出了世相的紛擾。牛區(qū)長利用胡老二老婆的情事,一舉解決了胡老二家不愿搬遷的事。只是,胡老二老婆撕心裂肺的那一嗓子“俺們年輕的時候就在一起,不算偷!——”吼出了多少意難平。如此落面子的開展工作,牛區(qū)長的內(nèi)心恐怕也不得力吧。
《糾結(jié)》(子澈)農(nóng)村題材小說。騾子拉磨——轉(zhuǎn)著圈。解一個結(jié),結(jié)一個結(jié),兜了一大圈,劉新葛明亮的結(jié)還在那兒,而且攪和的更加復雜了。
《意想不到》(覃太祥)一個典型的禍福相依否極泰來的故事,蘊含著最樸素的人生哲理。覃建國無奈下崗,卻憑借自身過硬的修理技術闖出了一片天地,建立了“汽車綜合服務城”。
《開往夏天的綠皮火車》也顯出了樸素的“真誠”,甚至可以說為文的做作,這類“好人好事”的寫作就文學作品來說客觀上是失敗的,因為沒有寫出在復雜生活里人物的復雜心態(tài)。不過,就好人好事的社會宣傳來說,無疑是成功的,它表現(xiàn)了每個人的行為里都有善的那一面,給人希望。像久見真幣的人一眼就能識別假幣一樣,那是一種深植其心的力量。陶小桃十六歲的這場遠行,讓她看到了很多善良,當然,也有一點點齷齪。但那善,卻在惡之上。它成了她成長光陰里的沃土。正如電子屏幕上那幅清新的畫和畫下的那行字“今日立夏,萬物至此皆長大。”她懷著善的種子開始長大。
《帶工班長》(劉愛玲)故事是個好故事,寫出了小包工頭老蔣的辛苦心酸難處苦處和民工們盼望薪水的不同反映,也寫出了老蔣教育有方兒女皆成才的一面,只是語言反復冗余不免減色幾分。
《新上任的村主任》(曹江)講的是扶貧故事。幸福的家庭都一樣,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確定扶貧對象,一直考驗著基層工作干部的智慧。公心混合著私心,他護著百家。心存畏懼,又向惡勢力混合,下了田家的指標,給了張家??粗鴱埫『吞镦么钣槪瑥埬赣智笏o張毛小提親,他又舉報張毛小不符合吃低保。
子女對于自己父親和母親之外的人與父母的感情有一種天然的排斥,覺得那是一種背叛,一種恥辱,一種親密情感的侵犯。有時,即便他們中的另一方原諒了他們,子女也無法原諒?!恫AО逑碌哪腥恕罚ㄌJ芙葒)和《丟失的鞋墊》(邱力)很好的描述了這種情感。金毛和菊姐的兒子都是如此,他們從內(nèi)心深處無法接受母親在父親之外的人的情感。盡管金毛對自己的父親毫無記憶。這是一種復雜的情緒,在無法排遣的年紀里遭遇了,沒有適當?shù)妮o導,便很容易走向毀滅。它被弗羅伊德稱為“俄狄浦斯情結(jié)”,有過類似經(jīng)歷的人都能從中讀出自己。只不過,金毛的情緒來得激烈激烈,而菊姐的兒子經(jīng)過青春期后緩釋了那份激烈。
《辭路》(田華)母親的母親辭路是為了母親的心事,母親辭路是為了二姐春米的孩子。子女是張命運的投名狀,掐著血管掐著命脈。辭路辭的是心辭的是命。
《救贖之路》(張可旺)“我”遇到了碰瓷,可碰瓷的老丁不要錢,只有一個要求,或曰請求,那就是他死了,有時間去看看他的母親。老丁死了,“我”果真常去看他的母親??墒?,看望老丁母親的過程中,我和我的女友劉玫發(fā)生了沖突,她懷孕了,又得了惡性腫瘤,她走掉了。老丁的母親又識破了“我”假扮老丁的真相,“我”又和老丁的妻子豆子產(chǎn)生了情感糾葛。豆子堅持要給老丁母親做手術,手術成功了,豆子不見了。無奈,“我”接老丁的母親出院,沒有去處,“我”就把她放在了福利院門口,可是,她未被福利院收養(yǎng),她不見了。這雨中的一放加之后續(xù)的失蹤,就像在“我”心上霍了一刀。為了內(nèi)心安寧,“我”又四處去找老太太。剛得著訊息,又被告知老太太被豆子接走了。誰得到了救贖呢?老太手術后不見的豆子,雨中遺棄老太太的“我”?
《斯大林的煙斗》(王延昌)作者以斯大林的煙斗為隱線的頭,掐著這個頭一層一層抽絲剝繭的揭開了蔡家三代人命運的蓋子。蔡云旗大惡之人,也有對兒子的一縷溫潤;蔡云幟懷原罪之心,一輩子沉默勞作,“干活也挺好的,累了之后再休息才會輕松,就像贖罪過后那么輕松”;蔡功因一口唾沫起殺心,自尊受辱便自卑犯渾,也復可悲可嘆。老蔡父罪之上加子罪,父喪之后加子喪,用不停歇做工的累來對抗無法回避的痛苦,在煙霧吐納間過往了最后的人生。
《春風寒》(張艷榮)舊時故事,微縮版“潛伏”,與《斯大林的煙斗》中片段重復,主要焦點是上官飄的心理活動和行為表現(xiàn),有畫面感,但人物內(nèi)心沖突并不激烈,主角上官飄在大動蕩的年代,并無明顯的信仰和愛憎,仿若池塘中的一葉浮萍,茫然飄蕩。結(jié)尾處,主人公卻像被綿綿的針刺醒了,生出了慚愧和羞恥。
《祭紅》(惠雁)蕩氣回腸長篇小說的片段,情感豐富,主旨分明,但缺憾也是顯而易見的,辭藻過分追求優(yōu)美而忽略了用詞的貼合性,更注重李葉妮李小妮的描述而使其他人顯得扁平化,內(nèi)心活動和人物行為之間的對接轉(zhuǎn)換痕跡鮮明。
綜觀以上作品,我們會發(fā)現(xiàn)題材是豐富的,寫實性特征明顯,但敘述手法太過老套,為苦難而苦難為失敗而失敗的書寫,使作品陷入一種不同層次的同質(zhì)化泥淖之中,讓人在作品里很難看到一種理想人格的飛升,或者理想之物的審美。
二、日常生活的審美焦慮
與理想之思的飛揚
1、日常生活的審美焦慮
本年度作品,部分寫作者熱衷于為時代的焦慮癥患者開藥方,卻更讓筆下的角色顯得生活在靈魂的碎片化之中。
《安魂書》(閔凡利)《禳解》(行者無疆)《神木神木》(牧北)《保安汪忠財》(王文思)等篇目,皆寫現(xiàn)代社會各色人等情感焦慮的反應,皆在意圖追尋一種精神追求的“安寧”,寫人的所求所欲所怖所憂,欲求無所掛礙。不過是,所欲所求都是已知,而所怖所憂皆為未知,以已知度量未知,平添萬般煩惱罷了。
《安魂書》上篇“捧魂”,下篇“安魂”,以“捧魂”為引“安魂”為藥層層鋪開來敘述一個道理,人要正、實,才能始終安然,是作者給時代焦慮癥患者所開的良方,但也未免顯得自作多情。
《禳解》張軍平為求心安讓“海大師”講《靜心神咒》,其求靜心之切到僅一周就能聽出“海大師”漏頁之處,然其愿望愈切,其心愈亂。世欲深者天機淺,一個孜孜以求謀求錢權(quán)財色的投機分子,他的心早已失卻了安寧。
《神木神木》與《保安汪忠財》一樣,也講有關集資詐騙的事,但其母題是復仇,以二十四節(jié)氣分節(jié)敘述了李二驢坐牢——出獄——報復到再次入獄的過程,期間,貫穿著兩個人的布局,一個復仇者之局,一個野心家之局。如果說李二驢的報復是有針對性的,那么江寒就已被權(quán)力徹底滅失了人性,白蝴蝶、石寬、大炮、李二驢都是他的棋子。佛在這里,是扣響復仇之門的器物,是平息內(nèi)心不平的藥劑,被利用,也被信仰。
《有關常整平之死的種種推斷》(惠潮)世上的鬼,都住到人心里去了。常整平死了,對向死的人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與《斯大林的煙斗》中的蔡云幟靠勞作贖罪不同,常整平靠麻痹自己作踐自己贖罪,而我的母親,總說蛇進家不吉祥,何嘗不是因為恐懼因為心內(nèi)有鬼。對常整平之死進行了種種推斷之后,對于蛇進家“我”已不以為然,而當我聽到弟弟的那句話“蛇也是命,是命,就要尊重它,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和蛇有什么關系?”“我的心”更是“霍地安頓下來”。
以上這些作品,一個共同特征就是作者都在試圖為筆下角色找靈魂的安頓之所,客觀反映了現(xiàn)代人在社會變遷中精神無所適從,試圖尋找一種寧靜,但大多限于生活的一地雞毛,缺乏張力,人物即使短暫獲得一種安寧,也像是陷入另一種泥淖,缺乏理想之飛揚的可能性。
2、理想之思的飛揚
本年度極少作品還是展現(xiàn)了理想飛揚的可能?!犊Х瑞^之歌》(蔡曉妮)和《推銷詩集的詩人》(徐東)都有理想主義者的色彩,前者更多的是從人性和外部關聯(lián)單位角度來敘述一個才華枯竭的人的迷茫與自救,后者更傾向于一種自說自話的行動。如果說前者偏重的是精神的自救。那么,毋庸諱言,后者更注重社會實效。前者出場人數(shù)眾多,“我”通過每個人思索自己,后者除了主人公之外,其余人物基本都是模糊的。這樣的成功,更像是烏托邦式的白日夢。《推銷詩集的人》當理想主義者走向市場,是理想的升華還是幻滅?或者說,當理想主義者走向市場,他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嗎?
《左岸右岸》(許侃)很值得思考的文章,對教育對學生心理問題的疏導都有借鑒意義,也啟發(fā)人思考right和left的所涵蓋的意義。有道是:“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我們存在其中,我們觀察,我們體驗,我們經(jīng)過,最終成為自身。
從藝術角度看,本年度所發(fā)表小說,部分語言勝,讀起來酣暢淋漓。有些文章,語言緊湊,像安塞腰鼓,緊鑼密鼓,節(jié)節(jié)分明。這樣的文章,不給人半點閑暇去思索,及至讀完,又覺這分明是壺口的瀑布,眼前一道流波沖刷過去,你怎么費勁,都攬不住那水?!哆_摩克利斯之劍》(季風)有這樣的影子,但最好的顯然是《野豬嶺飯店》(馮飛),芩嫂像《水滸》里的孫二娘,占領著一個山頭,活成了一個現(xiàn)代俠女。強烈的畫面感,電影蒙太奇式的手法,處處顯影著大開大合的氣象。流動的車輛,連接了山川溝壑,也鏈接了“我”家的故事和芩嫂的故事,一松一緊,一張一弛,一世俗一驚駭,用對比的手法描摹出了兩種不同的世態(tài)景觀?!拔摇蹦赣H的兩段婚姻和芩嫂的兩段感情的對比,芩嫂第一段感情和第二段感情的對比,以及旅途中的風景和司機們的言語,皆充滿了張力,他們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像激流一樣涌動,塑造著“我”的人格。“我”姨身上又有著芩嫂的影子,也許走出山林,芩嫂會是“我”姨這樣的女子,英氣淡了一點,但爽朗不減分毫。作者用此手法,寫出了不同女子的性格群像。與《野豬林飯店》相較,《達摩克利斯之劍》更像是由思想的弦牽著一路向下引流,意識流的風格不可謂不明顯。雖也是寫情感,但不寫情感的交織,而寫其通達的那一面,像武林高手過招,不正面沖突,卻招招到位,逼人心魄?!拔摇钡念^頂,一直利劍高懸,執(zhí)柄者從非自己,體現(xiàn)了一定的飄揚性。
總之,這些小說的優(yōu)點在于題材具有豐富的現(xiàn)實性,能較好地表達當下大多普通人的生存境遇,表達他們的精神渴求和心靈渴望;扎根于大地,很接地氣,能從不同面相把握當下時代的脈搏,反應當下社會的本質(zhì),摹寫當下的變遷與發(fā)展,存在與困厄。
如果說有缺點,在于作品的藝術表達上普遍缺乏理想性和審美性,普遍在安全范圍內(nèi)寫作,循規(guī)蹈矩,太拘泥于現(xiàn)實,缺乏批判,過于注重形式感也是其中缺點之一。此外就是部分作品市場給人冗雜、瑣碎拖沓之感,缺乏很豐滿的細節(jié)和張力,以及精神的深淵。雖然諸多瑣碎構(gòu)成了細節(jié)的海洋,但細節(jié)鋪陳缺乏審美力,更多地是向下沉而不是向理想主義飛升,使人讀起來難免有疲憊之感。尤其同質(zhì)化嚴重的一些小說,幾乎成了一種敘事災難,導致了文本缺乏鮮明的棱角,情節(jié)像是互相移植模仿,本應展現(xiàn)的風格沒有展現(xiàn),形成了一種單一的審美腔調(diào)。對底層的“苦難”消費,迫不及待展示文學的“情懷”,有時甚至流于模仿的賣弄,也是一種想象力的殘缺表現(xiàn)……這些也是當下文學的通病,不能不說是與當下文學環(huán)境是合流的,這肯定不是一種美的流動的書寫。筆者認為,理想的文學書寫應該是理想性與現(xiàn)實性相結(jié)合的,簡言之,書寫日常,但應該對常態(tài)生活有一定的超越性,至少試圖對瑣碎的生活提煉,進行一種理想人格的賦予。作品不該是訴苦之后的集體痛哭,而應該是一種哀矜,畢竟這才是扎根于中國大地的理性審美,傳唱幾千年的《詩經(jīng)》與《楚辭》的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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